《胭脂扣》金星天蝎

13、第十一章

　　“三少,生辰快乐,这个是我一点心意,在静安寺开过光的.” 艾丽指着书桌上的那方玉佛纸镇说道.
　　“谢谢你, 阿丽.” 项治宇扶着额头看着玉佛,指腹滑过玉佛的肚皮,心里头想着的却是那两枚玉扣,那一处吻过的白嫩,他狠狠抽了口烟, 盯着艾丽笑道, “你还是穿素色好看.”
　　艾丽当然知道项治宇喜欢她穿素色,她还知道他不喜欢看到自己在舞池里面卖笑买醉.
　　“阿丽,不要那么辛苦,找个人嫁了吧.”
　　这句话项治宇并不是第一次对艾丽说了,可每次艾丽听到,心里头还是生生发疼. “三少,我晓得的.想来整个上海滩,大概也只有容四小姐进得了项家门.可是,你要知道,这下了上海滩的海,是没有那么容易再爬回浅滩的.”
　　“三少,我们都是晓得自己要什么的明白人,可女人和男人不一样,偶尔也想糊涂一下的.这个容四小姐,你到底会把她放在这盘棋的哪一个位置呢? 不会到头来,还要我可怜她吧.”
　　“阿丽,你话多了.”
　　“是呀,头先小姐妹们下班,和他们多喝了几杯,三少今天在这里过夜吗?”
　　“不了,你让项青进来. 阿丽”,项治宇叫住了艾丽,蹙眉轻叹, “你好好想想我的话.”
　　“晓得了,三少.”

　　“码头最近不太平,船老大们说,洋人和日本人的船进进出出,越发嚣张,时常租了船,雇了跑船的伙计,却克扣工钱,年关到了,不少兄弟却凑不足回乡的路费.还有,英国人仍是走我们的码头运鸦片.”
　　“他们运一次,我们就端一次货,你不晓得吗?”
　　“三少,上一回已经闹到英租界督统那头了,张厅长发了话,要我们收敛的.”
　　“你是帮清帮做事,还是替巡捕房做事?”
　　“三少,我明白现下的情势,内忧外患,可弟兄们要保身家性命,要吃饭,要过日脚的. ”
　　项治宇敛了声音,不断地敲着桃木桌面,项青也收了声,不敢打扰,他明白三少是在想办法.好半晌,他见三少抽了三支烟,才开口让他继续.他清楚,三少心里的算盘已经拨得七七八八了.
　　“日本人派往上海的驻军越来越多,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如果这仗一打,十六铺会是个险要,怕…怕” 项青怎么也不敢将那”保不住”三个字说出口.
　　“保不住?” 项治宇轻笑, “这里终究是个码头,栓不住船,也栓不住人的. ”

　　清晨的十六铺白塌塌又灰扑扑的,间中又有几分青蓝,总之都是森冷的色调.码头西面是船厂船务公司,做的是造船跑船的劳务营生; 北面一个岔口延伸出四五条弄堂来,望不到尽头.
　　容静知步下汽车,刚抬头,就看见南面夜上海的霓虹灯招牌扑闪了几下,灭了; 东面的太阳像个水浦蛋一样悬在雾蒙蒙的江面上头.
　　每次南下,她只让容秀跟着,若是拉拉杂杂前呼后拥跟着一大群人,她便会觉得自己没有离开上海,没有逃出容家.

　　“四小姐,就说还早着呢,平时都没见你那么早起.现在这一大清早的,又冷又冻.要是你又染了伤风,怎么办?” 容秀搓着手,这候船的地方分明不透风,烧了炭炉,可还是觉得丝丝冷风不住往领口灌.
　　候船室不大,里头布置成咖啡馆的模样,柚木地板,几方小圆桌,卖咖啡点心的柜台摆在顶顶中间,咖啡和点心的香味四散开来.
　　“小姐,要不吃点点心吧,前头你说怕晕车,什么都没吃.”
　　容静知经容秀这么一提醒,倒真是觉得胃里头空空的不舒服.
　　“这里的西点必定没有恩派亚的好吃,头先我看到外头有卖糖粥和糍饭糕的,想吃那个.”
　　“小姐,那不干净. ”
　　“用的都是黄浦江的水,什么干净不干净的.你快去快回. 别误了船.”

　　项治宇就是在容静知说”黄浦江的水”时踏进候船室的.她今天穿的仍是唐衫,但是往日的两根麻花辫改成了一束垂坠脑后,铺开在红色轻裘上面.
　　“三少,你长远不来了. ” 船务公司的经理迎了上去,他晓得这两日三少都住在新昌里.昨天项青还摇了个德律风,说今天容四小姐一踏上码头就要通报.这经理一个人精,自然能估摸出三四分蹊跷.
　　容静知听到有人唤”三少”,转首,就看见那个黑马夹白衬衫的身影,这个男人真真不怕冷,莫不是他一年到头都是这个打扮,她腹诽了一番,就瞧见项治宇朝她走来.

　　“静知,好巧.上海滩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我们真是有缘.”
　　“项先生也相信缘分?” 容静知抿了红茶,仰着螓首问道.
　　“我不相信天注定的缘分,我只相信握在我手里头的缘分.” 项治宇说罢,目光便朝容静知的手腕处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