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天》九疑

27、【027】平明拂剑朝天去（三）

　　“姓任的，怎么看那个女人比你还要让人不爽？”冷未归微微侧头，对着身后的任倾道。
　　难得这次任倾不愿与他相争，只是白了一句：“那又如何？人家是仙尊的自己，我们不是。她当然想怎样就能怎样。听说仙尊特许她可以不用参加论剑之会，这论道之会还是她自己要求的呢。”
　　靠近任倾与冷未归坐着的，却是五白楼的楼主与长老。
　　察觉到射过来的目光，冷未归愣了一下，继而施礼道：“五白楼主、长老好。”
　　梦疏还算有礼地微微点了点头，颜潇山瞥了二人一眼，又转过去继续看着若鸿。
　　看见颜潇山的那般样子，梦疏有些无奈，小声道：“你也不能这样。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当初鸿儿拜了兰若为师，自然就会有这么一天，你又何必非跟其他那些不懂事的小辈们过不去呢？”
　　像是完全没听到梦疏的话，颜潇山只是带着几分苦笑地看着那个立在中央侃侃而谈的少女。若鸿的表情看起来不动声色，没有丝毫的惊慌又或者得意，只是在眼底深处有一抹傲世的自信，微微勾起的嘴角透露出此刻放松的心情。俗话说女大十八变，那孩子尚未修得仙身，当然不会停止成长。这么些日子没看见她，好像又变化了不少。
　　“好了，不说若鸿的事了。目前她过得好，不就说明当初我们的决定没有做错？”梦疏拍了拍颜潇山，对他微微一笑。
　　这才回过神来，颜潇山看了一眼梦疏，又不说话。
　　“别这样。你看看兰若，虽不说话，可看着若鸿的眼神是极疼爱的。你也该放心了。这样是对若鸿好，也是对你好。”梦疏笑了笑，看着他，“你怎么就跟不愿意闺女出嫁的老爹似的呢？都出了门子了，别再放心不下了。”
　　这个比喻倒是有趣，颜潇山不住轻笑几声，开口道：“梦梦，你何时学会如此油嘴滑舌了？”
　　梦疏也笑：“跟别人偷学的……对了，这么些日子没见你，难道你不大算告诉我，墨阳剑怎么又回到你手里了？”
　　握紧剑套的手收了一下，颜潇山淡然地抬眼看了一眼梦疏，轻声道：“没什么。”

　　早知自己是兰若的徒儿，他们定然没有那么容易放过自己。若鸿唇边笑意不改，目光轻轻打评判席上扫过。适才杜梓泠的回答四平八稳，虽不出彩，可也得了不少赞许，说是忠厚踏实之类。轮到自己，恐怕是没那么容易能过去了。想着想着，若鸿又心下有些奇怪：为什么那杜梓泠眼光老是在自己身上打量来去呢？
　　“你……可准备好了？”问这话的却是兰若。
　　“回师……回仙尊，已经准备好了。”若鸿勾起一抹笑，如春风拂来，万树花开。
　　“阴阳三合，何本何化？圜则九重，孰营度之？”开口是夕未尊上。即是掌楼的弟子，便只能由三尊来提问了，长老们都不便开口。
　　若鸿暗叹，真是不一样的待遇呵，人家好歹还有个过度，轮到自己的时候却一上来就是天地本原的问题。略微思索的一会儿，若鸿缓缓答道：“所谓天地，相其阴阳，观其流泉，天地间都赋阴阳二气所生。法象莫大乎天地，营度天地者，惟天道，亦为神。《天道》一书中有云，‘天地如棋，神手掌之’，即言此也。”
　　低下已有轻轻抽气之声，台上夕未尊上也点了点头。
　　“既然你说法象莫大乎天地，营度天地者为神，那人间又当如何自处，仙界又当如何自处？”开口的是尘霄。或许也是为了避嫌，兰若尊上只是默默看着，并不发问。
　　这道真是问“难”了，好像不折腾死自己不罢休。又思索了一会儿，若鸿道：“天道为恒大者，三界六道，莫不系于天道。所谓生死有命是也。然死生在手，变化由心，天道可为，心道亦可为。无论仙凡者，所本惟一心字而已。纵天道恒大，心道亦可自守，无过而无不及。”脸上的微笑未改，答得依旧从容。
　　好一个“纵天道恒大，心道亦可自守”，兰若亦微微颔首，目带嘉许望着若鸿。若鸿与兰若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她记得，记得他说过的话。
　　——“师父，为何凡人不思成仙，却甘愿得过且过，及时行乐？”站在三千楼上，俯瞰凡间，凡人蝇营狗苟，看得若鸿忍不住叹气。
　　——“成仙长命，亦非所有人都愿意的。”兰若淡淡勾起笑意，说道。
　　——“可仙能够做到很多人做不到的事情，为何人不愿意向上行之呢？”若鸿不明白，明明眼前有这一条向上的路子，却偏偏有人不愿意走。
　　——“即使是成了仙，也一样有做不到的事情。”兰若依旧是笑，目光璀璨，“你要明白，成仙并不是为了一己私欲。”
　　——“那又为何要修仙，为何要为仙？”若鸿急切地想要知道问题的答案。
　　——“因为天道之下，心道亦可自守。鸿儿你要记住，无论是凡人抑或仙人，都有做不到的事情。可不论是否做到，都应秉持己心，不轻易更改，是为信念。”兰若的手替她撩起额前的碎发，她心神一颤。
　　是的，她记得，他说的信念。
　　他笑，她也笑，一如那佛祖拈花，迦叶一笑。

　　尘霄却皱了皱眉，接着问道：“若心道与天道有违，又当如何？”
　　台下瞬间鸦雀无声。刚才天道与心道之辨，便已经把众人给听愣了。尊上却依旧不依不饶，问相违又该当如何。众仙皆替若鸿捏了把汗。又有人把目光投向兰若，兰若倒是不温不火，仍旧带着笑意望着自己的徒儿。
　　这问题问得若鸿也是一怔，继而思索。若是真有朝一日，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与天道相违，又该当如何呢？这问题不光是尘霄问她，也是她的扪心自问。比如，要是她喜欢师父，天道却不许，又该当如何？
　　沉默了许久，都不见若鸿回答，便有长老向尘霄尊上打圆场。尘霄略一思索，也觉得自己的问题提得太多，这问题便是上仙也未必能完完全全思索清楚，何况一个尚未成仙的凡人。
　　“若是答不出，便算了，回去多思索便是。”尘霄轻声道，言下就是宽松之意。
　　想着想着，若鸿的脑袋里便有如两块火石终于擦出了火花来，一瞬间照得心中是一片清明。
　　继而便把自己的想法脱口而出：“多谢尊上。若鸿以为，天道恒大，心道恒常，本应相生相守，却也不乏相犯相违。所谓天道，乃是天之所命，所谓心道，乃是人之所命。天人相犯，人当自重，自守其心，无愧于己便是。若有朝一日，天道犯我，便是逆天改命，也不过惟我一心而已。”
　　字句一点一点吐出，若鸿的脸上似有日光照耀，熠熠生辉。
　　“逆天改命，惟我一心”，这八字让所有的人都是一惊。
　　仿佛凤出九天，熠耀其羽。那一瞬，好像她就是神，左手创世，右手便能灭世。恒大天道，也不过如斯而已。
　　兰若在心中轻笑，倒还真是个倔强的孩子。
　　尘霄的声音却陡然扬高了八度：“你的意思就是，因你一己私欲，便要擅改天道，哪怕天道沦丧，万劫不复？你将天界至于何地，又将三千楼置于何地？！”言语之间，怒气已现。本来三个问题已完，若鸿已通过了考验。这显然已是责怪，而非问难了。
　　兰若与夕未皆是微一皱眉，师兄这话，未免太过。兰若没有说话，夕未却是知道，虽说兰若与尘霄并无交恶，但在这方面的观点上确有很多不同。场面一下冷了，于是便有长老给若鸿递了个眼神，让她不要再言语，认错了就是。
　　若换了个寻常弟子，也不至于闹到这个冷场的份上。偏偏若鸿的个性就是不到底不罢休的，尘霄的话音刚落，若鸿就无视旁人递过来的眼神，只是顶了回去：“人道有欲，天界也不例外。除非为神，无形无相，方能五净。天道有常，人欲亦无错；一己私欲，亦未必是错。为仙者身为仙界，身为天下，又为何不可为自己一谋？若是只允天道，而不允人道，那才是真正的天道沦丧，万劫不复！”

　　这次尘霄连带夕未都愣住，细品她话中的含义。思量来去，尘霄却不复怒容，而是赞许得笑了起来。底下资质低的弟子听得云里雾里的，资质稍高一些的弟子就有如醍醐灌顶一般，颇受启发。在众人的注目礼下，若鸿回到了位子上。大殿上气氛郁郁，好像众人都尚未从那一场激烈的争辩当中醒过来。
　　尘霄忽然幽幽开口：“这次论道之会的头名……”
　　夕未才反应过来，想要阻拦：“师兄，还有弟子尚未问道。”
　　尘霄笑了笑，道：“无妨，这次的头名，便是颜若鸿了。虽未成仙身，可已有仙心，不愧是师弟教出来的好徒弟。接下来，便期待你在论剑之会上的表现了。”
　　这一下，变成了兰若愣住：“师兄，不是说好了……”
　　尘霄挥了挥手，打断了兰若的话：“就这么定下了。你的徒弟，不该让人笑话才是。”
　　下一个答问的人本该是江遥，大家却都似没有反应过来，江遥自己也不着急。倒是像了他师父夕未尊上的个性，时而嬉皮笑脸，时而不紧不慢。若鸿等着看看自己这个师弟的表现，却不成想他绕了个圈，绕过碧萋萋的位置，特意走到自己身边了。冲她一笑，然后俯身在她耳边。眸子里还闪烁着星地光辉，时不时眨巴眨巴，看起来极为可爱。
　　若鸿还以为有什么要紧事，侧耳仔细听。
　　江遥的眼眸眯起，略带坏笑与俏皮：“我说，姑娘，您真是条汉子。”
　　若鸿亦冷冷地眯起眼睛，瞥了一眼江遥，接话道：“看来，公子善于使剑，而且尚未成仙。”
　　江遥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回头看时，若鸿的目光投向了别处。
　　有点意思，居然拐着弯儿骂我是贱人？江遥轻笑，看着那个空空的座位。
　　看了一眼江遥，碧萋萋倒对着若鸿开了口：“你……要小心。”
　　这个平日里几乎不开口的师妹说话，倒让若鸿有几分受宠若惊：“碧师妹是让我小心江遥师弟？”
　　碧萋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江遥固然要小心，我说的是你自己。”
　　眸子里掠过异色，若鸿沉默了一会儿，才看着碧萋萋道：“多谢。”

作者有话说

　　最近……算是平淡期吧。就当是前戏，相信我，gc很快就会来的。
　　收藏就是浮云的话，我的浮云一直在飘走啊飘走……亲们啊，别这么对我啊，我会没有动力的。
　　马上要回学校了，时间比较紧张，我尽量更新吧，请大家体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