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凤钗》白纸墙

7、oo7

　　月兰贞不敢自诩演技出众，但也不觉得自己的表现如此差劲。

　　他说对了一半，不仅是厌恶和恨。

　　她想杀了沈景。

　　“你可知污蔑本宫，罪大恶极。”月兰贞冷笑了声，神情变得十分冷漠，高高在上地宣判着他的罪行：“应当死无全尸。”

　　凭什么他轻而易举地就能将人看穿，可她却看不透他。

　　月兰贞想看他害怕，想听他畏惧颤抖。

　　面前的人仿若没听到她小猫磨牙似的威胁，神色自若，“殿下，我们的交易，可以开始了。”

　　试探无用，反而被牵着鼻子走。

　　月兰贞不喜欢这种感觉，所有的伪装无处遁形，连同她真正的喜怒哀乐。

　　她扭过头，微微蹙了下眉峰。

　　临冼很有眼色地没继续刚才的话题，指了下侧前方的水榭：“去那里歇息会吧。”

　　小猫张牙舞爪的样子被戳穿，肯定气坏了，要顺一顺它的毛，情绪一过，心情也就好了。

　　过不了多久又会扬着脑袋，虎虎生威。

　　临冼立在原地没有挪步，倒是前方的人回过头提醒了声：“愣着干什么？”

　　月兰贞抬起下颌，眼帘懒懒地半垂下，如同一幅雍容华贵的画卷：“要本宫等你？”

　　水榭中常备着鱼食，月兰贞一坐下，便将瓷碗捞进了怀里，倚坐在栏边，小撮小撮地撒着鱼食。

　　两人都将话说明了，月兰贞也不扭捏，但还是好心地又问了句：“确定好了？”

　　临冼明白她问话的意思，点头：“殿下，我不会后悔。”

　　月兰贞也不惊讶，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况且，她自己这个饵，抵得上所有。

　　但倘若他今日有一丝反悔的念头，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除掉他。

　　仅仅几日的相处，已经能感觉到此人的深藏不露，这样恐怖如斯的人，不能为她所用，宁愿毁之。

　　“殿下不会在想，若我反悔，便要杀了我吧。”

　　正想到这儿的月兰贞：……

　　若不是不信神佛，她险些都要以为这人是妖精变的，她想什么都能猜到。轻哼了声，扔了一大把鱼饵进池，“想办法，让工部的秦海告急还乡。”

　　临冼微挑了下眉梢，下意识道：“殿下又想看上一出老母突发恶疾，慈儿回乡侍奉汤药的戏码？”

　　话音一落，空气瞬间泞滞，月兰贞轻轻摩挲着碗沿的花纹，语气渐冷：“你怎么会知道？”

　　男子的言行举止，完全不像一个普通的兽奴。

　　月兰贞不明他之前的情况，但也无意去窥探，只要他当下衷心耿耿地为她办事，其他的她都不在乎，对她有用不就好了？

　　可是户部侍郎返乡的消息，是朝廷之事，他现在只是一个侍卫，从何处得知？

　　临冼显然是说快了嘴，还没来得及想到理由，女子恍然大悟地“哦”了声，眼神鄙夷地扫了他一眼：“你偷听本宫和子莺讲话？”

　　那晚他才被安置在隔壁的偏房，又是个耳聪目明的习武之人，若有心，完全可以听到她房内的动静。

　　话说得确实不错，可临冼这次真的冤枉。成功留在她身边，根本没有心思入睡，出去了一整晚。

　　借口都被找好了，他也便骑驴顺坡，干脆这样应下。

　　担心她会因冒犯而不悦，临冼认错的态度好了不止一倍：“殿下，属下并非有意，只是为了您的安危，所以守在外面。”

　　月兰贞轻嗤了声，心道果然如此，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冷硬道：“以后不该听的，把耳朵给本宫堵好了。”

　　临冼乖顺地点头，生怕她继续这一话题，连忙接上之前的话：“只是，殿下此举，恐怕不妥。”

　　“为何？”月兰贞难得认真，一脸正色地反问。

　　既然抗下了偷听的罪责，那知晓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

　　临冼理了下思绪，缓声解释：“赈灾紧要关头，户部侍郎告急还乡已是大事，若是秦海也因着同样的缘由，试问诸臣会如何做想？”

　　倘若景王继续推举他的人，倒是不会引起太多争议，可若是按月兰贞的意思，将那尹顾文推出来，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翰林院效忠皇帝，这样一来，难免会有多事者，将矛头引到月行衍身上。

　　景王一派和天子，说不定又会起什么乱子，届时真正的人选尚不能确认，只会得不偿失。

　　或许，那些老臣还会抓住这个机会，给月行衍狠狠添上一笔不是。

　　月兰贞将他的话细细碾碎，立刻明白了其中利害，不经懊恼自己心思还是太过简单，险些坏了大事。

　　她心不在焉地捧着鱼食，颇为谦虚地追问：“那该如何？”

　　总不能直接让秦海下不了床吧，这样暴露的风险岂不更大？

　　男子好似会读心，悠悠开口：“那便让他自已摔一跤，下不了床。”腿生在自个身上，这样的意外，能怪得了谁？

　　轻松无比的语气，月兰贞心间微微一颤，不受控制地望了他一眼。

　　她丝毫不怀疑他的能力，甚至觉得，这些事对他来说，就像喝水吃饭一样简单。

　　世上真的有人，会如此契合她心中所想。

　　整个人处在神游的状态，她神情有些呆滞，又抓了一把鱼食，还未扔出，手腕被轻轻捏住。

　　临冼不知何时凑到了她一旁，弯下腰曲着上半身，握着她的手将鱼食放回了瓷碗中：“殿下，鱼已经饱了。”

　　它们不知节制，她这样肆无忌惮地挥霍，是滔天的赏赐，也无疑，是死亡的钳制。

　　月兰贞回过神，瞥了眼池子里贪吃的锦鲤和金鱼，两颊涨得鼓鼓囊囊，有些游着游着差点侧翻。

　　她神情有些不自然地“哦”了声，却全然忘记了，自己的一只手腕，还被握在男子的掌心。

　　临冼慢慢俯身靠近，隔着适当的距离，不会令她感到冒犯：“殿下。”

　　“属下也想尝点甜头。”

　　他没移开眼，一寸寸仔细地描摹着她的眉眼，还有每一丝轻微的神情。

　　脑海中不断叫嚣着，不能放肆，或者，就逾矩那么一点点。

　　只要她表现出一丁点不悦，他就会立刻松手，跪到她脚边忏悔心底不堪入目的欲望。

　　浓密的长睫轻轻扇了一下，月兰贞问他：“你想要什么？”

　　她记得他们的交易，她也并不觉得委屈。

　　长公主殿下向来不会委屈自己，心甘情愿的事，只会想法设法得到满足，从中获取最大的利益。

　　最重要的是，面前这人，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段有身段，虽然内里没瞧过，但单看高挺的身形，应该也大差不差。

　　就是不知，伺候人的功夫怎么样？

　　想到什么，她狐疑地扫视了一遍全身，这人生得如此俊朗，之前不会有过女人吧？
　　她月兰贞可不会要一个被用过的男人。

　　不过人带回府前，小玉应该调查清楚了，毕竟这是她收面首的规矩，有爱慕之人，不干净者，通通不要。

　　“殿下。”

　　手上的力道加重，月兰贞猛地从翩飞的思绪里醒来。

　　临冼不知这小会的功夫，自己已被挑拣了一遍。

　　他低下头，缓缓靠近了拉住的那只手。掌心小心翼翼地滑动，动作缓慢，给了人无数次可以抽离的机会，最后轻轻握住了几根指尖。

　　月兰贞始终没有动作，只静静地看着男子，从幽深的眼，到发红的耳尖。

　　指背传来一阵极轻的颤栗，如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临冼抬起头，慢慢在她身前半蹲下。

　　即使是短暂一息的接触，他整个人仿佛像餍足了一般，两只眸子变得越来越暗，眼尾泛起了一抹粉。

　　再开口，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尝到了，好甜。”

　　—

　　临冼的办事效率的确很高，月兰贞在宫中住了一晚，出宫的第二天便得到了子莺的消息。

　　秦海头天晚上回房时，在一院子下人的眼皮子底下摔了一跤，从阶梯上滚了下去。脑袋倒是没摔破，就是小腿折了，没有几个月好不了。

　　月兰贞没问临冼是如何办到的，众目睽睽之下，确实有几分本事，但她不好奇。

　　她一向只在意结果，至于过程如何，不重要。

　　趁着这股势头，月兰贞这边的人铆足了劲，提议尽快将赈灾的人选定下。

　　一则伤情不等人，再拖延下去，那便是一条条无辜的人命，届时这个帽子扣下来，谁也担当不起。

　　二来，中意的人选接连发生意外，这赈灾的任务好像变成了一块烫手的山芋。景王一派的人也开始踢起了皮球，不愿意接手。

　　尹顾文年轻气盛，满腔热忱，不负众望地毛遂自荐，揽下了这一场差事。

　　淮阳赈灾一事也算告一段落，月兰贞短暂松了口气，却不得不加快了计划。

　　经过此事，更加忧心忡忡，沈景在朝中的势力还是超出了她的预料。

　　民生这等大事，月行衍完全没有做主的能力，全程都只能听着那帮老狐狸的话。

　　回府的路上，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豆大的雨点砸到马车顶上，车外是人们慌乱无措的喊声和急匆匆的脚步。

　　月兰贞掀起一角车帘，目光淡淡地望向窗外，毫无笑意。

　　暴雨倾盆，轻舟偏覆。

　　沈景是个有野心的人，现在装模作样地做一个好王爷，辅佐侄子，只是为了博得一个名声。

　　况且，他很自信。
　　坚信她们姐弟翻不了天，所以愿意圈养着二人，陪她们玩这场游戏。

　　马蹄声渐近，视野中缓缓出现一个身影。

　　高大的马背上，男人全身被雨水浸湿，雨珠顺着分明的下颌一滴滴滑落。

　　临冼偏过头，对着车窗，轻轻勾起一边唇，好像浇在身上的不是雨，满脸享受。

　　月兰贞有些慌乱地放下纱帘，背过身靠在车厢，胸膛的心跳忽然变得轻快，跃跃跳动。

　　暴雨如注，可她忘了，她现在不是一个人。

　　身旁这人，天不怕地不怕。

　　月兰贞推开车门，小玉应声回过头：“殿下，怎么了？”

　　“叫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