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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oo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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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兰贞瞥了眼对角垂下的衣摆,本就是深色,浸湿一圈也并不明显。
马车一角放着矮柜,里面备着薄毯,长公主殿下大发善心地伸了伸手指头:“自个披上。”
临冼上车前随手将衣摆用力揪了一遍,确认没再滴水才跨进了车厢,坐在最靠外的位置,没挪动:“不冷。”
身为男子,又是夏季,这点雨只配打湿衣裳,岂会轮到伤风受凉的地步?可听见她和小玉的对话,还是二话不说弃了马,收拾妥当上了马车。
月兰贞无言地睨了眼他坐的那一圈位置:“毯子吸水,莫要弄脏了本宫的马车,记得随手擦干垫子。”
回府后马车内的东西都会重新换一套,但她莫名很想看他吃瘪的模样,然而又一次失策了。
临冼愣了下,像是想到什么,低低笑了声,没有预料之中的窘迫局促。
还是一如既往地嘴不对心,不肯丢半点面子。
车内燃着降真香,是月兰贞最常用的香料,混合着男子身上的水汽,香味像是被稀释了些许,混合了些空气的清透,让人昏昏欲睡。
月兰贞也很给面子,本是靠着软枕假寐,不曾想后来真的睡了过去。继上一次梦到临冼,短暂的入梦,她又梦到了他。
梦里的男人很是嚣张,夜深人静之时,闯入她的屋子,如若无人地掀开身上的被子,在她耳边一直哼哼。
“月兰贞,醒醒。”
“你就这样见死不救?”
“别装了,我知道你听见了。”
美梦被搅碎,半梦半醒的眸子含着水雾,冷冷地瞪向面前的男人。
她慢悠悠坐起身,把他手心的被子扯了过来,盖回了自己身上,一字一句像淬了刀子:
“本宫要杀了你。”
临冼长腿一迈,毫不客气地坐在她的床沿,努了努嘴:“先把我治好再杀吧。”
他抬起另外一侧的手臂,月兰贞这时才发现,那只胳膊上划了一条极深的红痕,不断往外渗着血。
她面无表情地指了指门口:“受伤了就去找大夫,本宫又不会治病。”
临冼动了动发白的唇,“可我想见你。”
月兰贞没回声,许是被他烦透,掀开被子径直走到了书桌一角,拿出了一个小箱子。
女子穿着贴合曲线的寝衣,一步一步摇曳生姿,抱着箱子慢吞吞地踱步到他跟前,“自个上药。”
临冼熟练地接过,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纱布和止血的药粉。目光落在她松垮的衣襟上,一时忘了移开,定定瞧了许久。
他翘起一边唇,笑得邪魅:“月兰贞,你心疼我。”
女子轻嗤了声,若无其事地躺回了床上,薄薄的背脊对着桌上微弱的烛火,嗓音埋在了被子里,嗡嗡作响,听不清晰。
“快点包扎,免得血滴下来,弄脏了本宫的细羊毛毯。”
—
梦境戛然而止,月兰贞睁开眼,马车已停在了长公主府的门口。
她揉了揉眉心,舒展了下上半身,这一小会的功夫,竟然睡着了,还又梦到了那人。
动作一顿,瞳孔微微放大。
可不巧了,刚才梦见的人正靠在车厢,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好像她睡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
这人怎么还没下去?
月兰贞刚想找茬,男人很快站起了身,退出去扶住车门,伸出手掌:“殿下,我们到了。”
言行举止恭恭敬敬,完全挑不出错处。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月兰贞搭着他的手臂下了马车,“你先去换身衣服。”
一大男人,受凉倒是不至于,可看着全身湿哒哒的,她心里就不舒坦。
嘴角悄悄上扬,临冼依依不舍地收回手,乖顺道:“是。”
刚说完这个字,大门后蹿出来一个侍女,匆忙跑到她跟前:“奴婢参见长公主。”
小玉挡在她身前,“何事慌慌张张,府里的规矩都忘哪去了?”
长公主府的下人多,月兰贞大多都瞧着眼生,面无表情地掠过一眼:“要等本宫先开口?”
侍女哆嗦着肩膀,“殿下,傅公子前儿夜里不知干了什么,昨日便染上了风寒,今日甚至发了高热。大夫已经请了好几个,开了汤药也不肯喝,只……”
话说到一半,吞吞吐吐地没有开口,表情变得十分难看。
月兰贞耐心告罄,不悦地拨了拨指尖的长甲。
小玉将主子的神情收入眼底,当即呵斥了一句:“话若是说不利索,等会就拉去发卖了!”
“殿下恕罪!”小侍女慌了神,“傅公子一直含糊叫着长公主,还说,您不去看他,他就不肯吃药!”
月兰贞顿了下,偏头问小玉:“本宫多久没去他那?”
小玉开始在心头默默算数。
主子月初在傅公子那宿了三日,后召了郁公子侍奉,不久伺候的人成了柳公子,前几日又去了江宁楼听曲,这两日又进了宫。
“殿下,应当有半月。”
月兰贞理了下鬓发,神色了然,“那便去陆苑看看。”
一行人拥在她身后,洋洋洒洒进了府,转去了东南一隅。
小玉也跟着进了门,忽地想到什么,落了几步在后头。
侧身一瞧,湿身的男人一动不动地伫立阶梯旁,低垂着脑袋,唇色发白,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犬,可怜极了。
小玉暗自惋惜了一番,也不怪主子忘了他,毕竟这病了的可是傅公子,府里最受宠的郎君。
温文尔雅,脾气好得众人皆知,从未冷过脸发过火气,对月兰贞更是言听计从。
傅彦原本生于名门,因着家里犯了重罪,一夕之间傅家垮台,全家抄斩的抄斩,流放的流放,他也在流放的名录之中。
小玉仍记得当时的场景,男人一身白衣,在牢狱中变得灰扑扑的,虽已破旧不堪,但依然保持着平整。
背脊直直,眼神平淡,在一众鬼哭狼嚎的犯人中不卑不亢。
天上的一轮月,在泥潭中滚了一圈,仍是皎洁明亮。
月兰贞在城门口一眼相中了他,不管不顾地将人捋回了府中,为此,朝堂民间都闹翻了天。
月行衍那时刚刚登基,却无条件站自家阿姐,和一些老臣据理力争。百般努力之下,才让傅彦和傅家脱离,成为平民之身,留在了长公主府。
因着这一遭,长公主荒诞无稽的名声也算传了出去。
月兰贞也像是找到了什么关窍,开始流连于风月场,把浪荡的生性演绎得淋漓尽致。
小玉张了下嘴,本想招呼他进门,犹豫片刻终是转身走了。
这临侍卫一来就如此爱慕长公主,举止乖顺,姿态虔诚,还以为会是下一个傅公子。没曾想不仅被遣去当了个侍卫,如今又被孤零零地遗忘在那,怕是没那个福分了。
车轱辘转动,车夫驾着马车离开,一小会的功夫,偌大的府门前只剩下两个看守的门卒。
临冼抬起脚,一步步地缓缓迈入府门。刚走了几步,伸出手掌按压在肩头,周围的布料瞬间加深了点颜色。
雨水混合着血,洇出了更深的暗。
一个门卒鬼使神差地偏过头,那处早已没了男人的身影。
他“哎”了声,示意身旁的人往后看:“这地上怎么有血呀?”
一旁的人仔细瞅了两眼,一滩滞留下的雨水,摆摆手,“哪有血?那分明全是水,又没人受伤,你这啥眼神?”
最开始的门卒揉了下眼,将信将疑地哦了声,难不成他真的看花眼了?
雨后湿滑的小径上,男人的手心闪着一片猩红。
一根指尖,摇摇欲坠的血滴将落未落,随着身形走动,最后滑落,汇入地面的小滩积水。
清明澄净,倒映着微微摇曳的枝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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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靠近屋子,一股浓烈的草药味就从院子里飘了出来。
傅彦是个文人,身子骨弱,加上傅家倒台以后,郁结于心,时不时就会染上病症。
煎药的丫鬟见到来人,刚想行礼,被无声打断。
月兰贞瞥了眼咕噜冒热汽的药罐,抬手示意她们退下。
屋子里响起几声咳嗽,月兰贞轻轻推开门,没有随手阖上。病人就要通风,哪能把自己闷在屋子里,这没病都得闷出个好歹来。
床上的人背对着门,听见有人进屋,以为是伺候的丫鬟,“我这里不用伺候。”
大抵是咳嗽久了,原本温和的声线带了几分粗粝和干哑。
月兰贞没说话,走到窗沿,将窗户一扇扇推开。
察觉到动静,傅彦终于发现了不对,撑着身子爬起,见到女子,暗暗的瞳仁亮了下,“殿下回来了?”
月兰贞自然而然地坐到床沿,手背覆上他的额头,摸了摸:“还有些发烫,没喝药?”
许是心虚,傅彦握拳又咳嗽了几声,“没。”
想起之前侍女的话,月兰贞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听说傅公子梦里都在念着本宫。”
“殿下。”傅彦神色有些无奈,“莫要取笑我了。”
前儿是他父亲的忌日,他心中苦涩,毫无睡意,便在院子里呆呆地坐了一宿,没曾想这样就染上了风寒。
“所以,到底有没有叫本宫?”月兰贞静默了瞬,很快勾了勾唇。
男人目光闪躲,眼睫扑棱了下,别过脸转移话题:“前几日子莺姑娘拿来的东西,我都已经规整好,可以让她来取了。”
从床头取出一本小册子,递给了月兰贞。
她翻开几页,仔细瞧了眼,脸上多了些真正的笑意,衷心实意地感叹道:“阿衍有你这样一位良师,也算他的福气。”
上面大多是些朝堂事务的见解和应对举措之法。
月行衍身旁虎狼环伺,又有一个沈景盯着,不可能正大光明地给他找一个帝师,只有用这种法子,暗中辅政建言。
傅彦摇了摇头,不敢接下这样大的称谓:“能为陛下分忧,傅某何等荣幸,更何况……”
他如今只是一个平民,身无长物,更是世人眼中伺候长公主的面首,身份卑贱。
若不是还能找到一丝用武之地,连活着的盼头都没有。
“现在可以好好喝药了吧?”月兰贞将册子卷好,放入袖摆。
话不过是对外寻的一个由头,傅彦有些难为情,轻轻点了下头。
月兰贞命人将汤药端了上来,傅彦眼皮都没眨一下,一口闷完了一大碗苦涩的药。
“殿下,先前下了场大雨,夜里可能会降温,记得多盖一床薄毯。”
月兰贞坐在一边,看着弱不经风的病郎君,面上发笑:“本宫身子骨可不弱,今夜便在此处歇息。”
“殿下千金贵体,倘若被我传染了风寒……”
“你可是本宫的心尖宠。”月兰贞掖了掖被角,“卧病在床,本宫怎么能没有表示呢?”
照着长公主荒诞的脾性,自然舍不得让郎君一个人独守空房。
傅彦没再推拒,耳垂微微泛红,温声道:“那便让丫鬟将里屋熏香,再换一遍被褥,我今夜睡在塌上,这样可以避免传染给殿下。”
“等等。”
月兰贞望向窗外,神色有些恍惚茫然,好像忘记了什么。
“本宫今夜可能不住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