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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游戏 ...
泊今偏头去看她的神色,并不很悲伤。
于是她摸摸魏亭羽,说:“说明这是一件好事。”她把从女孩口袋里探出头的一枝花护住,调转话头,看她:“这是你的饯别礼物吗?”
魏亭羽才恍然地捧起它。
这是一枝粉色的蔷薇,淡粉过渡到白,花瓣上犹带水露,嫩得像婴儿脸颊。它被包在她棕红色针织衫的口袋里只摇摇晃晃地露出一点脑袋。
泊今看她像意识到什么一样,笑着摇头,又点头:“不是呀,嗯……不过也许?”
她把花朵捧在前胸,视线摇过来:“我今晚本来因为家里有事要延迟到校,所以想趁着请假的机会,干脆一口气和他说清楚。”
“不过和他讲清楚,只用了十五分钟。”
魏亭羽回头看一眼夜色:“是和另一个人讲话到现在。卫琅。”
“嗯?”
三个人低低的疑惑声错落碰撞。
“你们怎么会碰见?”
“恰好——或者不是巧合。”魏亭羽笑眯眯地说,“她和我说,是因为要值班。不过据我所知,高三这个阶段,大家很早就陆续退休了吧?”
林斐在一旁点头为她做官方背书。
“所以我假装相信好了。”魏亭羽非常姐姐风范地冲她们晃晃脑袋,“一直讲到放学铃声响。可能是因为她抱着朋友送的花束出来的时候,我说很羡慕——”
“所以她悄悄送给我一点‘羡慕’。”她坏心眼地拨弄一下花朵,看它有点委屈地弯起来又立直。魏亭羽抱着花像国王怀抱着继承者,她带一点怅然地说:“我喜欢她。”
魏亭羽告诉泊今。
和她站在一起的时候,感觉非常奇妙。
她们之间永远没办法绕过另一个男生——少年时代的仰慕者恐怕会像一根刺,十年后也有回声。但正因如此,两个女孩被一种微妙的胜负欲和知交似的熟稔,密不可分地联系在一起。
就是在魏亭羽看见身边人的面孔,被粉白的蔷薇在夜里点亮的时候,有一道声音像雾气凝结在心上,慢慢、慢慢壮大得席卷天地——
它惆怅又勇敢地说:
我不要玩这样的游戏。
得到有好感的人赏识也好,喜欢谁而且为他雀跃也罢。青春期情愫和心上人的闪光点,编织起学生时代关于“喜欢”的庞大游戏。
它是校园王国的通用货币。对男女情爱的向往自动编织起游戏规则,把喜爱变成一种默不作声的社交。
魏亭羽喜欢他光亮、喜欢他声名远扬,恐怕周昱深也是同样。他们在喜欢的同时接近对方呈现出的光环,并且因为获得所以不能再脱下它。
它是“我应该”和“我想要”的自我定位投射,是稚嫩王国自我成型中的外交。就像他喜欢的,从来是由众人的认识所集合出的、所有人的“魏亭羽”,而并没有能力进一步走进她。所以她也不可能继续走下去:
也许不是不合适,只是“我”并没有成型。
所以,这是无可挽回的天堑般错频。即使存档重开一千次,这一条线程也不会拥有结局。
所以,魏亭羽看着卫琅因为不好意思而偏过去的侧脸,她想:我们不要玩这样的游戏。
泊今轻轻地翻身。被面摩擦的声音在黑夜突兀地响起来,她缓住动作,觉察到熄灯前的夜话一直在心上萦绕不去。
她只是想起自己。
那么我……我的国度成型了吗?
她从前觉得自己是足够利落的掌权者,开拓疆土从精神上的弑父开始。但是潺潺的血迹里于泊今终于明白,多年来缠绕在身后的父亲游魂在哪里。
他在母亲的骨血里。
所以她无法去做拯救者,因为灵魂永远只能由自己来洗涤。而她的妈妈身上,背负的从来不是一个人短暂生活的几十年光阴,她是被几千年历史边缘化又消解的,名为“母亲”的流亡人。
漫长的沉积不能只靠一代人来改变。
于泊今在这一刻有点茫然地意识到,她要做国王,需得在精神上彻底地杀父,而后彻底地出走。
从此才能作为“我”伫立。
因此,在这段她和妈妈的冷战时间里,于泊今几乎听见紧密的战鼓声,它一刻不停、一刻不停地催促她为自己谋取前路。
现在的泊今比当初的丁姮还要紧绷,埋头书山题海里只挂心“来日”。
但……现实并不是即刻见成效的养成游戏。从前积累的问题和过分焦虑的态度,让于泊今在很多时候下意识地走神。恍惚的状态让她的成绩稳定后,又开始小幅度地起落,终于彭月薇让人找她去办公室。
她走出来时,在人来人往的走廊沉默地站了一刻。
手心无意识贴着瓷砖面,因此回过神来时掌心已经被冰得发红。因为温度过于低,于泊今看着自己手掌错综的纹路和青筋,它带给人一种被烫伤的错觉。
泊今觉得自己眼里有些发热。她假意用纸巾擦脸,而后将它攥在手里,看上面被泪水濡湿出的小块河泽,彭月薇的话回响在耳边。
她一句也没有责怪她。
彭月薇握住她的手,轻轻地抚摸。泊今能够感受到护手霜香气和干燥的、衰老的皮肤,
它带着岁月的重量抚过年轻的孩子。她说:“老师相信你会做好的。”
眼睛又热,泊今想。
她干脆在走廊角落安静地蹲下。估算着还有五分钟上课,才抹一抹脸站起身回班——迎面撞上一个人。
钟叙。
泊今下意识地偏过头去,因为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狼狈姿态,也因为……她最近的回避态度。
她没有办法在自己的情绪纠杂成一团乱麻的时候面对他。这样太不公平。她也在重新审视他们之间的关系——
于泊今还是喜欢他。
她不是想着“为了对方好”而隐瞒着所有事的苦情角色。如果他们的关系更进一步,她会把一切都摊开在他面前。
可是偏偏卡在这一步。
可偏偏就是现在这样……不上不下。
而且,她不知道该怎样摆放他在自己心里的位置,也不知道突然的情绪转变……
会不会叫他埋怨我?
她垂下视线,看见钟叙的手指无措地蜷缩了一下,可以想见面对她的回避,他也许会伤神地垂目……泊今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但是没有责怨。
她捕捉到钟叙面上没有完全消散的怔忡,可是他在和她对上视线的第一刻,只是微微地俯身,轻声问:
“很辛苦吧?”
于泊今紧绷的心理防线完全溃散。
她像一只窄口圆肚的瓷瓶,太多的担忧和焦虑在腹内发酵,一遍一遍地翻滚,把心肝肺腑通通烧得酸胀疼痛——就是在现在这一刻,于泊今几乎要忍不住把那些东西全部脱口的欲望。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她攥住自己的手,艰难地别过脸去,低声和他致歉:
“对不起……我会和你说的,总有一天。”
于泊今现在才明白,原来一直以来被“仰望”支配的人,是她自己。
她永远要攥着那一点稀薄的安全感,做所有感情中的掌握者。所以在灰败落魄的时候,她第一次希望钟叙的视线不要停留在自己身上。
她压住不断翻腾的情感,和隐秘的、被窥见负面情绪的快意,低声在心底说:……再等等我吧。
晚间的寝室总显得温情。
泊今把头靠在床边,预备像往常一样数着脚步声等朋友们回来——她现在有太多、太多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感,需要攥着林斐的手,像她们过去每一次分享痛苦那样来消解它。
可是一直到走廊上吹风机的响动都偃息,再过五分钟寝室灯光就将全部熄灭,仍然没有她的消息。
泊今忍不住敲敲丁姮的床尾,小声问她:
“林斐……说过晚上不回来吗?”
“我没有听说。”魏亭羽闻声走近,用毛巾拧着发尾,微微地皱眉,“今天不是周日吗,我去办公室拿东西,听见老彭给她妈妈打电话问缺席的事。”
她迟疑了一下:“人应该没有什么事情……但情况好像不大好。”
丁姮也凑到床边的围栏,关切地问:“生病吗?严不严重,我给她手机发个消息问问?”
仍然杳无音讯。
一直到第二天她走进教室,才看见林斐伏在桌上仿佛在小睡。但在泊今松一口气轻声落座时,发现身边的人在微不可见地颤抖。
她用环抱的姿态把自己紧紧地缩在一起。
蓝色校服外套挤压出层叠的褶皱,像山崖陡然崩塌那样,呈现出一种颓唐。在听见她轻声的呼唤以后,颤抖停止了一瞬,随即交叠的袖子里抬起一张憔悴的脸。
她的神色叫于泊今心一紧。
林斐的整张面孔呈现出一种毫无血色的苍白,只眼下微肿,带着流了过多眼泪后的淡红。她的神情木然,只有眼睛因为看见她,轻轻地一动。在虹膜上投出的淡色人影是她面上唯一的亮色。
像在废墟里仰头的小鹿。
泊今无比熟悉这样的脆弱。她知道林斐像是攥住湍急河流边的稻草那样攥紧了她,因此泊今揽过她,低低地问:“是……家里的原因吗?”
她停顿了一下,试探着问:“他们,发现了吗?”
林斐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檀叶微。
魏周这段感情线好像结束的有点仓促(挠头),大概想表达的是,学生时代的“喜欢”包含着自恋、欲望满足、社交地位确认等等很多因素,但尚年轻的人虽然明白自己“正在喜欢”,却还没有完整的能力去爱她/他本身,也很少能为自己的爱负起责任。
他们这段感情其实无形中影响了泊今很多,不过这就是后话了[合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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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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