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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郑沈】人世间 ...

  •   郑沈治好异食癖

      SUMMARY:

      好结局:你们依然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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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1.8w,算是一个沈义伦没死之后小情侣手拉手下江南的原作happy ending if,尝试了很多大胆解读的点所以务必阅读阅前须知,原作及原作角色的一切解释权归燕云十六声,同人二创切勿上纲上线。

      解连环和一人不进庙的后续,想的话也可以当单独的故事来看,看之前务必读一下阅前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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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阅前预警:

      有后续事件的虚构、未经考据的风俗、地名,有关于十二载恩仇和红袖仙朱鱼传记里“究竟是世道的恶摧残了人心之善,还是人心之恶毁灭了世道之善”的解读,很长,解的很深,也很可能不对,争议可能会有,但我还是想试着写写看。

      第一日

      三月初二,仪扬村的江水里难得下来一条并非用于漕运的乌篷小船,船上下来两个年轻人,两人穿着干净简洁,身上的面料虽不昂贵却结实雅致,打头那位年纪小些,话也多点,开口时带着较重的中原口音,自言两人都是开封人士,他是个开画坊的读书人、身后那位面色冷清,不大张口说话的是他兄长,师承青溪,是个江湖郎中,这次他陪兄弟前来探访青溪江南故地,路过此处,见景致独特,故而租房寓居。

      仪扬是个小村子,以河命名,少有这样的外地人专门赶来安家落户,况且这两个年轻人也很是奇怪,来时什么都没带,只是两个人,两个随身的包袱,几把扇子,他们头天晚上安定下来之后,第二天开始就有船陆陆续续的来,下来一些人搬东西,看着很是显眼,东西不贵,都很朴实,但村中还是有人议论,说这要么是大户人家的孩子跑出来胡闹,要么就是哪家公子带着情郎私奔,啧啧,不为世俗所容啊!你打我干什么?前些天货郎拿回来的话本里都这么写,我闺女就爱看。

      后来发生的事似乎更验证村民们的猜想,且不说这两个男娃儿行事诸多怪异,白天总不着家,偶尔在时也干什么都出双入对——这两人夜里歇的都晚,点灯熬油,当日话多的小郎君常在窗口读书,一看就是一夜,连着几日之后村长上门交涉,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心疼他们家的灯油,村长好像料定两人就是大户人家跑出来的少爷,不知柴米油盐贵,怕他俩用尽了盘缠受了坑害,年轻人认认真真听他说完,问了个跟他人一样古怪的问题:老丈,如今村中生活,还要节省灯油吗?

      那倒也不是。村长一愣,只是油贵,这种东西能省一些则省一些,你家的灯啊点的太亮,看书用不着这么亮的灯,小公子在家从来不自己做这些吧?他边说边拿拐杖比划着灯盏,画了条线,说到这就可以——勉强看清就行了,有那银子,干点什么不好啊?

      其实不是他们的灯点的太亮,而是开封本就是无夜长明城,太阳落后,大路上走到哪里都是亮堂的,夜里人呆久了,对光的敏感性自然也就不佳,沈义伦常居鸾台,宫中最好的夜明珠和明灯都送来文官们办事的地方,若不是今日老丈提起,他自己都快忘了儿时添灯读书到底把油加到哪个地方,或许是村人路边的闲言碎语太多,他们刚到这时,沈义伦每每收拾屋子都要连打好几个喷嚏,郑鄂原本在旁边收拾他带来的那些医术古籍,被沈义伦吵得不得清净,半是可气半是好笑的向身后抬了抬手,素白色的菌丝抽走沈义伦手里的湿布,快速将台面上一扫而空的同时将他推到郑鄂身边,沈义伦踉跄着跌在他身边的垫子上,回头看了一眼,像是在说,有这么好的东西,阿郑为什么不早拿出来。

      当然是为了看你出糗,沈大官人操持家务多难得一见,不趁今日,又何时才能欣赏上?郑鄂嘴上调侃,手里的动作没停,边操纵菌丝关了窗户边伸手用袖子在沈义伦脸上抹了一把。他们这次不会停太长时间,但要养郑鄂身上饲千丝蛊用的寒菌,需得把整个地窖清理出来,漕帮弟兄们自告奋勇帮忙,导致小院外表看着风平浪静,其实后院人来人往,土石一车车往外运,好在没有让人生疑。开封波折过后,郑鄂从翟师弟那要来了研究笔记,对朝生暮落花的毒性和药性重新复改,最终恢复了花朵原本作为草药的特性,只保留小部分毒性用以防身御敌,也直到他养出新的朝生暮落花植株沈义伦才知道,郑鄂当年为了破解此物毒性药理,竟然仿照当年的孙不弃,冒死以自身作为母体,开封城朝生暮落花最大的两颗母株,一颗在常平仓地下陪着阿阮,当年已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另外一株则长在郑鄂身上,将他从内到外改成寒毒不侵的药人、但□□的承载力毕竟有限,若是当年沈义伦不拦他,或是那少侠败于他手下,菌丝不加节制,长久蚕食血肉,他照样不能久活。

      沈义伦选的这个小院子不是很大,前门到后门不足百步,一间主屋一门旁屋,灶台露天搭着,跟他们当时在千愿坞住的旧居很像,贫苦农户出身的少年似乎偏爱狭窄的屋舍,又或者在很早很早之前,沈义伦关于家的想象已经被完全局促在他们共享的少年时光,只是郑鄂看着狭窄的地窖和几乎挤满通道的花朵,皱着眉总觉得要生事端——他的直觉准确,事情来的很快,寒窖阴冷潮湿,朝生暮落改了毒性,却没丢失长起来不要命的本性,植株顶破墙壁,顶进地下,最后长进了村里的水渠,把渠沿崩开一个大口子。沈义伦和郑鄂披着衣服匆匆赶到的时候已经迟了,村人起身早,此时都挤在那豁口旁边议论纷纷,他们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花,更好奇什么东西能长成这样,不会顶塌房子吗?

      沈义伦挨家挨户解释过去,只说那是他们养在地下的草药,又跟村长千万保证类似的事不会再出现第二次,顶着日头出门时,郑鄂已经靠在门口扬起眉毛对他举了举手里的工具……想来常平使也是不介意填补沟壑的,所以你当时怎么不选个大一点的院子?

      郑鄂的口气柔和了些。沈义伦,你想家了?还是说,你只是单纯想我们从前,在你家中的院子里……

      都不是。沈义伦眨眨眼,费力地把那些枝条往泥坑里塞。都不是,屋子小些,我就离你更近,阿郑,我就是想跟你待在一块而已。

      第二日

      沈义伦的解释很能说服人。郑鄂不知道他是不是官僚当得久了,原本笨嘴拙舌的乡下男孩居然学会说这许多酸话,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现在的日子很好,好到如梦似幻:早春四月,屋外晒着杏花,屋内的小炉子里煮着温茶,春寒不退、郑鄂披着厚衣服坐在榻上读书,隔着屏风,沈义伦在门口的屋檐下坐着,为了躲光也为了遮风,坐得离门口很近,他脚边面前摆着笔墨油彩,七七八八排成一串。

      沈义伦从收拾好屋子开始就重新拾起画扇面的习惯,沈大官人绘得一手好丹青,当年在郑氏祖地,沈义伦也在沙地上画画,后来认识了郑鄂就用郑家的书房,他给阿阮画过不少花簪,还有手绢上的花样、更近一些,到天上来,沈义伦当时读书,笔墨纸砚全靠一手绘技,漕帮腾出晾鱼的架子来给他摆没干透的扇子,挂绳由冯夷拿下水底漂了好几次,又新买了不少夹子——那时候张错和冯如之也缠着他画画,画祷黄河时的花灯,调傩面正中点睛的朱红,那时郑鄂跟着朱鱼行侠,白日不归,夜里跳上船来闹他——沈义伦要读书,船屋人来人往,漕帮习惯对号子,大声喧哗,朱鱼就给他找了条小船住着,舱尾封好,里面一张能搬动的小桌,铺了软软的褥子,春夏秋三个季节,沈义伦大半时间都在船上苦读,郑鄂来时他往往还就着月光看策论,单手支着脑袋,眸子半睁不闭——郑鄂看他这样好笑,轻手轻脚绕到身后扑他,吓得沈义伦赶紧抓紧他的袖口:别掉下去…阿郑,你小心点!

      船只随水摇晃两下,晃乱月色映在江上的投影,很快重归寂静,沈义伦很少在船上点灯,郑鄂挤在他身边,摸着黑在他手上写字,他一边写,沈义伦一边屏息凝神地想,想着想着又猜不出来,只好问他,阿郑,你写的什么?

      凑近些我告诉你。郑鄂嘴上这样说,其实船舱里已经足够狭窄,沈义伦清瘦,一个他刚刚好,两个半大少年就只能肩挨着肩挤在一块,这还是沈义伦将那张桌子挪出去之后才勉强做到、沈义伦往他身边靠近点,郑鄂却没再出声,双手垫在脑后,微扬的嘴角慢慢下垂,深色木然地盯着头顶的黑暗和透下来的几线月光。

      沈义伦伸手来抚他的眉宇,带着些小心翼翼地讨好,被郑鄂握住了手抵在额前,他们谁都没说话,直到黑暗越来越深,月光更盛,青白的月亮当头时,郑鄂突然笑了一声开口说,我乱写的。

      你不必在我这里强开心,阿郑。沈义伦出声劝他,郑鄂抓着他的手按在额前,垂落的发丝弄得他手心发痒,沈义伦拽了两下,拽不开,郑鄂说要就这么把他扔进河水里去。趁你一个人待着,谋财害命,如何呢?沈义伦知道他只是嘴上讲讲,垂着眼睛安安静静趴在他胸口,手慢慢拨开郑鄂额前的碎发,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郑鄂转了话题,问他,你那些扇子呢?还有剩的吗?沈义伦一愣,意识到他说的是自己卖的那些画,郑鄂在他眼里仍是荥阳郑家光风霁月的公子,寻常事物配不上他,刚要婉拒,就见郑鄂翻身要起来——沈义伦想出声阻止,还是没拦住郑鄂猛地坐起来,脑袋撞了船舱绑着蓑草的棚顶:你给如之妹妹画花灯,给张错都涂了傩面,只我没有,沈义伦,你什么意思?

      有……阿郑有的。沈义伦被他这么一闹,挣扎着从他怀里起身,从放衣物的箱子里翻出叠得整整齐齐的绢缎扇面,借着月光给郑鄂看,画上青山绿水,是沈义伦不曾见过,只能依靠想象绘出的江南青溪,沈义伦为了这块绢子攒了很久的钱,只因想配个同样好的扇骨,这才一直没有拿出来。郑鄂看了一会就要伸手把那块缎子往怀里塞,边压着沈义伦取东西边说,不像,沈义伦,你又没去过江南——若以后天下大定,再无战乱,我们——

      他改了口。我们,若有机会,我带着你,我们一起去青溪拜见孙愿掌门,看看师父的师父是什么样子,是不是真如百姓们所言,红袖仙的师长也是达观济世的活菩萨。沈义伦,要是我们真能去江南,你想做什么?

      我没什么想做的事。他怀里的友人不再挣扎,柔顺地回答,阿郑呢?阿郑想做什么?

      郑鄂那时候想对他说,自己也没什么想做的,而且他不会去江南。郑家后人固守祖地不愿离开,身旁的友人身负过错为活着而活着,师父希望他走出来,往前走,往前看,所有一切压在这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身上,过于漫长也过于沉痛,连书箱课本都没自己背负过的郑家小少爷真的担负得起这更大的重负吗?话到嘴边,看着沈义伦亮晶晶的眼睛,郑鄂又改了措辞,只说,去江南……租个小一点的院子吧。

      太贵的东西我们会买不起。沈义伦小声说,阿郑聪明。

      郑鄂有些无语——这有什么聪明的,万一我就喜欢小院子呢?——今天师父带我去平野原了,她同我说了些话,不过我不讲给你听,我们说回院子吧。

      沈义伦,在江南的院子里,你得找个事做养我才成,你去画画,或者当个教书先生。

      昔年只是玩笑话,但沈义伦确实很适合做个教书先生,他招孩子喜欢,言行举止间有那么一股子文气的劲儿,事实上十八年后,与好友一同南下的沈义伦在画腻了扇子,赚来不知多少没用的铜钱之后,还真在院子里开了个小学堂,请村里读书的孩子来听课,不用交任何学费,家里点的太亮的长明灯也有了去处,有些孩子入夜之后还在他这里看书,有的家里人忙,春播的时候顾不上孩子,索性就留在沈义伦这,郑鄂对此其实有些不满,他倚在窗边,看沈义伦给那些年轻的孩子打扇,撇撇嘴说,咱们当年可不是这么约定的。

      沈义伦笑着抬起眼看他一眼,摇摇头,纤薄漂亮的嘴唇轻轻抿着,郑鄂就继续说下去:那时候讲好了的,聘一只狸奴来家里,谁曾想最后多出来两个孩子。

      驱走了黄口小儿,入夜郑鄂终于能将脸埋在沈义伦发间,像只大猫似的贴在他头顶磨蹭,从他们出常平仓开始郑鄂就有了这个毛病,沈义伦起先当他畏寒,现在只觉得有些纠结的可爱,他伸手去拍郑鄂手臂,问他,还要狸奴不要?

      不要,抱着他的那男人闷声答道。多只猫,中间多个东西,沈义伦,你别扫兴。

      第三日。

      四月初七。

      开封故人将下江南,取道扬州,走水路经过州府时前来探访,少年侠客下船落地前四五日,沈义伦收到燕子传信,开始每日寅时起身收集杏花上的露水——其实郑鄂从小就觉得他这点很神奇,沈义伦是个读书人,读书人大多贪睡,当年他们跟着漕帮寓居渡口的船屋,那时他们几个娃娃年纪尚小,这个尚小在长辈们那就意味着:出不了远门,拿不动刀剑,上马要人抱、走在大路上还要担心会不会遇见拐子,更掺和不了行侠仗义的江湖事,张错和如之倒是能上赶着给漕帮的弟兄们干活,那时天上来风景绝好啊,九曲黄河第一渡,船来熙攘,行人云布,漕帮里有力气的男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妇人们并在一处,使那种大的锅灶煮饭,做好了让小孩子给自家男人送去,黄河边上日头毒辣,到晌午阳光最胜的时候、饶是渡上最粗糙的汉子也得摇着头避到阴凉处,不得不在外行走的,则披上蓑衣,免得晒伤身体,略微寂静的渡口里填满暖黄色的鱼肉汤味、河水的咸涩,草鞋被浸湿后啪嗒啪嗒甩在地上的声响,和天上之水涌入人间时的水声潺潺。

      张错在冯帮主身边跟得久,一些杂事对方推脱一下,倒也能凑上去帮忙,冯如之走到哪就纯是添乱了,如之小时候招人疼,像个裹在红纸里的米面团子,凑到漕帮的叔伯大大们跟前,家里有孩子的,看见她就想起自己的家小女儿,家里有弟弟妹妹的,掏出身上的铜钱撺掇着她去买鱼糕吃,卖糕的大娘好说话,给摸摸脸蛋儿就能多装两钱,至于那些忙着挣钱置地不成家、或者只是行走的客商,吃了小孩的东西也不好多争执,小如之给多少点心呢?小孩子嘴里省下的东西,值不值钱另说,心意到嘛……再让你一成!记得在河伯那多多美言几句,保佑咱们明年也顺畅啊!

      一圈轮下来,事儿没做多少,人反而圆润了一圈,郑鄂抱着草药和一竖从朱鱼房里出来,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笑,看得人气急了就用桌上张错给她编的草兔子打他。那时候日间能做的事是很少的,为数不多的娱乐是夜里点着灯去渡口迎人,一人一盏,蹲着或是站着,抻着脖子向水光尽头、道路去处一直看,看到红袖衣甲迎着暮色飘摇,仿佛昼夜交织之地的一袭火光,看到龙蛟帮帮主精铜打铸的阔刀上龙影重重,宽刀窄剑,一金一银,冯如之那时候还是更喜欢她父亲的大刀,因为样子沉重,耍起来较帅。

      春来要算好时节。到了春天,就可以用竹竿和地里的泥虫在浅水垂钓,张错走在最前面,肩上扛着咋咋呼呼的冯如之和她那只小小的木头船桨,郑鄂走的靠后一些,替沈义伦拎着书箱,沈义伦跟在他后面,没到地方就有些蔫头耷脑、郑鄂回头看他,问,你昨天又熬到什么时辰?……没熬夜,沈义伦摇摇头,阿郑,春天犯困,天气温暖…你去看看如之,张错抱不住她,待会就掉下来了。

      张错那时候跟沈义伦不熟,第一次见面叫得很不礼貌,说他是“小书呆子,住在西边岔口那条船上”,他态度这样恶劣,一是年轻耿直,记性确实不好,甚至看不见郑鄂忍笑的脸色,二是冯如之先前跟着她郑哥哥去探望朋友,沈义伦见她欢喜,用手绢给她裹了几次自己做的杏干,又帮忙重新绑了乱七八糟头发,冯如之回来后就开始对人美心善的漂亮哥哥大肆吹捧,杏子干的地位遥遥领先,最后居然越过急赤白脸的青梅竹马甚至越过精明潇洒的兄长,直逼朱冯二位当家;夜里郑鄂坐在甲板上喝酒赏月,张错气冲冲从水里上来,泅渡的蓑衣往船边上一丢,啪的一声,水花四溅,被郑鄂一抬袖挡在身外,“你发什么神经?……竟没想到,也学会来脾气了。”郑鄂用眼角看他,嗤笑一声,挥扇送去瓷碗,张错捞了江水兑酒,闷哼一声:“你还好意思问?”

      张家虽然长在江南,但他少时就被二位当家领回漕帮,冯夷是个土生土长的江北汉子,渡黄河讲究的就是皮实,力气,张错是他们第一个孩子,朱鱼在师门里统共也没当过几日师姐,表示好意的方式就是熬药,熬药,再不停地炖汤,冯夷自然也是按照自己那套吃肉喝酒的硬把式来养人,所以张错虽生得一张江南人的芙蓉面,却长了一身腱子肉,比他们几个都大一圈。

      郑鄂笑他,说人的面容可是会改变的,你将来长大了八成是第二个五大三粗的冯帮主,如之这样的小丫头明显更好翩翩少年那一口,天天盯着清溪白衣飘飘的师兄弟们看,沈义伦那种读书人更是对她胃口,张错,你将来要拿什么娶她啊?

      有力气才是好事呢。冯夷每次回家路过他们仨,总是挨个伸手抓一把臂膀,摸郑鄂的白衣服,总是留下四个黢黑的手指印,不过冯夷不在乎,反正衣服也是他拿去洗的;到沈义伦这他就得掂量了,沈家小子懂事,自己的活干完了还过来帮他,可不能让人家孩子再多得忙……最后是张错,握惯船桨的大手结结实实箍着上臂捏一把:怎么还是这么瘦?那俩是读书人,我不说他们啥,张错,你是漕帮的男人,靠水吃水,身上就得有劲儿,不然将来拿什么喂你老婆孩,你拿什么养你妹子啊?少年羞得满脸通红,冯如之在原地跺脚,桌上的东西已经被她拿去丢郑鄂了,下次得给臭老爹留点。

      沈义伦在钓鱼这样的活动里一向是被禁止参加的,他们一共四个人,一个郑鄂已经很难对付,还再加上一个温吞耐心的书呆子,冯如之肯定不能垫底,张错把把做请客的冤大头、沈义伦带去的书大多是用不上的,他们在江边一边闲聊一边等鱼上钩、还得防着冯如之往江心里扔石头,约莫半个时辰过去,郑鄂把钓竿往鱼篓里一插,施施然起身:我去看看他。

      沈大才子或许是觉得枕着书睡觉就能睡得格外香甜。郑鄂走过去推他两下,沈义伦没什么反应,长而浓密的睫毛乖顺地垂着,投下一小片阴影,欲盖弥彰挡着眼底的乌青、早开的杏花抵不住春寒,早早凋谢,落了一地,吹在少年带着皂角香的新衣上,被郑鄂抬手伏开,他看沈义伦睡得沉,索性干脆趴下来,手肘撑着地面,下颌搭在他颈间,凑近对方耳边轻轻念叨: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

      权…

      权、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是以、物皆然,心为甚……他这样絮絮应着,眼睛却不睁开,反而还想翻身,被郑鄂一把捞回来摇晃几下,又像是还不够解气,他低头象征性咬在少年被晒得泛红的耳廓上:起来,沈义伦,我们走了,都怪你睡着了引我来看,今天什么都没钓着,我们嫖张错的,今天让红姑炖汤。

      沈义伦上哪都能睡着,对于休憩一事也格外贪恋,但他能为了几封加急的公文通宵一天一夜,也能为了朋友来访,每天太阳露头之前就推醒郑鄂去摘杏花,郑鄂每天清早陪他收露水也不抱怨,只是每天午间都要重新回寒窖里补眠,好在这样的日子没持续太久,侠客的燕五郎不太中用,或许是过于受宠,喂得太胖,飞起来速度也慢——说不定还在路上偷懒。信里说是提早四五天,其实第三天早上小院的门扉就被叩响,沈义伦带着满手清水跑去开门,一身风尘的友人提着好酒挤进来,身后细白的银色藤蔓落好门闩——都说侠者持剑开天,意气可斩岁月,当年常平仓底怒目而视的少侠,过了这许多年,容貌居然没什么改变。

      我们已经听过你的许多事情。郑鄂以扇遮面,悠悠道来:赵宋朝廷退避三分,行事身法诡谲,一手刀法天下独绝……他顿了顿,语气稍微柔和一些,如今我已难看出你的境界,比当初常平仓底强了不少——你很强。放眼江湖,也可以说是一流的高手。剩下他没说出的话是,当初他只是隐约觉得、而现在这感觉越来越明显,来者与当年自渡不得的泥菩萨朱鱼越来越像,一身侠骨纵死香,当年红袖仙力抵黄河,被暴雨吞没时,容色痛苦憔悴,容颜却一如当年剑斩达安,所以当那人半开玩笑问他和沈义伦有何指教时,郑鄂只淡淡呵出一句,量力而为。

      客人提前来访,沈义伦准备来泡杏花茶的小陶瓷罐没能装满,小半罐露水被一次性取出来,放在泥石炉上煨到微微冒泡,盛出来加上茶底放凉。侠客豪饮一口,看得郑鄂皱眉,茶水入喉,那人睁大眼睛,哇好香,这是什么?比酒还香!

      沈义伦笑而不言,郑鄂冷笑挂在唇边,看着越发阴森,侠客看看杯底,几线青白色的草茎,脸色变化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看来当年的笔记你们都用上了——好快。不愧是水月先生专程带走的天生杏林。

      开封大侠知道自己喝了泡水的朝生暮落花,居然没去扣嗓子眼儿,这让郑鄂很失望,还输给了沈义伦一封珍藏的书画,前朝孤本,珍妙程度在他这些年里收集的东西里也算罕见,原本打算拿来当生辰礼,现在直接交了出来,又要费心去找别的。侠客不知道他俩之间这点鸡毛蒜皮的事,他赶着要下江南,入南唐境内,沈义伦带着郑鄂送他到渡口,开船之前,郑鄂又一次张口把他喊住:……无论如何,少侠。量力而为。

      第四日

      四月十三。

      和江南相比,开封是一座变化得很快的城市。小到一人所见,站在麦香集的大路上向西看,能够望见一整片广阔无垠的农田,田野间日升月落,云卷云舒,四时如此;大到世家颠簸,改朝换代,一朝天子一朝臣,朝为白身暮至庙堂、从天下待定到仓廪常平,赵家宗室用了七年时间。

      沈义伦此次同他南下,辞行之前,户部主事的官员要他留下谏言,沈义伦施施然提笔,左手掌心向上,笑眯眯地跟那位同僚说,来。

      年轻翰林未携纸张,只手里还匆忙抓着一支墨笔、刚刚已经给了沈大人,此刻忙不迭捧起衣袖,沈义伦就着笔上余墨在那朱红官袍上落下八个字:民贵君轻,休养生息。除此之外,再不置一词。

      他为官向来只救穷瘠苦难,荒年天灾,若无是非就去田间看农夫劳作,写一些关于季节时令、耕作工具的记事,或者午后喊人搬上几张小凳小桌,切出沙盘跑去村庄里讲学,沈义伦自己出身乱世,到了天下安定的时候,心思偏向黄老之学,认为天下万民,譬如草芥,野火生时,官员就是救火的甘霖雨水,若没有流火降临,就放任不管,草木自有生机,民众总有办法喂饱自己,只要不作奸犯科、损人利己,就没什么必要过多干涉。

      他这一套打算,带遍整个开封周边,后来又跟着来了江南,但细究下来最得意之作,还是京畿的常平仓——从当年匆匆误入的少侠到冠绝天下的刀客,那人也只用了七年,身上佩的剑是无名剑,专活苦命人;背上扛的刀是死人刀,尽斩不平事,事了拂衣去,匆匆忙忙落下一句,老天爷大抵是不公平的……人要活,就得对着天干,要跟其他人拧成一股绳才行。

      这话是他当年从天上来的牛二那里听来的,再往前推,逆流而上的漕帮才最知道,九曲黄河万里沙,金灿灿的水面上商船来往,物流熙熙攘攘,水底又藏着多少不为人说的阴私隐事,漕帮救人搬货,也杀人捞尸,除了不伤道上弟兄,也做一些隐蔽的活计,开封城里人总觉得渡口靠天吃饭,其实这群人才是最逆天而为:老天大抵是不公的,人世繁华,十之六七都从贼老天的手底下抢来。那年江心秋月,郑氏遭难后流落的大公子垂着眼睛听他畅谈,心底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当时的心绪,过了这么多年其实已经模糊不清,若要回溯,大概心里想的还是郑氏惨案,努力偿还兄长过错的友人和一人一剑挑翻了黄河水的红袖仙。

      郑鄂那时是很相信“人定胜天”这一套说法的,他们有朱鱼,开封最早的铮铮侠骨,进能斩契丹,退可让万念俱灰的少年重拾信念。郑家那场血与火的夜晚过去之后,长房郑鄂的父母皆亡故,家中族老死得零落七八,大公子十三岁扛起重整家人的担子,每天奔波在渡口和郑家祖地,带着族人重建房屋,搭建祠堂,写下新的宗谱,族人们要在家主一处填上他的名字,被郑鄂制止了,他已决心要跟朱鱼走一条在当时看来很难回头的路,或许终其一生都无法回头,更遑论娶妻生子,经营家族,过上父母曾经希望他过的那种平静的旧日时光,于是郑家族谱上关于他的位置成了一个永远的空处。

      后来某日他在船屋里读医书,听见有人喧哗,人声越听越熟悉,还混着张错的叫嚷、“我告诉你,你别、别乱动啊!再乱动我就动手了……我要真动手打你,你,你可别讹我!”……郑鄂匆匆出门一看,张错正按着个年纪比他们都小的男孩,对方挣扎得很厉害,漕工们站成一圈,议论纷纷,谁都没敢上前,人群散开的空圈里,地上掉了一封家信,信封是郑家常用的纹样。郑鄂道几声得罪,从人群里挤过去,把那男孩从张错手里解救下来,扳过脸一看,果然是郑家旁系的一位侄子,小孩儿头发衣服都乱糟糟的,好在身上没伤,张错下手很有分寸,美中不足的只是他被压在地上,现在左右两边脸已经不一般大了。

      郑鄂环视人群一圈,很容易就看见冯如之的红衣服,小姑娘警惕地拉着身边的沈义伦,后者神色惶然,面色难看,微微颤抖的双唇发白,两人视线对上一瞬,沈义伦张了张嘴,郑鄂摇头,示意他不用再说,又远远做了个口型:我会解决。

      郑鄂把那送信的小孩带回自己住着的船屋里,打了冷水让他自己擦脸,他捂着脸颊,脸上仍是忿忿的神情,几次都想开口说些什么,“在漕帮的地界,跟漕帮的人动手,你运气已经算是不错,碰见张错认识你的脸和衣服,就这样,还是不肯收敛些?”

      郑鄂有些好笑地接过他手里的巾帕,浸了新水后重新盖在他脸上,运些内力促血消肿,男孩的脸色终于好看些,半晌低着头,嗫嚅着说,我认识他。

      我认识他。每个字都像是从齿关间硬挤出来的,我认识他……家主,我在家主的书房里见过他,他是、他是那沈义仁的弟弟,凭什么他们这样的人还能好好活着!他还能读书,跟你一起住在船上,他这样的人合该死了给我爹娘爷爷偿命!

      郑鄂什么都没说。他等那孩子叫嚷完了,自己也觉得自己说话太过难听,低着头再不言语,郑鄂松了手,沾着凉水的手心贴着男孩已恢复如初的脸颊:“我不杀他,是因为他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再恶毒的字眼都不为过。沈义伦的确想过轻生,被郑鄂骂了回去,老老实实读他的农书和朱鱼托人从墨门借来的器械概要,那时沈义伦要对自己下手,他拦下后又回去面对郑家剩余的家人老小,心里难免也不安稳,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只想:我是不是为一己私心妨碍了族人复仇?沈义伦是沈义仁的弟弟,站在郑氏全族一边,于情,把他千刀万剐杀了偿命都不为过,郑鄂也该恨他、百年朱门,王谢门庭,他长大的地方,生养他的父母亲人,一把大火就焚成灰烬,徒余雪夜回荡不去的哀嚎,至今在他耳畔叫嚣着复仇偿命;沈义伦跟沈义仁其实长得很像,只是沈义伦眉眼更柔和,但眉宇低蹙的时候也会有他哥哥那种威严的郁气,两人脾气也相似、认定了什么事就可以下狠心去做,沈义仁是这样,沈义伦年纪尚小,也已经呈现出些苗头。

      可是于理——若是、若是什么事都能于理,那就不是人,而是罔顾情感的怪物——可是于理,当年郑氏悲剧,并不是沈义仁一人推动。朱鱼曾经跟他说过这么一个故事,说有个富商带着商队行走夜路,遇上一个恶人图钱财,想要不劳而获,所以持刀打劫,此时恶人寡而商队人众,一名恶徒,轻易就可以制服报官;若恶徒增加到十人,那就是一群恶人纠结一起,要犯下更大的罪行,双方会搏斗,有人会死,有人活着,商人是为了捍卫自己的财物,更进一步,做了生意,回去要养家小,这十名恶人里,有人图钱财,有人或许只是单纯以杀人为乐,遇到这种情况,当斩杀之,因为恶人已知为恶,性恶者需惩。

      我们更进一步,阿郑,不是一人,不是十人,而是百人呢?

      我们都说人生一世缘天定,普通人一生恰逢一知己已是难得,要纠合一群心怀恶念,只是为杀而杀的流寇,又需要何等机缘,当年火光山下,沈义伦的部属何止百人……乱世末年,上有朝堂动荡,世道不公,下有千里荒原,饿殍遍地,当年郑家灭门之夜冲进镇上的,并不只有乱兵匪徒,还有流民,是他们一路走来,逐渐加入这支军队的流民,有的是士兵的家小,有些是他们走在路上带上的的无生计可图之人,有人已经一身无牵挂,有人则跟沈义仁一样挣开家人的手,把对世道的恨变成另外一种恨,对其他手无寸铁的人刀剑相向,走错了路,犯下大过,因此最后只能以血偿消,可这世上所有的仇怨,以血还血,以杀止杀,都是最坏的结局。

      那天将他救下后,朱鱼将他安置在自己的后院,每天夜里郑鄂惊梦,她抱着小女儿如之陪他坐在一起,张口先问,恨吗?少年咬牙切齿,双目通红,挤出一个恨字,朱鱼再问,恨谁,恨什么人?恨杀我家人之人……仇怨未了,当已死偿之。朱鱼的面容没在黑暗里看不清楚,许久轻轻叹一口气,手掌覆盖上他的双眼,阿郑,还有呢?

      还有…?

      还有。若说不清楚,我怎么能放心许你持剑?剑交给混沌迷茫的人,无异于小儿抱金于闹市,若想不清,我不能给你。

      沈义仁和乱军杀他家人,覆灭郑家满门,可恨,可奇怪的是,朱鱼当年将沈义仁一剑封喉,这恨似乎也跟着斩去根系,可郑鄂还是恨——绵延不散的痛苦犹如沉疴之毒,仿佛永远不会有止歇的时候、那么你是认为我们杀的不够多,没有杀尽。

      朱鱼平静的眸子望着他,她在鼓励郑鄂去说,说出来——去说出来。该死,他们都该死,沈义仁该死,他那率领乱军的两个兄弟该死,沈义伦是他弟弟,他应该帮他兄长偿命!还有——还有……

      还有那些流民。你父亲曾经开仓放粮,接济他们,他们却恩将仇报,从内里打开了郑家的大门,他们也该死,阿郑,我们应去把他们杀尽,是吗?

      郑鄂低着头,张了张嘴,他说不出那个“是”字,杀绝杀尽,以牙还牙可以解决问题,但渡不了这世道。他一边恨那些杀人的匪徒,一边恨心中明理的自己,恨不彻底,下不去死心,这才是他最大的软肋。不用朱鱼点拨,她面前的少年是心性通达,敢于观照镜中自己之人,除了他们,还有更可恨的东西,隐藏在当年庙堂动荡,山河倾覆之间,持剑的红袖仙以此断定什么人该活,什么人该死;以此持剑斩契丹,也是以此收留天上来的漕工民勇,他们当中有些为利杀过人,有些曾在饥荒年间吃过贩卖儿女得来的粮食,有些目睹亲人受烹,无法也无处能去,只能从煮沸的汤锅里分得一碗肉汤……这么多人,她如何知道谁能回头,谁应一剑斩之?

      或许这就是朱鱼当年愿意收下他的理由,她逆黄河走来,沿途见过无数风景,有时救活一条人命是对的,有时救了人却戕害更多,红袖仙也犯过错,也有判断不清的时候,有些问题的答案,她自己也困惑不已,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她是郑鄂的师父,郑鄂何尝不是正在给她一个答案。

      所谓人间良善的活法,向来是一群人一起走出来的。

      郑鄂并不是一开始就明白这些。他一开始不懂,只当朱鱼要他放下,他不信血仇也能放下,不信朝廷让那些贼匪流民和他们的后代活着就是对的,因此跟师父置了好久的气,朱鱼并不恼怒,照常教他看书,学习认识各种药材,对青溪内家功法绝口不谈……直到某天,朱鱼喊他背上药箱,跟自己去平野原看一看。平野原当年尚未整顿,那些被朝廷派兵管控的流寇难民和郑家余下的人混在一块,临时开凿的战壑成了楚河汉界,官家怕两边再生事端,因此对双方都派了垦荒的重劳役,只是郑家老弱可以不去,饶是如此,私下伤人,甚至人命案子依然时有发生,弄得临时调来的官员也很是头疼,朱鱼带他上城墙,城墙顶端,能看到两块泾渭分明的田野,人们在其中低头劳作,沟壑两边有官兵巡逻,朱鱼指着田地问他,阿郑,你看到什么?

      少年答,亲人和仇人。

      朱鱼点点头,她拉上郑鄂的手,带着他再上一层城楼,又问,你看到什么?

      郑鄂抿唇想了一会,说,人。

      ……我看到人。一群劳作的人,这当中有我的亲人,有我的仇人。

      这次不用朱鱼示意,他主动跟着师父一起站上塔楼顶端,浮云过眼,地上的人只剩下模糊的黑点,朱鱼再一抬手,这次她没有问郑鄂了,而是直接说:人,一群在活下去的人。

      从城墙上下来后,他们深入田间,朱鱼带着他走在那群被朝廷诏安的流民之间,他们中很多人盯着郑鄂的眼神依然不善,那不是人看人的眼神,像是虎狼盯着一块肉,盗匪看别人口袋中的珠宝,但走在他身边的是天上来的帮主,能驭龙王的红袖仙,所以没人敢轻举妄动,只是盯着他们看一会后就默默去忙手里的活,他们有些手上腿上有崎岖的伤口,郑鄂那时只以为是刀剑或者地上的碎石留下的伤痕,很多年后他同沈义伦去淮南道巡视,路过凤阳一带,眼见天灾饥荒,人祸四起,草根树皮在荒年都算是美味佳肴,人饿得急了,会去吃土,观音土没法消化,三五日行,日子长了人就会因为气血淤积而死,死的时候肚子胀得很高。尸体夜里被抛弃在田地里,第二天白日,就剩下一副白骨,骨头上粉红色的肉末都被石头剔得干干净净,第三天再去看,可能骨殖都不是完好的。沈义伦像很多年前那样带着保护他的心思,不愿让他跟着出门,但郑鄂还是去了,他们顶着日头毒辣穿过没有一根草、没有一棵树的田野,踩着龟裂的结着血痂的土地,目睹庄稼汉们如何喂饱自己的亲人,怎么从手臂、从腿上割下肉来,人饥饿到极点的时候,骨肉都是贫瘠的,切肉流不出血,反而像是直接撕下了一块干瘪的皮。

      郑鄂从小长在高墙深处,大门一关,内里雕栏画栋,流水潺潺,郑家最不济时,也能供得起他锦绣衣食,奉得上阿阮怀中四时春花;吃的是精细米粮,穿则丝绵锦缎,出行有家丁仆人陪伴,他幼时救下沈义伦,是孩童蠢善,当然也有不知饥馑的稚嫩和愚蠢在,许下天下常平,是不曾见过真正的饥野,只是向往读书入仕,做个好官,如何都想不到这条路会有多难。高门朱户之外,那些活不下去的难民有的苟延残喘,有的干脆跟着到处流窜的乱军成了匪患,残破带伤的军队和饿急了眼的难民凑在一处,恶意和饥馑的毒酝酿着无处发出,郑家有自己的高墙大门,持刀兵的护院,把粮仓和宅院看得严严实实,每天都把那些人的动向汇报给郑鄂的父亲和叔叔,郑鄂听他们说,流民扎根在山脚下的溪水附近。

      他们后来派人来,是个一身墨色衣裳的侠客,亮出江湖弟子的手令,表明身份后请求郑家开仓接济,身为地方大户,又是心思仁善之人,郑鄂父亲一开始的确放出口粮,雇佣流民和饥饿的士兵耕作远郊的土地,让他们自得劳力,有一口饭吃,但仅仅如此是远远不够的。

      乱世啊。天下大荒,难民和军队有活下去的心思,郑家作为世家大族,自然也有自己的私心,灾荒不知何时停止,外面局势动荡,想要偏安一隅,一定要有守成之能,因此在放出些食物土地之后,在族老劝诫下,家主虽心有不忍,但到底没有再松口给出更多。沈义仁那谢氏兄弟是曾天泉帮人,心思坦荡,来过几次之后明知碰壁,终于拜别不扰,郑鄂那时趴在窗上看他离开,心里想的是要不到粮,那阿沈呢?阿沈跟他哥哥在一起,阿沈怎么办?

      后来他想,正是这点微末的善意毁了一切。父亲开仓放粮,接济无处可去的流民,这才有了郑家最后从内里被切开的悲剧,他一味心善,非要偷偷出门去接济好友,这才给了沈义仁那群人由头,号召流民突破郑家大宅,要抢他们的粮仓要是,驳他们私藏粮食,为富不仁……我恨他们,可我也恨自己,师父,我小时候曾跟朋友许下承诺,要天下常平,不知饥馑,可如果人心本恶,我们打造太平盛世,又有什么意义?

      有啊。阿郑。

      有啊。几十年后,我等枯骨一捧,那些后来出生的人仓廪丰足,不知战乱,譬如那夜行的富商,好人多而恶人少,那恶人就无法兴风作浪,我们既然有过律法,也有朝廷,那就说明天下仍旧有道存在,你哀叹自己可笑可悲,师父问你,哪里可笑,哪里可悲?

      朱鱼那时候身体其实已经不太好了,明明自己是医生,却一身沉疴,受不得风也不能心神激荡,但还是带他来这平野原上,朱鱼告诉那看着自己的错愕少年,阿郑,你恨他们,很对,恨你自己,也对,我从未教你放下,而是教你看清,看清人陷入仇怨憎恨之后是怎样的苦楚,你要把它们记住,行医天下,治愈他人的同时让他人来帮助你。

      阿郑,这世上有些罪过可以清偿,有些不能。不能的那些,以剑折之,可以的那些,以术渡之,这就是我们持剑的意义,人死如灯灭,人如果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我杀沈义仁,是因为他已经没有活下去的意义,我留谢渊亭,是因为他尚且有活着才能清偿的生债。

      契丹人,沈义仁,还有我曾斩过的那些搜剥民脂的官员,他们都有共同的错,错在“不平”。人生在世,只要活命就值得珍贵,衣食住行,人人相同,士农工商,不分贵贱高低,官员存在,是因为他们有能力,要靠着自己的能力去帮扶百姓,惩治不法——人们约定法理,正是因为人人平等,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力,所以但凡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手里有权力,有刀剑,能驭人生死者都是大错特错,愿意回头清偿罪孽,让更多的生命成活,我们就放,执迷不悟,只能以死谢罪的,我们就杀。

      这样不好,郑鄂低着头,不敢再看师傅的眼睛。难道只为了更多人能活,我们就无视好人的死,让恶人继续偷生?

      朱鱼笑了:活得好才是活,才是奖赏。那能偷生的人,苟延残喘,比死更心惊胆战,你能这样想更是好的,为人知晓自己的暗面,敢于放上台面审视,不被执迷所困,阿郑,你已经领悟了青溪杏林的道,明天去找你冯叔,让他带你上市集,挑一把好剑。

      现在他终于有了力量。但获得力量的过程既不快意,也不令人雀跃,从朱鱼口中,郑鄂知道了世道黑白之外的另一种可能性——一种沉重到让人胆战心惊的可能性。那时他也没有料到,天上来渡的活人观音只是一尊泥菩萨,金玉在外,内里早就快被世道浊浪冲垮。

      十二年。当他重新想起平野原上朱鱼的教导,想起当年师父耳提面命的话——侠者兼济天下,什么是侠?救苦难人,斩不平事,何为不平?众生平等,天下大同,谁若以为自己有力量,有刀剑,有挟衡他人生死的权力,谁就是我们要斩的不平,十二年后,常平仓底,毒菌寒潭,那少侠一剑过他喉间,刃锋芒划过菌丝铮铮作响,一把捞起火中的沈义伦对他怒骂,郑鄂,杀恶人,活好人,你本没有错,可天下乱世,谁不是踩着他人鲜血来活,谁跟谁之间没有仇怨,这天下人要相互残杀干净吗?

      你懂什么?!郑鄂声嘶力竭,身下朝生暮落花随心神激荡蠢蠢欲动,你又懂什么——黄口小儿,你口口声声公平,这天下待我郑氏又如何公平过?且不说郑家惨案,就是我师父——我师父朱鱼,天上来的红袖仙,良善通达如她,思虑百姓如她,这样的人都被这世道碾得尸骨无全,你让我如何坚持……你让我如何遗忘,如何不恨!

      天下常平,不知饥馑……郑鄂冷笑一声,徒然跪坐在地,他何尝不知道,自己今日所谓,背弃先师所愿,他只是不忿、只是不甘,若想世间无不平事,那不平就非要降临己身吗?侠为天下而先,那侠自己又如何求得公道呢?师父,人心本恶,我们如何努力,如何才能改变人性?

      不是这样的。那少年突然出声,郑鄂抬头看他,一瞬竟有怔愣,火光映照下,覆着半边铁面的脸像佩傩面的朱鱼,又像当年火光中眼神晦暗的郑氏遗孤,不是这样的,郑鄂,世道之恶,人心之恶,譬若阴阳,相辅相成,若世道恶人心恶,就会铸成祸果,若世道善而人心恶,就算没有人替天行道,剑斩不平,百姓自己也会站出来——没有人不喜欢盛世良道,人人都知要抵抗恶意,不仅是为了自身,也是为了自己身边的人。

      有商行夜,遇一贼匪,擒之;遇十,杀之;遇上百人,不幸罹难,错的是匪,更要问匪何以成匪,流民失去家园之前,是谁的父亲,谁的兄弟,官兵加入军队之前,是谁的儿子,又何尝不想建功立业?沈义伦信你,是因为正是你教会了他这些。郑鄂,杀人的事我不做,我是受人之托,来救你的。

      杀人的事他不做。那少侠最后还是没有杀他,坚持扛着沈义伦出去,又问郑鄂有没有马——滴答受过伤,扛着两个人跑不了那么远的路,我们得赶紧去聆杏村找翟大夫,郑鄂想告诉他,寒菌奇毒无药可解,沈义伦被封了四肢经脉,寒毒入体,已经无药可解,少年人懒得跟他废话,拽着他的手向沈义伦鼻间放,丝丝缕缕的呼吸顺着薄纱拂在指尖,如同深冬一抹不着痕迹的风——我有雾林拔寒帖。把沈义伦救下来的时候,我看他身体虚弱,盯着他分了一剂,你救还是不救啊?不救我走了。

      金明池守军带来八百里加急的战马,用来运送伤者,那少侠很是满意,沈义伦又一次住进隐雾林畔的旧屋,屋里点着火盆,郑鄂伏在他床前照看炭火也等着沈义伦醒来,他仿佛又回到很多年之前,夜里惊梦,但梦见的已经不再是血海深仇,满天的火光烟雾,郑鄂的梦中有大雪,霜雪覆盖下的郑家宅院,阿阮拉着父母的手走远,不等他喊住他们的背影,妹妹就先回过头来:她口中说出的不是愤恨之语、话语间说不上来的轻快洒脱。

      我才不管什么饥年丰年,我就是要救人,阿兄,我们一起去救人!

      梦醒时郑鄂的脸颊湿润一片,他眨眨眼,发现有人正用手掌托着他的侧脸,沈义伦已经从榻上起身,腰后垫着一块枕头,身旁小几上,是喝过一半的药碗,故友的脸上满是心疼,可看见他,郑鄂想起的就是那日常平仓底一时情急之下,他用菌丝刺穿沈义伦的四肢、筋脉尽断……寒毒入体,杀他的那个瞬间,郑鄂感受到的不是解脱或是手刃恩仇的快意,和十二年前一样,目睹沈义伦从高空坠下,他胸膛深处只有一腔被横刀斩断的迷惘:乱世之中,人心向背,我们到底在活些什么?就算杀了沈义伦,就算朝生暮落花蔓延开封,整个承恩镇给他的郑家陪葬,他也仍旧要揣着这份迷茫。

      张错常说郑鄂是个运气很好的人。小时候他们玩射覆,旁人如何挤眉弄眼费尽心思都猜不中的覆词,郑鄂乱说一气,居然也能答对大半,带回沈义伦之后他也在翟师弟的旧屋里修养,张错带着冯夷的口信来探望他,看见那少侠叼着草杆在屋外帮翟大夫晒草药,一如既往感叹:郑鄂,你的运气其实很好。

      每次走到临渊之时,都有人引你来时路,只是若能不走到悬崖跟前,就更好了。

      手心缠绕的暖意把他从失神中拉回现实,沈义伦捧着他发冷的双手,笨手笨脚想要放进被子里,十二年前的沈家二郎待郑氏少爷如珠似宝,哪怕郑鄂那时被善意环绕,并不缺他一毫,十二年后的常平使依旧如此对他,哪怕他曾动手让他在黄泉路上走过一周,险些毒杀开封酿成大祸……十二年来,沈义伦仿佛从未变过。

      郑鄂被他一拽,踉跄着跌进沈义伦怀里,顺势紧紧把他拥住,声音里甚至带上些哽咽:没事……沈义伦,你没事。你没事就好。

      常平使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温热的气息吹在郑鄂脸侧,让对方更加清晰地意识到人祸未成,此刻他最后的挚爱至亲仍然留存于世,我没事,阿郑,我没事。

      只是从今往后,你我恐怕得一起做这常平使了。

      第五日。

      五月初二。

      故人告别约四五天后,小村南面的刘老四家开宴席请客吃饭,他家三个孩子,老大已经进了扬州城做茶楼伙计,剩下三个小的都在沈义伦那读书、刘老四本没打算送家里最小的女儿过去,一个是年纪摆在那,另一方面则是老两口觉得女孩子知道那许多,没什么必要:姑娘家略识几个字,读得女德、女诫就是好事……也不用知道太多,懂前半段吧。傍晚沈义伦送两个男孩回家,怀里却又抱了一个,刘家内人着急忙慌把女孩儿接过来,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先生……先生白天已经够辛苦,这怎么好意思。

      不辛苦,沈义伦笑笑,送两个是送,三个也是送,不妨就让女孩儿一起来吧,大娘,别说女孩子读书没用,耕作管家,从事农桑,哪一样都是需要心思活络、通达文理的,即使将来只是嫁个庄稼汉,做个管家婆,家中也会有子女,她自己也总要懂经营,现在天下大定,上头的官家把各个道路都查的很好,女孩儿将来要是能走出去,不会比男人更差。

      刘家这次请客是因为家里的狸奴生了小崽,一共五只,村头养猫爱猫的人家大多有这个传统,家中聘来的狸奴若是生产,要再开好酒,请上几个亲友来聚一聚,也算讨个吉利,沈义伦因为是他家先生,带上郑鄂也跟着一块。他们在这住了这些天,村中人已经习惯了看两人出双入对,对外沈义伦向他们介绍,说这是我兄长,夜里郑鄂像得了什么理由一样在床榻上纠缠他,一边吻着他的嘴角一边问,你喊我什么?谁是你兄长?

      沈义伦被他吻得说不出话来,腰间软肉又被□□,笑的断断续续把他往外推:兄长,不这么说,我怎么喊?告诉大家你是我郎君,郑郎君,阿郑,这里又不是开封,且收敛些呀。他本快要脱身出来,又为了哄人,主动捧着身前男人的脸,小狗儿一样碰碰嘴角,亲他的下唇,亲了两下后想到什么似的稍微凑前一点,引诱郑鄂侧耳来听,趴在他耳边悄悄声的说,阿郑,好哥哥,这样就行了?

      郑鄂觉得不行。原本适当就好、浅尝辄止,这下被沈义伦勾起了兴头,两人如儿时那般笑闹着摔在床上,睡床底的狸奴极不高兴,冲出来对着门口大声叫嚷起来,沈义伦只好匆匆收拾衣服,爬起来把它抱在怀里哄:橘猫乐乐,大名叫沈长乐,它是刘老四家那只母猫一窝几只小崽子里最胖的一个,被硬拎出来塞进沈先生手里,沈义伦本来想推却,不是他不喜欢猫,只是他二人毕竟是暂住,不会长留于此,行船颠簸,车马路远,沈义伦怕养出了感情又带不走,到时候徒增思念。郑鄂看出他心思,俯身过去付在他耳边,安排得妥妥当当:水路走船,给它准备软垫和沙盘,再让漕帮接应的弟兄准备好鱼干,等到转了陆路,我们多折腾几个驿站,到时候你抱着它——一旁的主人家似乎看出他心思,大力推销着小猫儿都是野猫的种,很耐颠簸,于是再等十来天,到春天快要走到末尾,夏花长出蓓蕾、水渠里的缺口终于被修好的时候,沈义伦把快要断奶的小猫带了回去,用一只铺着各种布头的篮子装着,半边是小猫,半边是女主人给他们做的肉馅点心,他们一起走在杏花飘落的路上,猫见了花瓣,伸爪来扑,一个不小心从竹篮里跌落下来,落到一半,啪的一声甩在冰雪素白的扇面上,郑鄂一抬手把它拨弄回去,问沈义伦,你不给咱们的猫起个名字吗?

      嗯……

      长乐未央,万事顺遂,就叫它长乐,沈长乐。

      郑鄂有心逗他,扇面抵着下颌轻敲两下,怎么不跟我姓郑?沈义伦怔愣一瞬——但只是一瞬,沉疴余火,千丈寒潭,他们终于都不用再一直背负旧的宿疾活着,红袖仙涤荡浊浪的梦想,他们天下常平的思索终于在千亩良田、虹桥月夜中得到破解,江山安定,耕者有其田,努力就会有回报,作奸犯科有法度制裁,更远一些的地方,不公尚在,不平事仍有,但也有许多人仗剑前往……沈义伦看着杏花和江南村落青碧色的屋瓦,多年来第一次大笑出声——郑鄂和沈长乐都被吓了一跳、他只是惊讶,沈义伦居然也是可以这样笑的,这笑声不像心怀天下的忧患之人,反而像远道而来的开封故友,像当年黄河渡船的冯夷,像曾带他们江上泛舟的朱鱼,再近一些,眼前人即天上月,沈义伦这一笑,像当年杏林青溪,誓杀不平的郑家少年,他笑着笑着,眼尾含泪,面向郑鄂很是神气的说,对,就要叫沈长乐,阿郑,你可不许欺负它,小心它爹跟你算账!

      沈义伦此来江南并非完全的告假休憩,如今天下大定不假,官家也越发繁忙,巡视观察一事就落在信得过的人身上,入夏之后他们要向西行往下一个州府去,在整个南面绕上一圈,再回开封。

      辞行之前,沈义伦将小院的屋契、一些银钱,一张封章的手令给了村长,辛苦他进一趟城,去县学请一位新先生来,为他准备屋舍,拿这手信领州府俸禄,只是一点,可不许推拒女孩儿来开蒙上学了,老丈,如今仓廪丰足,是时候知礼守节了。村长收着他的东西,连连应好,乡亲们要给他们塞盘缠食物,沈义伦没要,只要两匹马,一位帮忙引路的乡亲,等到了水旁,见了漕运的兄弟,接下来的事就轮不到他们两人打算了,照冯夷当年的话说,这天上天下,地里水间,哪儿没有故人,哪儿没有归处?

      路至平野,流水汤汤,来时清清白白到,去时只挟袖间清风走,两人——哦,现在还多一只小猫儿、郑鄂和沈义伦,再多一位趴在郑鄂肩头的沈长乐,这世上的生灵啊,各有各的路走,盘旋萦绕,最终总要向远方他乡,他们二人,现在也要重上道途。

      ——一同进到他们的,人世间去了。

      评论:

      筱森之竹:天呢这个文笔……每次回忆和现实的过渡都特别自然……剧情也特别温暖,原剧情里多少都带点偏执(?)的两个人学会放下也学会掌握自己的“道”。[老福鸽/吹爆太太]太太对原剧情的解构和对人设的解读,还有一些补充也特别到位,感觉原著里着墨不多的两个人变得有血有肉的……原著里主要篇幅只展示了牢郑复仇的偏执,但是能被红袖仙收为弟子的一定不是会单纯沉沦于恩仇的人;燕子里的沈义伦也只重点着墨了无限宽容无限原谅友人的一面,甚至因此在主要同人作品里牢沈一直是人妻形象。但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牢沈一定也是有很执着的性格……甚至可能有点“轴”,更不用说宦海沉浮之下能官居三品的人不会是100%的白莲花。太太的文真的符合了我对郑沈的全部想象,还补足了很多我没想到的点……[老福鸽/给你喜欢]或许这就是同人的魅力吧,能让原作里或许没有过多篇幅或许并不全面立体的人物,变得丰满鲜活起来。太美好了[老福鸽/多谢款待]
      如果原作的沈义伦没死的话,相信郑沈两个人一定也会像现在这样甜蜜吧[老福鸽/多谢款待]特别萌特别幸福的结局,有关“世道并非非黑即白”的分析也很喜欢。看的过程有被狠狠虐到,但结局也是真的很温暖很感动……

      寒梧:天呐写的太好了。。。甚至可以说老师的同人秒杀游戏的这个支线文案。。。。

      屈知:老师你这写的太好了。。。不论是救世的哲学还是关于原作的解读还有关于他们俩相处的那种状态

      雷与风同归:非常非常温暖的一篇,结合老师前面两篇作品感觉已经对郑沈两个角色的人生剖析得再无遗憾……自己仿佛透过这些文字跟随他们看尽半辈人生。
      坦坦荡荡,终其一生,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道”。有儿时郑鄂行善让沈义伦惦念一生,在经历战乱饥荒乃至血仇灾祸后为官亲临考察,真正悟透何为“天下常平,不知饥馑”,有好意救济挚友惨遭家族屠戮被红袖仙点醒二次人生、求医救世再次被世道冲垮的郑鄂,起起伏伏的岁月里一直萦绕在心头是师父潺潺教诲和挚友带他看过的百态人间。天上来的时光真好,徒然失去一切叫人怎么能不恨,而后再遇仗剑少侠徒手救人点醒迷茫,兜兜转转,原来这份大义传承才是师父真正做到的“道”。人心本恶或善根本没有答案,恶是斩不尽的,重要的是每个生命都在用力活着,活下去才有希望,才能赎罪才能补偿,才能向前去挥洒更多的光。千帆阅尽,而身侧仍有挚爱陪你游历大好河山,终有一日真正的天下常平。这人间呀,真好。真好。

      Active:太太写的真好好爱这个结局 特别特别好

      白云无尽时。:好结局,非常好黏黏糊糊萌萌地贴贴,江南同居使我哈特软软。朱鱼、侠客、沈义伦,那么多人共同的托举影响下,郑鄂才能在追寻放下的可能中放下,在沈义伦活着的if中最终会幸福的,下江南,不止江南,也共同到远方去吧……

      郑沈治好异食癖回复了 无眠:不是人心坏世道,也不是世道坏人心,我其实是性恶论者,我觉得这个东西就是相互的,就像朝升暮落,没有土壤开不出有毒的花,但若是没有毒花土地也就不会被戕害,有点类似于先有鸡先有蛋,我觉得这个问题没有标解,有些人理想,有些人悲观。

      郑沈治好异食癖回复了 无眠:其实进常平仓镇守的时候。。郑鄂的回忆里那群流寇也讲过是世道逼的这种话,这篇涉及的问题我自己也纠结了很久,最后还是按照“我认为对”的方式解答了

      无眠:分析的好棒,感觉人物一下子就立体起来了,无论是什么时代,人都是想活下去的,那些自愿赴死的人,也是为了其他人能活下去,为了活下去,人是能干出很多事情的。善与恶之间很难界定,这个世道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世道里的人也同样不是非黑即白的
      老师讲的太好了,感觉我完全没有什么能写的了,这一对真的非常让人深思,可惜游戏里沈死的太早了,不然感觉后面的拉扯会很有意思

      NB教教主:好温柔的文字…wwww感觉灵魂被狠狠治愈了

      每天都在为别人的绝美爱情流泪:是he ,俺们政审姐有救了,好温柔的一篇,好喜欢他们小时候相处的日子www

      绝赞泥塑中:女神我一直在哭ww写得太美好太温柔唉太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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