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章八 你对家永远是你对家 ...
-
=======
屋里沉默片刻,江澄最后开口道:“我想现在就去藏书阁,泽芜君,方便吗?”
蓝曦臣笑笑,点头道:“自然方便的,我们一道过去吧。”
他站起身,又想起什么,转头问江澄:“所以,江宗主是打算满月时候去徽州解决澄心先生一事吗?”
江澄看看他:“没错,虽然对方并未主动求助,但李家与我家并非全无渊源——当年……家父能得到那幅澄心纸,也有李家的缘故。于情于理,我都该去的。怎么?”
“无事,”蓝曦臣摇摇头,“只是我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澄心纸,对这澄心先生颇感兴趣,因此在想,届时蓝某能否与江宗主同行?”
江澄挑眉道:“有何不可?那一起去便是了。”
魏无羡见状,眨眨眼,故作轻快道:“那我也要去!我倒想看看喜欢被一张白纸月考的都是帮什么书生。”
江澄抿抿唇,半看向他:“……还是那么喜欢凑热闹,到时候别给我找麻烦。——算了,谅你也不会听;反正,现在也轮不到我给你收拾烂摊子,是不是?”
他挑衅地朝蓝忘机投去一瞥,唇角似勾非勾。魏无羡闻言,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左手食指微动,好像要抬手拦住身侧的蓝忘机。
但蓝忘机今天不知怎的,耐心好得出奇,只微微皱了皱眉,冷淡道:“魏婴从不给人添麻烦。”
语毕,他率先转身走出了雅室。江澄深深皱起眉。和平时相比,今天蓝忘机对他的态度实在礼貌得反常,令他心中一阵恶寒。他看一眼笑容有些无奈的蓝曦臣,后者感觉到他目光,温言道:“……我们也走吧?”
江澄暗暗咂嘴,面上不动声色地颔首,迈开脚步。从清凉峰顶蓝曦臣那语焉不详的劝诫,到现在顾左右而言他,他基本肯定,对方虽然清楚蓝忘机变了态度的原因,但并不想告诉他。身边的魏婴眼神略有游移,大约也清楚其中缘由。
明明是和江澄相关的事,却只有他自己一人被蒙在鼓里,这让他极为不爽。可他和蓝曦臣算不上熟,对方近来又帮过他许多,实在不好翻脸逼问。虽然心下很不情愿,他只好放慢步伐,与魏无羡并肩,低声开口:
“魏无羡,我问你,蓝忘机今天犯什么毛病?”
“啊?”魏无羡似是没料到江澄会主动和他搭话,又听他口气这样冲,愣了愣,打个哈哈道,“没有啊,蓝湛今天有什么变化吗?和平时差不多吧,面无表情的,是不是。”
江澄冷笑一声。“你编也编的像一点。”他语气一转,森冷至极,右手拇指不觉抚上紫电,“——依我看,端方雅正的含光君是见我变作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儿身,心里想着‘好男不和女斗’吧?可真是不世出的‘君子’。”
最后两字里满是危险的讽刺意味,魏无羡听他语气,又见他动作,一下就急了:“没有!蓝湛怎么会是轻视姑娘家的那种人!他只是见你这次受了这么多苦,身体又没好全,照顾一点也是应该的——”
他见江澄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之前的怒意半分也无,猛地收声,反应过来:“——江澄你诈我!”
江澄嗤笑一声。
“说的像你没骗过我一样,”他咬牙道,真正的怒气这才缓缓漫上来,“我需要他照顾?我堂堂三毒圣手,就是浑身的骨头都断了,也轮不到他蓝忘机来同情!”
“蓝湛他不是——”
“你和他可真是天作之合啊,魏婴?”江澄越说越激动,音量不觉高了起来,“一个两个都是英雄,恨不得让全天下承你们的恩,两位倒是一厢情愿得很,也不问问我们愿不愿意平白无故欠你们人情!”
魏无羡见蓝湛被这样说,也忍不住心头火起:“江澄你这个人嘴怎么总是那么毒?啊?蓝湛他——”
“忘机他确实也有不妥的地方,”一个温和但坚定的声音插进来,蓝曦臣不知何时回到两人身边,止住他们愈来愈激烈的争执,“但这个话题不如先到此为止吧,不然要把巡逻的门生引来了。”
他朝魏无羡笑笑:“麻烦魏公子先行一步,替我告诉忘机,二楼子、丑两架的古籍我已经和江宗主翻阅过一遍,请你们从寅一架找起,有劳了。我和江宗主稍后就来。”
魏无羡张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胡乱点点头,闷声道:“我知道了。”
他最后看江澄一眼,快步离开。
江澄正在气头上,被这样一打断,音量是压下去了,语气里的讥讽阴冷却变本加厉。他朝蓝曦臣投去刀一样的目光,冷笑一声:“把魏无羡支开,和我单独说话——怎么,怕我跟他打起来?你也来替那对自以为是的英雄病辩解?”
蓝曦臣微微摇头,和煦笑容不减:“魏公子我无权置喙,至于忘机,他确实是一片好意——江宗主也知道,他过去出于多种误会,对你有些误解,态度不算最好。上午那次意外后,他绝非看轻江宗主,只是……终于意识到你所经历的百般磨难,而他此前对你的态度有失偏颇。至于这半日的表现,或许有些矫枉过正之嫌,但本意确是好的。若有令你不适之处,及着过去种种,我在此先代他赔个不是。”
听到这样诚恳的话语,江澄怒意未消,反而愈发窝火。
“我用得着你道歉?”他怒极反笑,“我地位可真够高的,夷陵老祖和泽芜君纷纷给我道歉,啊?——蓝曦臣,这半月来,你对我多有照拂,原来也是见我成了个弱女子,同情我是不是?蓝家的君子,对姑娘家自然要百般照顾,是不是?你是不是觉得,我江晚吟经历了什么‘断魂鬼噬之痛’,便可怜得不得了,成了蓝宗主你责无旁贷要呵护的半个废人了?”
他这时候气得不行,完全不讲道理,什么刻薄话都往外扔,发泄一通怒火后,心下又有些后悔——毕竟蓝曦臣费心费力地帮他这许多,却全被他几句话斥作了假惺惺的自我满足,连他自己冷静下来都觉得过分。江澄当时就想道歉,可苦于自尊开不了口,这时,他见蓝曦臣惊讶地眨眨眼,不因他的言辞发怒,却露出了真诚的疑惑神情。
“江宗主多虑了,我从未那样想过,”蓝曦臣道,“我固然因你受伤体弱而对你多有照料,但这不是人之常情吗?若是换了江宗主,想必也会这样做的。可蓝某绝对不曾同情江宗主,或是认为你十分可怜,需要呵护——你只是暂时中了咒而已,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分别,不仍然是江宗主吗?这几日你虽然不曾公然露面,可我听说莲花坞运转如常,自然都靠你治理有方,放眼这仙门百家,哪有人有立场同情江宗主呢?”
江澄杏目微睁,被这一番话噎得哑口无言。他从未想过蓝曦臣是这样看他的。毕竟,这半月来,每每照镜子时,连他自己都忍不住为镜中这个轻易落入圈套的人感到气虚耻辱,心下不由生出些动摇,怀疑自己真是变成了个可怜的弱者。蓝忘机的有意忍让令他愤怒,可他心底隐隐有个声音在说,你瞧你这轻易会感到自己被看轻的难看样子,难道不正说明了他人的轻视并非全无来由?
但是,却有人这样真诚地告诉他,江宗主仍然是江宗主,江澄总是江澄,哪怕是骨头都碎过一遍,魂魄都丢掉一片,身形都缩了一圈,他的本质也并无改变。
江澄沉默半晌,低声道:“……多谢泽芜君。以及,方才是我口不择言,对不起。”
蓝曦臣莞尔一笑:“不必道谢,也不必道歉,江宗主客气了。喜怒哀乐乃是人之常情,所谓口不择言,也不过是内心情绪想要毫无保留地倾吐出来,既然内心有这冲动,强行压下于己无益,倒不如痛快宣泄一番。”
他顿了顿,难得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倒不如说,江宗主这样,蓝某竟有些羡慕。有时候,我心中有些烦闷情绪,却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发泄,最后也只好任它自生自灭了。”
江澄忍不住嗤笑一声,却没有恶意。
“想骂人却说不来骂人话,这种烦恼也只有你们蓝家人会有了,”他一番宣泄过后,又听闻蓝曦臣肯定的话语,心情确实好了不少,此时脑袋一热,脱口而出,“没事,哪天你心情不好想骂人了,我教你。”
见到对方讶异地转向他的目光,江澄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都是什么话!丢不丢人!
但蓝曦臣讶然片刻,最终却快活地笑出声来:“那真是再好不过,我先提前谢过江宗主了。”
江澄听他语气里全无讽刺,竟是真心之语,无言以对,最后轻咳一声,道了声“客气”,便加快脚步走进了藏书阁。
这日晚饭时,金凌想起什么,偏头问江澄:“舅舅,那你满月的时候还是和平时一样,一个人去徽州吗?”
江澄瞥他一眼,突然抬手,筷尾狠狠往对方拿筷子的手背上敲了一下。
“吃饭不许咬筷子,”他不顾金凌的痛呼,不耐道,“——没有,我和那三个人一起去。”
“哪三个……啊!”金凌反应过来,有些意外,“咦,我原来怎么不知道舅舅你们关系这样好?”
江澄皱起眉:“谁和那对英雄病关系好了!还不是魏无羡死皮赖脸地要跟着一起去,蓝二,哼,魏无羡跑到哪,他就要跟到哪。”
金凌摆摆手:“不是,我不是说他们,我说的是泽芜君。我记得舅舅你和泽芜君原来不熟啊?”
江澄一怔,脱口而出:“谁跟他熟了?”
他这话没有别扭的否认意味,纯是发自内心的疑问,听得金凌也是一愣,与他面面相觑半晌,似乎在回想什么,犹豫地问:“你们……不熟吗?”
冷不丁被对方这样一问,江澄不由得也回想起这半月的变故来。
在观音庙相遇纯属意外,之后的一系列事件则全是莫可奈何的不得已——先是中咒为蓝曦臣所救,后有莲花坞藏书不够,只能求助于云深不知处。这都不能称之为熟稔,至多是同为宗主的两人间的基本礼仪。
但也有一些事情是超出了基本礼仪的。比如江澄那句傻兮兮的“就算和我一样花上十三年又如何”,比如蓝曦臣那个不知从哪弄来的女式手炉,又比如今天蓝曦臣的开解和江澄的“我教你”。
江澄慢慢反应过来,在这十几天里,他和蓝曦臣说过的话确实比之前十几年加起来都多。尽管这里面的绝大部分只是“这本书里没有线索”“我这本也没有”的枯燥内容,可当这样的话语重复上百次后,人会不自觉去注意类似语句中的不同之处,会慢慢意识到彼此语气里细微的变化,会因为对方语尾隐约的上扬而下意识地把左手而非右手边的书递给他。
——会产生一种并不深厚,但确实存在的默契。
江澄后知后觉地眨眨眼。
哦,他想,我们好像确实算得上半个熟人了。
金凌见他神色变换,还没看出这是不是暴风雨前的平静,边上一直伺候着两人的莲心端详他片刻,以手掩口,吃吃地笑了起来:
“啊哟,澄哥儿和泽芜君原来已经那么熟了,到了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地步呀?可真难得。”
“啊?”金凌瞧瞧江澄,不明所以,意外地问她,“莲心姐你怎么看出来的?”
莲心笑吟吟道:“我教凌哥儿一个窍门,澄哥儿每次眨眼,若是先眨一下,顿了顿又连眨两下,那就是恍然大悟,想通了什么事——而且多半是好事。”
金凌“哦——”一声恍然,连连点头。
江澄原本还在沉思,听见这话,有些羞恼,轻轻瞪了莲心一眼:“莲心,我看你近来胆子是愈发大了,说话没轻没重,这月月俸想减半是不是?”
莲心敛了笑意,讶道:“欸,我有吗?”
“你自己说呢?”江澄斜睨她。
她露出些意外神色:“这……我还真没注意到,澄哥儿对不住,我之后一定小心。”
江澄也并未真的动怒,闻言摆摆手:“行了,去把莲子茶端上来吧。”
莲心应了声,转身朝厨房走去,离开时微微蹙起眉,似乎在思忖什么。
席上暂时安静下来。金凌扒拉了几口饭,又不死心地抬头:“所以,舅舅你和泽芜君到底怎么熟起来的啊?”
江澄作势又要敲他手背:“说了不许咬筷子!”
他夹了一筷子鱼,见里面没骨头,往金凌碗里一扔。
“我怎么知道。”他道,语气平淡轻松,甚至隐约带着点调侃。
“你知道这鱼哪一刻熟的吗?”
TBC
给大噶翻译一下第五章蓝大的话:
原文:“忘机,便是没有这个前提,你也该这样的。”
译文:“忘机,就算江宗主没有变为女儿身,导致最近有些体弱,你也早该明白他受过那么多苦,以礼相待的。”
蓝二的态度总体来说,就是蓝大概括的“矫枉过正”。
一开始,他完全没意识到江澄性转之后和以前有什么区别(“江晚吟,呵。”)结果抱着这样的心态,在山顶上一拎江澄差点把他甩出去后,他很直观地意识到对方现在又小又瘦还怕冷是个弱鸡,加上听到对方性转的过程如此惨烈,然后就:
蓝二内心:“好吧,江晚吟确实蛮苦的,我勉为其难礼貌一点吧。”(不是
蓝二原本对江澄有敌意,现在看明白对方苦处,礼貌起来确实比较吓人(。)虽然他的“同情”也算是人之常情啦,无可指摘,但在江澄看来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