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镜魔镜》烂梅春心

7、章七 徽州府第六百次月考：第一名从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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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舅舅你见过宣纸成的精怪吗？”

　　此话一出，不光是江澄，在场其余三人也露出些许意外神色。

　　魏无羡捕捉到金凌的有趣措辞，问他：“金凌，你说的是‘纸’，而非字画？”

　　金凌点点头：“空白宣纸。”

　　江澄沉吟片刻：“若得天时地利，非人之死物长期受灵气怨气所感染，会化成精怪；名品字画常是作者倾尽心血之作，又多得后世供奉朝拜，成精成怪也并非闻所未闻，但空白纸张……这倒有点意思。”

　　“确实，非人死物要修出精魂本就格外艰难，多是有主之物、得主人深切爱护，历经多年才能修成，”蓝曦臣朝想起什么的蓝忘机颔首，赞同道，“几位应该知道，我蓝氏精通音律，族中又以琴修为多。但即便如此，自先祖蓝安至今数百年，也只有第四代一位长老的随身古琴曾化出琴灵。不知这空白宣纸究竟是什么来头，竟也能化出精魂来？”

　　金凌闻言，并未立即回答，却是“咦”了一声，魏无羡和江澄也显出几分讶异。

　　“琴灵？”魏无羡问蓝忘机，“这可极其稀罕，要是传出去，姑苏蓝氏的声望还能再涨一些，怎么那么多年我们从未听说过？”

　　蓝曦臣摇摇头：“说来尴尬，并非我们有意隐瞒，而是此前百年，这琴灵从未现过身。因这位长老仙逝前的要求，这把琴一直收在藏宝阁‘古室’中，从来安静，怎么看都只是把普通古琴。可就在十数年前，某日，它突然七弦齐震，发出一阵哀鸣，弦上又奏响吴地流传甚广的悼亡曲《葛生》，曲终竟生生将七弦自行震断了。

　　“直到这时，我们才知道此琴原是有灵，可不知为何，却在沉默百年后以这样惨烈的方式归于天地。琴灵既亡，我们自然也不好外传。”

　　头次听说此等秘辛的三人面面相觑，又主动保证不会外传；金凌想起原本话题，接着说下去：

　　“这化出精魂的并非普通空白纸张，而是徽州特产‘澄心纸’。”

　　江澄微微睁大眼望向他：“澄心纸？‘肤如卵膜，坚洁如玉’的那个？”

　　金凌十分意外：“咦，舅舅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家里有一幅，以前……你外祖父机缘巧合收到的，”江澄明显不欲多谈，匆匆带过，“可澄心纸固然千金难得，要让空白纸张化出精魂，想必还有其他的特殊之处吧？”

　　“没错，”少年点点头，想了想，“——我还是从头开始说吧。”

　　金凌此次与蓝家两位少年一同在徽州夜猎半月，碰到的多是寻常邪祟，行程十分顺利。三人正打算离开，蓝思追想起徽州的文房四宝冠绝天下，而回云深后多半又要被罚抄家规，便想买些徽墨带回去。他们来到城里最大的笔墨庄，却听说了当地一件奇闻。

　　徽州出产的笔墨纸砚均是一绝，而在纸一类中，又以澄心纸为最。数百年前，徽州有一户书香门第，以李为姓，当时的家主幼年成名，满腹珠玑，落笔成章，字画皆工。只是彼时常用的凝霜纸质量算不上最好，那家主有些傲气，自觉这纸配不上他的字画，便嘱咐家中纸匠对其改良。历经数年，终于造出了被后人评价为“肤如卵膜，坚洁如玉”的上好宣纸，长达五十尺为幅，自首至尾匀薄如一。

　　那家主喜出望外，为其冠以“澄心”之名，很快闻名天下。只是澄心纸质量既然极好，制作难度自然也极大，不过百年，其制作工艺便失传了，后人数次试图复原不成，加之它本来传世极少，价格自然水涨船高，到了如今，简直千金难得一幅。

　　但金凌三人却惊讶地发现，徽州本地的文人墨客几乎全在澄心纸上书过自己的作品——而且，他们所书的澄心纸竟全是同一幅。

　　原来，当年造出的第一幅澄心纸被当时的李氏家主收藏起来留作纪念，毕生未书，死后更是直接随家主牌位入了李家祠堂，挂在祠堂右首，供后人瞻仰。这幅澄心纸凝结了纸匠数年心血和李氏家主多年期盼爱护，又得百年香火供奉，终于得了灵气，化出一缕精魂，人称澄心先生。近五十年，每逢满月灵力高涨时，她便化出分身，去当地文人墨客的梦中骚扰，为他们织出一个又一个或喜或悲或奇谲的梦境。

　　“嗯？”魏无羡讶道，“这是干什么？”

　　金凌道：“你想，空白的宣纸成了精怪，最想做什么？”

　　魏无羡和其余三人思索片刻，恍然：“哦，原来如此——它自然是想要配得上它的字画了。”

　　“一点不错，”金凌点点头，“澄心纸扰乱众人梦境，正是为了震动众人心性，激发他们灵感，让他们作出能流传千古的名篇来。每月十六，心中有了想法的文人便会直奔李家祠堂，在澄心纸上作文作画，若是澄心先生不满意，纸上的墨迹当场就会被擦去，重新变为空白，而作者也会被扔出祠堂，等待下月再来挑战。”

　　“……”魏无羡露出个难以言喻的表情，“这种仿佛以前被老——被蓝老先生每月月考的经历，竟然还真有人想要‘下月再来挑战’？”

　　江澄难得赞同魏无羡，显出点不堪回首的神色。至于当年的两位好学生，蓝忘机看了魏无羡一眼，摇摇头，蓝曦臣则是莞尔一笑，道：“对文士而言，能得到这样挑剔的澄心先生认可，想必是无上的褒奖，自然会趋之若鹜、屡败屡战了。”

　　金凌一拍双手：“就是的，我们当时也很意外，当地的文人们每月一度被这样骚扰，不光不生气，还每天兢兢业业思考下月要给澄心先生交什么作业，满心期待自己的作品能被选中留下，欢喜得紧。——不过，自打第一次满月书会以来，澄心纸至今仍是一片空白。”

　　江澄悄悄翻了个白眼，又想起什么，打断金凌道：“这故事固然稀奇，但这澄心先生听起来并无恶意，如当年莳花女一般——”言及此处，他若有若无地瞟了魏无羡一眼，“——更像是当地一处名胜。可你方才明明说的是奇特的‘邪祟’，这又从何说来？”

　　“哎呀我这不是正要说吗！”金凌不耐地道，见到对方表情，脸上一僵，扯出个笑，“……我讲快一点。”

　　江澄满意地点点头。金凌偷偷吐了吐舌头，以为江澄没看见；后者眼锋一扫，无声嗤笑，嘴角似要勾起，却又强行压下。

　　“总之，”金凌续道，“此前数十年，澄心先生都很规矩，只每月一次陷文士们于各类梦境中，且梦境从来安全，即便是悲伤的梦，也只令人怅惘哀伤而不至于心神受损。但上月满月时，全徽州城所有文人墨客都被扯进了可怖之极的噩梦中，我们问过后发现，他们无一例外，全都梦到了此生最刻骨铭心的糟糕回忆，而且这回忆被澄心纸篡改，变得比真实的过去更绝望百倍。”

　　听到此处，在场四人皆皱了皱眉。江澄脸上阴鸷冷笑转瞬即逝，对面的魏无羡则是脸色微沉；蓝忘机深深地看了魏无羡一眼，蓝曦臣却敛目轻叹一声，嘴角向下弯出些微苦涩弧度。

　　感到室内气氛突然凝滞的金凌：“……？”

　　他反应过来，这四位都是背负着沉重过去之人，此时多半是思及往昔。他轻咳一声，赶忙说下去：“不仅如此，李氏大宅建在一片缓坡上，祠堂在高点，与黄山不过半里远。十六早上，众人才发现，祠堂那边的围墙外竟聚集了一批走尸邪祟，虽然不难对付，但数量不少，都是被澄心纸散发的邪气从山里引过来的，全靠老宅多年前请仙门修的结界才没闯进来。”

　　四人恢复正常神色，江澄问他：“那你们去看过情况了？解决了没？”

　　金凌摇摇头，见对方冷下脸，忙又辩解道：“我们主动去看了，只是一过满月，那澄心纸查来全无异状，而且，毕竟是别人家中历史悠久的藏宝，在当地声望也颇高，我们不好只凭一次反常将其毁去，又没法将隐藏的邪气拔除，只能暂且打道回府。我之前和蓝愿他们说好了，这月满月时再一起过去，把这事解决。”

　　江澄沉吟片刻，朝他摆摆手：“你们不用管了，徽州本来离云梦不远，到时候我去。”

　　“啊？为什么？”金凌以为江澄又把自己当小孩子，语气有些急，“我们自己也能行的！实在不行，我跟舅舅一起去！”

　　江澄挑起一双杏目，朝他斜睨一眼，冷笑道：“去什么去？你再想想，你去得了吗！”

　　金凌疑惑地眨眨眼，思索许久，恍然：“……啊！这月十五，我约好了在金麟台与欧阳宗主会面……”

　　江澄冷哼一声。

　　金凌沮丧道：“早知道就换个时间了。——说起来，舅舅你怎么记得比我还清楚？”

　　江澄不轻不重地瞪他一眼：“这话我问你才对，你堂堂一宗之主，自己的行程怎么记得还没我清楚？”

　　金凌当着三位长辈被这样训斥，其中一位还和自己同为宗主，又是自己理亏在先，面上一红，语塞半晌，最终还是支吾道：“下、下次不会了。”

　　江澄见他双肩紧绷，一脸窘色，“啧”了一声，迟疑片刻，道：“……阿凌，你先去找蓝家那俩小子，申正三刻来藏书阁找我，和我回莲花坞吃晚饭。”

　　听见这安慰道歉一般的话语，金凌惊讶地抬起头，觑觑江澄神色，很快高兴起来，眼睛一亮：“那我要喝舅舅炖的莲藕排骨汤！”

　　边上魏无羡一愣，露出个五味杂陈的表情，江澄却没注意到，朝金凌不耐地皱起眉：“炖你个头，这汤炖起来多费功夫，今天哪里来得及？下次再说。”

　　“哦。”金凌撇撇嘴，见好就收，“那我先去找蓝愿他们了。”

　　江澄挥手赶他：“快去。”

　　金凌皱皱鼻子，朝蓝氏双璧行了礼，又朝魏无羡随意挥挥手，先行离开了雅室。

　　四人目送少年步伐轻快的背影远去，方才室内被搅乱活泛的气氛渐渐凝滞下来。

　　TBC

　　注：

　　1、《葛生》出自《诗经·国风·唐风》，实际为今山西一带的悼亡曲，并非来自江浙，吴地是作者生搬硬凑的（。

　　2、澄心纸魔改自真实存在的徽州特产“澄心堂纸”，南唐后主李煜执政期间造出，后者爱不释手，建澄心堂藏之并以此命名。

　　到这里为止，本文所有的线索基本都给出啦！接下来就是各种各样的狗血式解谜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