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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章十 经过舍离断,换得痴嗔贪 ...

  •   ※本章继续蓝大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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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澄呆呆地转过头,望向那卷空白如初的澄心纸,本以为早就忘却的回忆慢慢涌上心头。

      江枫眠继承了江氏先祖的游侠风骨,时不时就要离开莲花坞游历一番。某次他途经徽州府,听说当地出了个厉害的邪祟,被其背后之人操控着为非作歹、敛财掠宝,其中尤以名门李氏受害最多。江枫眠二话不说,以一人之力将邪祟恶人一并解决,各家财宝物归原主。

      当时的李氏家主大为感激,不顾江枫眠再三婉拒,定要他从被抢回的藏宝中选出一件。江枫眠本不是在乎身外之物的人,但那次不知为何,偏偏选了最贵重的澄心纸;他拿回莲花坞后,魏无羡曾好奇地问起,江枫眠也只含糊地回了一句“有缘”,便将其束之高阁,似乎不过是为莲花坞的藏宝库添了件落灰的摆设。

      ——而这一切,江澄是家中最后一个知道的。江枫眠得澄心纸恰好在魏无羡与金子轩斗殴前,这之后魏无羡回了莲花坞,留下江澄一人在云深不知处又读了许久。等他终于回家后,家中众人对澄心纸的新鲜劲早已过去,竟无人想起告诉他这事;若非某日魏无羡随口提起,又央江枫眠给江澄看过一眼,直到莲花坞覆灭、监察寮大捷,各家领回自家被掠财宝时,江澄怕是都不知那澄心纸原是他家所出。为着这事,他心中还曾闷闷不乐许久。

      可原来这纸是要给他的。与它有缘的竟然是他。

      尘封多年的真相忽然展露在面前,江澄心中千般思绪转过,竟不知是喜是悲。

      原来江枫眠终究是爱他的。或许那份爱不曾表现出来,或许它不如江澄所希望的那么多,可它终究是存在的。

      而它差点就永远埋藏在了无言的空白中。

      江澄忽然反应过来,想起蓝曦臣之前在会客厅里的含糊口吻和迟疑态度,猛地抬头望向对方。

      “蓝曦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蓝曦臣坦然道:“我不想说!!!”

      江澄又问:“你为什么不想说?”

      蓝曦臣道:“沉默是金,多说无益!!!”

      江澄觉得跟醉汉理论的自己就是个傻子:“怎么就多说无益了?”

      蓝曦臣道:“说了你也不开心!!!人生在世,笑口常开最是要紧!!!”

      江澄快气笑了:“你都没说,怎么知道我听了开不开心?”

      蓝曦臣道:“你现在就是不开心!!!”

      江澄道:“我那是被你气的!”

      蓝曦臣大惊:“什么?!真是万分抱歉!!!这可如何是好?!”

      江澄循循善诱:“所以,你告诉我,为什么觉得我听了会不开心?”

      蓝曦臣道:“因为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人听到再也无法回报的情义,只能代替对方成倍燃烧生命!!!这对身体很不好!!!就算水克火也没用!!!”

      江澄茫然:“这和五行有什么关系?”

      蓝曦臣道:“你五行多水!!!”

      江澄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是说他的名字,顿觉认真思索的自己真是个傻子。

      他握紧拳头:“我管你什么理由,我的事轮得到你擅自帮我决定?!”

      蓝曦臣道:“你对过去总是耿耿于怀,这于修行无益,光明的未来还在前方等待,让我们一起共勉!!!”

      江澄大怒,霍然起身:“蓝曦臣!”

      蓝曦臣道:“唤我何事!!!”

      江澄从未这样被人直白指出心性里的缺陷,气得想抽人,努力告诫自己对方首先是个醉鬼,其次是蓝氏宗主;突然,他对上蓝曦臣清澈明亮的双眼,那目光真诚坦荡,却如剑一般刺中他心口。他忽然泄了气,颓然地坐下。

      “是,我耿耿于怀,”四周被隔音符环抱,面前是个醒来后什么都记不得的醉鬼,置身于熟悉安全的卧房中,江澄被隐瞒多年的真情砸得心神震荡,忽然疲累至极,自暴自弃起来,“你没说错,我就是个走不出过去的人。魏婴一句话我记了十三年,也只有我记了十三年。今天你告诉了我这件事,我不知又要念念不忘多少日夜。”

      他拿起那卷空白宣纸展开,露出个自嘲的笑。

      “题半幅字,给我留出半幅……父亲自小就想将我培养成具备江家风骨的人,这成人礼的意思,大约也是希望我继承家风,更将它传承下去。可惜,那么多年,我始终让他失望。

      “他居然觉得这澄心纸和我有缘,只怕是他最后一次对我报以希望。”江澄轻轻摩挲光滑的纸面,“‘澄心’……是,我名为江澄,本该澄心,可我何时做到过?”

      他抬手抚上腰侧:“佩剑的名字是我自己取的,他当时就不满意。戒不了三毒,如何澄心?”

      他本是茫然自问,谁知蓝曦臣驴唇不对马嘴地答道:

      “就算戒了三毒,又有谁的心能澄过这一尘不染的澄心纸?!”

      江澄望向他:“这和澄心纸又有什么关系?”

      蓝曦臣道:“澄心纸百年成灵,心心念念只想着有人能在它身上留下笔墨,这又是为何?!”

      江澄道:“因为她是纸,纸总想有人写的。”

      蓝曦臣抚掌:“正是如此!!!没有三毒,不成生灵!!!澄心纸修出精魂,却也生出了贪毒!!!连澄心都有三毒,何况你呢!!!”

      他说的有些颠三倒四,江澄却听懂了。他苦涩地嗤笑一声:“那不过是因为她和我一样入了执罢了,这样说来,我俩倒确实有缘——都是名不副实。”

      蓝曦臣一拍床板:“名副其实,何其难也!!!江澄不能澄心,魏无羡就真能无羡吗?!”

      江澄被问得一愣,脱口而出:“不然呢?”

      此话一出,心里多年的委屈和不甘仿佛破开了一个口,江澄忽然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扬声反问:“不然呢?他有什么可羡慕的?别人羡慕他还来不及,他还能羡慕谁?是,阿娘不喜欢他,可那是因为父亲喜欢他!姐姐总是先给他剥莲子,莲藕排骨汤的第一碗总是他的!他是江氏的首座弟子,样样都是第一;他当年说希望自己的剑能自动封剑,结果随便真就成了万里挑一的灵剑。少年成名,受尽宠爱,他还有什么可羡慕的?!”

      他越说越激动:“当时你在云深不知处听见父亲和金光善寒暄,可他为什么去姑苏?还不是为了魏婴!换作是我,他才懒得过去!”

      总说倚酒三分醉,可区区半壶桂花酿对江澄而言真是半分醉意也给不了,但他忽然就想骗自己,告诉自己他是醉了。只有这样,他才能毫无顾忌地将这些深埋心底的话通通倾吐出来。

      蓝曦臣张嘴似要开口,被江澄蛮横地打断:“你住口!——你倒是说说,魏婴到底能羡慕谁?!他天赋异禀,少年英杰,小小年纪就风生水起,他——”

      江澄忽然哽住,眼中满是不甘,声音低哑下来,不知是在问谁:“他什么都比我好,为什么要把金丹让给我?”

      只是因为他姓江,因为他才是“理应”当上家主的人,因为魏无羡答应了他父母要好好保护他。

      “可是他能比我做得更好,”江澄死死盯着地面,一字一句地艰难吐出,把心底最深的自卑和怀疑撕开一条狰狞裂口,“如果换了他来做,他能做得比我更好……我明明是这样想才……可是结果……为什么?”

      他陷在自我厌恶的漩涡里,连脚步声都没听见。突然,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双左右穿反的靴子;下一秒,他被人紧紧握住双肩向上一扳。

      江澄被迫对上蓝曦臣的双眼,看见里面映出的自卑得难看的自己。但在听清对方的话语后,他惊讶地瞪大了眼。

      “没错,也许魏公子也能做得很好!!!可是真正做到了的只有晚吟你一个人啊!!!”

      蓝曦臣松开双手直起身,抬手在空中平平划出一个扇形:

      “你怎么甚是健忘!!!莲花坞现在的主人、世人叹服的三毒圣手,不是魏公子,是你啊!!!”

      江澄怔怔地看着对方,眼眶慢慢红了。

      明明只是在陈述事实,可蓝曦臣的话却像开天辟地的第一道光,刺破了长久以来笼罩在他心头的阴霾。江澄觉得自己像是个溺水多年的人,终日淹没在怀疑里,终于抓到了一根浮木,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蓝曦臣的手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抹额凌乱,脚下的鞋左右穿反,他的双眼亮得亢奋,站在那里,一派指点江山的可笑样子。可是江澄完全笑不出来。这坦荡率直的话语狠狠击中他胸口,他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涌上来,让他喉咙发痛。

      “……谢谢你,”他哑声道,尽管清楚对方此时不能理解他的感激,“谢谢你,蓝曦臣。”

      江澄闭上眼,过了许久才渐渐平复下来。

      他心中一动,睁眼问对方:“等等,你刚才叫我什么?”

      蓝曦臣不知何时已经坐回了床边,闻言朝他和煦一笑:“晚吟!!!”

      江澄心口一窒,差点被这声气沉丹田的称呼吓得背过气去。

      “你、你——”他从未这样被人直呼其字,有些无措,“你怎么语气突然如此熟稔!你们蓝家人的礼节呢?!”

      蓝曦臣讶道:“什么!!原来我们还不算熟吗?!”

      江澄:“……”

      这个问题似曾相识。上次金凌好像也问过。

      他不得不承认:“我们确实算不上陌生了,可你平时不总是叫我江宗主么?怎么突然改口?”

      蓝曦臣热切地摆手:“并不突兀!!忘机当年和魏公子也不过认识半月便互道姓名了!!!”

      江澄露出点复杂神色:“那是因为魏婴就是个四处撩人的性子。”

      蓝曦臣道:“不错!!!所以认识半月的朋友就该互道姓名了!!!”

      江澄不明白这个“所以”是怎么来的。

      他问:“那你之前怎么不改口?”

      蓝曦臣道:“我很想改口!!!只是晚吟一直对我以泽芜君相称,我找不到适当的时机!!!”

      江澄被噎得无言以对。怎么,还怪他吗?

      “……好吧,”他挣扎许久,勉强点头道,“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我也叫你名字就是了。”

      蓝曦臣十分高兴:“晚吟!!!愿我们的友情——”

      从他喊出前两个字的瞬间起,江澄就绝望地撑住了额,但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他疑惑地抬起头,却发现对方已经躺到了床上,把被子优雅地往身上一盖,双手交叠在身前,阖上了眼。

      江澄:“……啊?”

      他余光一扫,看见屋里的钟漏,明白过来:亥时了。

      他翻个白眼,认命地起身走过去,这晚上第二次帮对方脱掉鞋,腹诽道:这人倒是聪明得很,会自己盖被子,不会自己脱鞋。

      收拾完,江澄正要起身回圈椅上打坐,偏头看见对方安稳的睡颜,又低头瞥一眼脚边地上被他整齐摆好的靴子,忽然恶向胆边生。

      不对啊,他被蓝曦臣激昂的演讲折磨了半个晚上,心神俱疲,此时突然反应过来。蓝曦臣喝我的酒,在我屋里发酒疯,睡我的床,盖我的被子,我还得帮他脱鞋,结果我自己只能在椅子上凑合一晚?凭什么!

      他转头,恶狠狠瞪对方一眼,二话不说,从对方身上的两床被子里扯下厚的那条,在蓝曦臣身边躺下,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床那么大,又都是男的,怕什么。江澄这样想着,很快渐入梦乡。

      在睡着的前一刻,他瞥见地上明灭的火盆,隐约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但这思绪昙花一现,立刻就消散在了一夜安眠中。

      蓝曦臣只记得昨晚自己喝了一杯桂花茶,入口醇香,然后就不省人事。再醒来时,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他有些晕,微微蹙眉,一手揉着太阳穴,慢慢转头向周围望去。

      下一秒,他整个人连被子猛地后退,撞到墙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边上的被窝动了动,一张秀丽的脸庞露出来,面色阴沉,纤细玉手不耐烦地拨开眼前散发,没好气地说:“大清早的吵什么吵!不是人人都是你们家那个鬼作息!”

      蓝曦臣大惊起身:“江宗主?!这——我——你——”

      听见这称呼,对方似乎清醒了些。江澄裹着被子坐起身,眨眨眼,待眼神清明后,朝他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

      “蓝曦臣,我可算是知道你们云深不知处为什么禁酒了。我刮目相看啊。”

      蓝曦臣风度全无地倒吸一口冷气:“昨日那是……酒?”

      “如假包换的桂花酿,”他努力板起脸,抬手挑起床幔,指指远处天花板四角的隔音符,“你知道你的酒品有多糟糕么?大半夜的慷慨激昂,还睡觉不脱鞋,可以啊蓝曦臣。”

      蓝曦臣感到一阵眩晕,以手扶额:“这……真是太抱歉了,我实在不知道我会这样……”

      他此生滴酒不沾,但当年胞弟醉后大闹、往自己胸口烙印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心下猜到自己的醉态大约也好不到哪里去,因此格外当心。但哪想到竟栽在了一杯桂花酿上,听起来还对江澄颇为失礼,只觉得羞愧难耐,无颜见人。

      居然睡觉不脱鞋,颜面何存!

      江澄见他表情,脸上的戏谑神情褪去,坐直身子,认真道:“抱歉,我无意取笑你。你并没有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蓝曦臣见江澄全无怒意,亦无讥讽,稍稍放下心来,但仍有些惊疑不定:“我昨日……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

      江澄眨眨眼,平静道:“我听说了我父亲打算把澄心纸送给我做成人礼的事。”

      蓝曦臣脸色一白:“抱歉,我并非有意隐瞒——”

      “无妨,”江澄打断他,看起来真的并不生气,“我理解你为何不告诉我,也很感谢你告诉了我。谢谢你,蓝曦臣。”

      “不、不客气,江宗主多礼了。”蓝曦臣莫名受了感谢,心下糊涂不已。不过短短一晚上,他却觉得江澄变了许多,眉间的郁结之气消散了不少。

      ……自己到底说了什么?

      许是看出他的疑惑,江澄唇角一勾,露出些许揶揄神色:“不过,你不是要直呼我名字吗?”

      蓝曦臣睁大眼:“我……?”

      江澄等了半天再无下文,微微皱起眉,眼里露出点熟悉的不耐和戒备:“蓝曦臣,你哑了?”

      见对方表情又有些沉下去,蓝曦臣心中一跳,下意识道:“晚吟!”

      他语气有些急切,江澄愣了一愣,眉头松开,脱口而出:“蓝曦臣你叫魂啊?”

      话是这样说,他的眼睛似乎却亮了一点,唇角微微勾起,显出个极稀罕的轻松微笑,把蓝曦臣看得呆了。

      两人就这样无言对视片刻,就在沉默渐渐浓稠起来时,门口传来一丝细微响动,一阵细碎压抑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蓝曦臣只见江澄杏目忽然睁大,转头似要跳下床,却已经来不及。

      莲心看见江澄,惊讶道:“呀,澄哥儿你怎么已经醒了?时间还早,要不你再睡会儿?”

      她端着新烧的火盆,突然反应过来:“……咦,你不是说要打坐吗?”

      她视线往江澄身后一转,惊得差点把火盆摔地上:“泽、泽芜君!”

      莲心的视线在同床共枕的两人身上来回,目瞪口呆。

      “咳,有什么好看的,都是男人,”江澄清清嗓子,故作镇定地朝她挥挥包住自己的被子,“好了,快把火盆放下,当心烫到。然后带泽芜君去客房,替他准备洗漱。”

      莲心也并未真以为发生了什么,只是被这冲击性的场景吓了一跳。她很快镇定下来,嘴角噙笑,点点头,把火盆换好,又对蓝曦臣道:“泽芜君,请随我去客房。”

      蓝曦臣有些尴尬地回以微笑,避开裹在被子卷里让到一边的江澄,尽可能维持着风度下了床,穿上鞋袜。他一顿,心虚地回头看看床脚,果然看见两个隐约的鞋印。

      他不忍卒视地捂住眼:“……真是太抱歉了。”

      江澄轻哼一声:“没事,这还不算最糟。”

      蓝曦臣不敢细想其中深意,匆匆一揖,几乎有些狼狈地起身。

      跟着莲心走到门口时,蓝曦臣突然听见身后的江澄叫他:

      “喂,蓝曦臣。”

      他回头:“怎么了,晚吟?”

      江澄示意莲心先出去稍等,等她带上门后,目光转向他。

      “你觉得三毒这名字怎么样?”他问。

      蓝曦臣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老实回答:“气势十足,又道尽人间本相。剑以三毒为名,便是以贪嗔痴来断舍离,我认为是个很好的名字。”

      江澄眉梢眼角染上点飞扬笑意,对他道:

      “我也觉得是个好名字。”

      TBC

      蓝大睡前没说完的话是:“愿我们的友谊万古长青!!!”

      为了不让他被江澄揍(也为了不让我被读者小天使揍),我明智地让他睡遁了(。

      以及,下章开始持续酸爽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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