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花尽时》苍青色的月光

6、······

　　恢复意识的时候，我已回到人类的模样站在一座花园的入口。一仰头，拱形门上闪亮银白的字符映入眼帘，那些优雅的字母如同咒语一样刻画在脑海，千年的封印刹那间烟消云散。
　　终年不谢的阿芙罗狄，我终于回到这里。
　　柔白泛青的蔷薇上还沾有清凉通透的露水，花的微香让空间充满静谧的气息。碧蓝如洗的天空之下，花儿枝舒叶展连绵不见尽头。揉了揉眼，景色如旧，可是视线却仍然有一丝模糊。这真实宛若梦境，分不清睡梦还是清醒。
　　胸腔变得异常脆弱，连呼吸都让心似牵扯般疼痛。我的神情柔和下来，不再凌厉。沿着花海中的小径，轻浅的脚步落在宛若沉睡着的阿芙罗狄。耳边是枝叶交叠摩擦的沙沙声，仿佛阿芙罗狄在密语。
　　蔷薇园的中心是一颗不知年岁的巨大榕树，它的粗壮的腰身上布满嶙峋的经络，远远看去像古老而神秘的图腾。我细细端详，残酷而深远的时光河流并没有冲淡它翠绿的生命，如这园中的蔷薇一样常盛。我爬上树荫下的藤椅秋千，蜷坐在里面，天空时远时近随秋千的起伏而变幻。这么平静，这么美好，却让我的心脏剧烈疼痛。
　　风起云涌，天空变做深红，就像一块华丽的幕布。记忆回巢，尘封的心事一幕幕滑过。我抬头，艾恩出现在天幕，俊美英挺，谈吐不凡，举止优雅。
　　他便是壁画上那个拥着我的人。

　　我的耳畔又回响起当年传遍兰顿斯城的悲哀的往事。默林氏年轻的伯爵小姐芙蕾爱上了英俊风流的少校艾恩•斯黛丽。她试图用自己真诚忠实的爱感化他，可她年轻的爱意只不过是他另一笔光荣的风流谱而已，始终是徒劳。艾恩一面和她交往，一面又继续与别的女人私混。就在他许诺与芙蕾订婚之后，突然地又与另一个年近四十拥有的百万财产的寡妇杰尼弗订了婚。芙蕾得知消息后，大受打击不到半月就去世了。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只是结局远没有那么简单。那一晚，我去了他的订婚宴。我要向他要一个答案，让我死心了却这段感情的一个答案。
　　狭小阴暗的会客厅中，艾恩修长的手指夹着雪茄。
　　“芙蕾，你穿黑色比白色更惊艳。”他颇有兴致地打量我，一身冷艳华丽的黑绸裙，以及冰冷如霜的面孔。
　　吞吐过一口烟雾，他漫不经心地说：“芙蕾，我知道你爱我，我也喜欢你。可是，芙蕾，你的爱让我有种窒息的感觉，就像一张无形的网，把我囚困在其中。我是喜爱自由的人，不可能只对你一个人钟情。这一点从一开始你就应该明白。”
　　我的眼眸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内里的两团炽热火苗清晰可见。一字一句，宛如剜心。
　　“芙蕾，不要那么生气。对于你，我不是没有愧疚。你是个纯洁的好女孩，美丽而且有教养。我对你不是不心动，甚至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去碰你，不要伤害你。但是，你对感情的幻想与实际完全不相符。我并不适合你。对于我而言，你同样不是最合适的那一个，而且我也绝对不可能只有你一个女人。”艾恩不再说话，拿起雪茄深深地吸了一口，他的眼玩味地看着我。
　　我只觉得像被抽去了力气，颓然地半靠在墙壁上，再也顾不得去维持什么优雅。此时此刻头脑一片混乱，难道是我错？难道我对你的爱是错？
　　舔了舔嘴唇，努力地张开口想要反驳，却变成：“我爱你啊，艾恩。我很爱你啊。”我以为这声音听来很冷静，结果像哭泣一样呜咽。
　　艾恩熄灭了雪茄，将我轻轻圈在双臂之内。他这一温柔的举动，却让我更加心痛，眼泪肆意地流淌在脸庞。我狠狠地咬着下唇，让自己不出声。我怕，一开口就会丢掉我所有的自尊，像许许多多被抛弃的女人一样乞求对方留在自己身边。
　　“宴会就要开始了，你要下楼观看我的订婚仪式吗？”艾恩收回手臂，整了整礼服。
　　他突然的松手让我觉得心上仿佛裂了一道缺口。
　　“艾恩，不要离开我，好不好？”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我小心而惶恐地看着他，就在刚刚，我决绝地把自己向来高傲的自尊彻底粉碎在脚下。
　　“芙蕾，看来你并不明白我的意思。我会娶杰尼弗，是因为我觉得她最适合我。和她在一起我觉得自由，尽管我不爱她。”艾恩双臂交叉，神情轻松地斜倚着沙发。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不爱她却要娶她。不是因为爱，才有婚姻吗？”擦了擦眼泪，我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呵呵，芙蕾，你太单纯不会明白。不过，即使我爱她，也不会只爱她一个，更不会只有她这么一个女人。”艾恩耸了耸肩。
　　没有说话，也不再哭泣。未擦尽的眼泪被风一吹冰冷冷的贴在脸上。突然间失望的情绪大过了伤心。
　　我沉默而安静的眼神让艾恩有些出乎意料，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看起来似有些不舍。
　　“好吧，芙蕾。即使我结婚以后，你也一样可以来找我。我们可以向从前一样要好。”他一字一句说道，好像刚刚下定了什么决心。
　　嗤的一声，我听见自己柔软的心被割破的声音，如同我黑色的绸裙被生生撕裂。哑然的神情写满了面颊。
　　“不要这么吃惊，我本以为你是很难对付死缠烂打的任性小姐，不过你似乎要懂事的多。所以，留你在身边应该不会有什么不妥……”
　　“不，够了，我不想再听下去。”我尖叫着打断了他的话。什么不去碰我，不去伤害我只是你不愿惹上所谓麻烦的借口。从头到尾，你只想游戏其中而不背负任何责任。
　　不，不，不，不该是这个样子的。我认识的，我爱着的那个艾恩不该是这样的。这一回，我寻不到退路，身子软弱地顺着墙壁滑下，最终瘫坐在栗色的地毯上。没来由的，又泪流满面。
　　我爱的他，只是有些花心，但是本质忠诚。我爱的他，只是想要更多的空间，而不是为自己的滥情找借口。我爱的他，只是……我努力地细数从头，为他找寻一条条借口，试图说服自己不要伤心。
　　然而眼泪却落得更凶，冲破堤坝淹没我脆弱的心之城堡。
　　艾恩看着我再次垂下的泪水开始不耐烦，站起来准备离开。
　　“等一等。你，有没有爱过我？”我的颤抖的声音听来像是某种平静。
　　“……芙蕾，我爱你的年轻美貌。” 他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叹了口气说。
　　这就是他最真实的答案。
　　长久以来，我爱的那个艾恩不过是我自己的想象。他从来就是这个模样，只是我自己被无知的爱情被他俊美的外貌蒙住了眼。
　　可是，我还是爱着他。那些感情是真实的，我付出的那些爱，那些希望他洗心革面的纯净的意念是存在的。哪怕是此刻，我依旧抱有不切实际的妄想——如果，他能回头，我可以完全不计前嫌。
　　当得不到又毫无回报的的爱积累到一定时候，就转化成了另一种更强大的力量——恨。
　　我的心在流血，已经不单是一个缺口。它们仿佛感染了瘟疫一样蔓延到各个角落。那种的疼痛与绝望让我疯狂，接近崩溃的边缘。体内似乎有无限的力量，我迅速地站起身，掏出一把锋利的银匕首像艾恩刺去。
　　这匕首是我下午换装时恍惚中带在身上的。那会儿，有着想自尽在他面前的打算。
　　谁料到此刻，我却要用它去抹煞这个我爱的人。
　　艾恩轻易地截住我的手腕，未等到他来抢夺，我的手便无力地松开了凶器。他很生气，冷酷的眼神里有某种黑暗的欲念。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平和，变得狰狞。可是，我已无法再思考，呆滞地望着对面的他，仿佛不相识。
　　头脑嗡嗡作响，他的巴掌狠狠地落在我湿漉漉的左脸颊。黑暗来临之时，意识消失之前，阴冷的梦魇渗入脑海：芙蕾，我更爱你的身体。
　　嗤啦一声，仿佛心脏被割破。
　　那种阿芙罗狄的蔷薇永远不会品尝到的凋谢滋味，就是哭着失去一切。
　　一天之中，我失去了我自以为是的爱人，失去了我的心，也失去了纯洁的身体。
　　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