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贾红楼》凸碧山人

78、惑亲事黛玉入心魔 慰颦卿蘅芜暖心意

　　这时李纨已带了三春姐妹和李家姐妹离开，赶着去准备才选的事情，只有湘云宝琴两个无事，加上素日又和宝钗要好，只在宝钗这里说些宽心话儿。
　　瞧着宝玉远去的背影，湘云忽然道：“宝姐姐林姐姐，你们有没有觉察到：跟之前相比，现在的爱哥哥似乎变了很多？以往要是我们凑在一块说些体己话儿，他一定会死皮赖脸的缠着非要知道。现在可倒好，有事只跟林姐姐说说，也只关心林姐姐的事情；对于我们大家，他现在是能躲就躲。难道这一订了亲事，就要把姐妹们都疏远了不成？”
　　黛玉只当湘云又在说些怪话儿，也不理她，只跟宝钗说起要让四儿回来伺候她的话。宝钗知道四儿本是宝玉喜欢的人，要回她身边不过是一个暂时的借口，便也笑着谢过宝黛的好意。只宝琴在一旁笑道：“听你这意思，那是要和宝玉哥哥一辈子都这样混闹下去不成？宝玉哥哥是这府里最有天分的男子，只要他能把心思都用在正事上，我看这天下就难得有什么事情可以难住他。他如今也只是为了他和林姐姐的事情出些力气，相信我，只等过了这一关，宝哥哥还是原来的那个宝哥哥，这世上真正值得他挂心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
　　湘云恍然大悟道：“就是就是，原来我跟宝姐姐也不知道劝了他多少回，他却死活不上进。我听说这次是因为晴雯的事情刺激了他。要这么看来，要想爱哥哥这么着保持下去，还真得有些个什么事情一直刺激着他才行。”
　　她说者无心，旁边的宝钗黛玉听了都是一呆，止住那些琐碎的话题，宝钗禁不住的问道：“那你倒是说说：你是愿意你宝哥哥以后都这个样子呢？还是又回归到原来的那个无事忙的他？”
　　她这话问的是湘云，眼睛看着的却是黛玉，后者原就有些神思不属，见宝钗瞧向她时不觉垂下眼睑默然不语，湘云也是张口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倒是宝琴沉思了一下，有意无意的道：“这个应该不太重要吧，关键就在于那样的他，还是原来的他吗？”
　　宝琴的话表面看跟宝钗相差无几，其他人却都明白其中的区别，宝琴接着道：“若是真像云儿姐姐说的那样，宝哥哥以后也会变得跟外面的那些男人们一样，变得虚伪势力，变得贪花好色。即便他日后跟林姐姐成了亲，也会一样的收宠纳妾，每日里偎红倚翠花天酒地；这样的宝哥哥，就应该不是原来的宝哥哥了吧。”
　　湘云道：“可是这样的爱哥哥，才是老祖宗她们巴望着的样子，才能为这侯门公府撑门立户开枝散叶。再说了，这世上的男子不都是这样的吗？爱哥哥一样也是个男人，他为什么就不能那样呢？”
　　是啊，他为什么就不可以那样呢？这□□祖祖辈辈的男人不都是这样下来的吗？可是为什么这个大家盼望的宝玉就要出现了，大家心里就没有一丝儿的高兴呢？
　　“我相信他一定不会那样子的！”
　　像是为自己打气一般，黛玉强撑着说出这句话，虽然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心里的悲哀越发的充满胸臆。她可以将偌大的贾府打理得有条不紊，也可以将整个才选组织得滴水不漏，更能将一首首妙语佳句勾画得有若天成，可是她却无力面对这个世界的现实。
　　如果说原来她还对自己跟宝玉的未来充满憧憬，接连而来的现实却让她越来越感到无奈。袭人的事情是看在他们刚刚订亲的面子上没有追究，可是各处传来的消息却让她坐卧不安。贾母王夫人贾政就不要说了，每个人都给宝玉安排了暖房丫头，今天北静王又送来一对美绝尘寰的双胞胎姐妹过来，随着宝玉的步步高升，以后各处送给他的女人还不知道要有多少。眼前的几个姐妹都还惦记着宝玉不说，按例宝玉房里还有自己房里的几个大丫头也肯定会跟了宝玉；而据她自己知道，宝玉不仅喜欢女人，外面还有几个相好的男人——
　　一想到自己要跟这么多的男人女人共享一个丈夫，黛玉就觉得自己胸前发闷，眼前发黑，心里添堵；再想想自己身上带着的那些个麻烦事，一个不小心就会让宝玉万劫不复，心里越发的悲凉，莫名其妙的出现一个念头：如果跟宝玉订亲的不是自己，而是宝钗，那么所有的问题都将不是问题。
　　这个念头隐隐约约在她的脑海里盘旋了好一阵子了，好像自从知道金玉良缘的事情，她的心里就隐隐存了这个想法。只是她一直都不肯承认，自认自己哪里都不会比不上宝钗，为什么要将自己心爱的人让给她？现在自己跟宝玉订亲了，这个念头却不可遏制的老是跑了上来，以前想不明白的事情好像一下子都想通了。包括为什么当年贾母一直没有将自己跟宝玉的亲事定下？为什么王夫人她们都觉得自己跟宝玉不合适？为什么自己父亲当年没有将他们的亲事一早订下？
　　这所有的一切，想必是他们一早也已经预料得到：她跟宝玉成亲是一件多么不合适的事情。
　　从心里说，黛玉觉得自己已经够大度的了，也自认不是凤姐那样的善妒之人。宝玉的那些花边野史多得连她自己都懒得过问，只要是真心真意的感情，无论是宝玉房里的那些个丫头，还是大观园里的众多姐妹，包括他跟妙玉之间的暧昧难明，她都能勉强接受。
　　她唯一在乎的，也是心里的最后底线就是宝玉的那颗心，必须时时刻刻完完整整的保留在她这里，这也是她这些年在贾府的经历的无奈选择。
　　可是若是宝玉那颗保留在她心里的，同样也是晶莹剔透的心也受了污染，她却是无论如何也是无法接受的。纵然现在的宝玉依然对她一心一意百般呵护，难保日后耳濡目染的多了，他的心也就那么随波逐流的去了，就像当年他抛到水里的那些花儿，一样陷入泥沼渠沟里无法自拔，那时的的她，又将如何自处呢？难道最后也是只能将自己收入锦囊，归化于尘土不成？
　　都这么多年了，宝玉的心她看得很清楚，那是一颗愤世嫉俗又无力回天的寂寞灵魂，跟她一样在这府里冷眼看繁华，苟安避现实，对于外来的风催雨打几乎毫无抵抗能力。就算他有天下无敌的武功，可是他却不撇下家族亲人撇下自己的去随意发挥，只能一步步跟现实妥协，就像他在感情世界的迷茫妥协一样，最终只会走向或者自我毁灭或者同流合污。
　　这阵子她看着宝玉奋斗挣扎，自己也头脑发热的跟着他细心谋划，可是他们的心呢，难道就要像这样子随波逐流的走下去吗？按照宝玉现在的模样走下去，自然是合了老太太太太们的心意，自己也能落得宝二奶奶的美好前程，可是这样的结局真的就是自己想要的吗？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每天面对这一切时，自己总有一种置身梦中的感觉，宝玉虽然依然经常陪在身边，可为什么自己总有一种他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感觉，当年那两颗同样孤苦的灵魂，却好像只留下她自己一个孤孤单单的游荡；即便是自己梦里的宝玉，那面孔也是越来越模糊，即便依然能够触摸到宝玉时时刻刻的真心，可是为什么总有一种即将失去的恐惧？
　　宝钗见她脸色发白，神情恍惚，便体贴的寻了个借口将聒噪个不停的湘云跟宝琴支了出去，一经里搂了黛玉在怀里道：“妹妹且不可为了云儿那些个鬼话烦心，她嘴里向来是没个正经的。依我看来，宝兄弟如今却是真的悟了。你瞧他现在不仅将大观园里众家姐妹们的感情一个个理顺归位了，从此对待妹妹一心一意，就连对于朝廷走向家族命运也有了清楚的认识。目前他虽然仍然无力改变对他不利的一切，可是若仅限于自保，我看倒是没有什么问题。有了这个做基础，不仅妹妹跟他会有一个好结果，就是作为姐妹们的我们，将来即便嫁出去了，心里也有个依靠了不是？有了姐妹们的夫家一心一意的扶持着，宝兄弟日后的前程自是不可限量，妹妹你还有什么可烦恼的呢？”
　　黛玉听了也只是摇摇头，将整个身子贴在宝钗怀里紧紧的，只闭了眼睛嗅着宝钗身上的那股冷凝笔挺的香气，幽幽的道：“姐姐身上的香气真是特别，难怪宝玉时刻不忘的，便是我现在闻了，也觉得头脑清爽了不少呢。有时颦儿真的会想，若是姐姐真是我的亲姐姐该有多好，那样我就可以将他完完整整的托付了给你，日后即便是我死了去了，他的心也有个好的归宿不是？”
　　宝钗大惊，扳开了黛玉的身子，瞧着她怒斥道：“你好好的又在浑说些什么，又是云儿那些胡话惹得你乱想了不是？他的心自然时时刻刻的都放在你这块香玉上，你要是真的去了，我看他的心也就立时死了。你不为自己好的，也要为他想想才是！”
　　黛玉被她的话惊着，心头一凛，泪眼模糊着瞧着宝钗，面上的痛苦却越发深了，瞧得宝钗的心都痛了起来，一把又把她搂回怀里道：“妹妹千万不要胡思乱想了，我们女人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为了男人受苦的。我们的心要有他们才能依存，却又时时刻刻的被他们的所做所为害得遍体鳞伤。在所有的男人里面，宝玉也算是个奇迹了，不仅没有俗世男人们的那些个毛病，对待妹妹更是一心一意；若不是如此，姐姐怎么会甘心退出？可是咱们除了是个女人，首先还是个人，是人就要有人性，心里都是因为存了一个好的念想才能努力活着。我不敢保证宝玉以后会不会变得跟其他男人一样放浪，可是至少他对妹妹的真心可是我们大家都看在眼里的；他这样子真心对你，你自然也要为他做一些什么事情，这保证他的心永远不变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你不是一直做得很好吗？我当日在姨娘那里听说宝玉曾经说过，他这一生宝玉在身只可保身，妹妹你这个香玉在旁才能一生无虞，妹妹你就是他心的护身符。妹妹这么聪明的一个人，这话难道还要姐姐再多说一遍吗？”
　　黛玉眼睛一亮，一经里搂回宝钗道：“姐姐能这样想，我这心里可就踏实多了。姐姐你不知道，要帮着别人维护他的心，有时比维护自己的心还要累，姐姐一直连自己的心都要封闭，自然难以懂得其中的苦处。日后我一旦去了，轮到姐姐挑起这副担子的时候，姐姐就知道有多累了。”
　　她这样说着，又伸手抚住宝钗的嘴角道：“姐姐不用多说了，我自己的心我自己明白。能够做到什么样子我自然会努力去做，刚才说的也只是万一之数。我只盼着姐姐能够领会妹妹的这一片苦心，若是真是有了那么一天，姐姐能够如了心中所想，只要闲暇无事的时候能够想到妹妹一二，妹妹也就心满意足了。”
　　宝钗见她虽然口发悲音，面上却有几分超脱的释然，知道自己就是再劝下去也是无用，忍不住眼圈一红，泪水模糊了视线，瞧着黛玉明山净水一般的旷世容颜，心里纠结的难受。
　　一时紫鹃外面传道：“姑娘现在可是方便？外面老太太传话要姑娘过去一下，说是舅太太跟云太守的家眷杨提督的太太傅姑娘的嫂子都来了，说是特意要来见见姑娘的。”
　　黛玉应了一声正要出去，宝钗一把扯住她道：“妹妹就这么着去见她们吗？姐姐先帮你理理妆扮一下，顺便也跟你说说她们一个个的来历。妹妹可千万不要嫌我啰嗦，以往这些人姨妈大都给我引见过，她们可不是没事闲话家常来的，一个应对不好可是丢了宝兄弟的面子。”
　　她这话说得有些不甚客气，黛玉反倒听得贴心，手把手儿跟宝钗两个下床理妆，其亲近之处更胜以往。
　　及待黛玉走了，莺儿才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拍手笑道：“姑娘就是姑娘，能将这招以退为进使得如此滴水不漏的，我看这府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她若是就此泄了心志，我们这一直以来的谋划可就算有了结果了，我就是不再去找那个蠢物，想必太太也不会再责备于我。只是姑娘何苦将那些人的底细告诉了她，再让她多受些苦头岂不是退得更干脆吗？”
　　宝钗苦笑了一下，伸手点了一下莺儿的脑门道：“亏得林妹妹还赞你个巧字，我看你这脑袋怕是都长到手指头上去了吧。就连我都是新近悟得这情之一字，犹若情窦初开的时节，你又哪里能明白这情到深处人孤独的道理。以往读这些诗句，我一向以为都是前人杜撰出来的，哪里知道如今竟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方才知道自己以往错得有多厉害。对了，我在这里再说一次，现下太太那边为了蝌兄弟的事情正忙得不可开交，你且不可将这边的事情说给她听，我这里自有分寸。”
　　莺儿听得云里雾里，却也知道自家姑娘的性子，只好先诺诺应了，只期期艾艾的道：“我怎么听说林姑娘要将四儿安排到姑娘这边来，可是莺儿有什么事情做得不好？况且我们这边的很多事情，又怎么可以让她这个宝玉身边的人知道。”
　　宝钗正色道：“所以我才让你将以往的那些事情暂时停下来，从今以后好好跟那边的人相处。你若是想要有个好的归宿，就好好的对待四儿；她可是跟宝玉同日生的贴心人，日后能不能和那边打好关系可就靠她了。”
　　莺儿也不知道想到什么，一经里连脖子都红了半边，一边扭捏着答应了，一边开始汇报刚刚从才选那边打探来的消息。
　　宝钗懒得理她，只细细的将柳湘莲的事情问了一下，听说他竟然顺利击败了素有武痴之称的韩奇，心里忍不住就有些欢喜，瞧得莺儿纳闷不已：姑娘什么时候对宝二爷之外的男人也感兴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