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论嫁期姐妹初分野 话知心黛钗重相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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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云眼尖，早就瞧见甄家姐弟躲避的样子，忍不住对黛玉道：“姐姐可曾看见刚刚有两个老鼠偷偷藏在边上，见人来了就躲起来。他们啊，什么时候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蠢东西。”
黛玉自然也看到了那对姐弟的表演，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却也不好跟姐妹们说明，倒是边上的惜春接了话去道：“云姐姐最近是不是又受你嫂子的气了？你好好一个人，何苦跟那些小人计较；任她是做小人还是老鼠，总之都是讨人厌的，你就只当他们不存在好了。”
自从那次跟邢夫人吵嘴，惜春近来对很多事情开始上心，变得跟之前的黛玉一般，见了什么不平的事情也开始冷嘲热讽，看待事情又多和黛玉一致，竟越来越有黛玉的风范。以往三春一体，什么事情都是探春出头，现在迎春惜春渐渐越走越近，探春便有些失落，也越来越担心两个姐妹过多沾染黛玉的脾性，在王夫人那里不讨好。
黛玉只想到自己的问题，一时倒是忘了甄家姐弟的姐姐，正是湘云那个刻薄的嫂子，再瞧瞧惜春一脸不平的小包子模样，猛然醒觉自己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悄悄开始改变：变得不再有惜春这种年纪的尖刻，收敛了湘云那样生来的爽直，凡事考虑得越发周全细致，多了几分宝钗的成熟，宝钗的稳重，考虑问题也从原来的意气之争，变成现在习惯将问题放到大环境下去分析之后，再下结论。
这种变化是好是坏她现在还不知道，只是感觉她现在看问题的角度越来越多元化了。之前她的心里是完全的围了宝玉去喜去愁，到如今她已经能够将对宝玉的爱意深藏到心底，逐渐转化成平常生活的点点滴滴；从之前只关注宝玉的内心变化，到现在深入到宝玉身边的方方面面，倒是越来越像之前宝钗的模样。唯一不同的是，一旦跟宝玉单独相处，她就会重新成为原来那个“刻薄小性”爱哭爱闹的林妹妹。
这样想着，黛玉面上便浮出一抹笑意，爱怜的抚住惜春尚还带有几分婴儿肥的小包子脸道：“你这个云儿啊，什么时候也改改你这爽直的脾气，学学惜春妹妹的淡然多好。那样的人我们平时见得还少吗？若是个个都去生气，只怕你气也气死了。”
湘云嘟起嘴巴不依道：“林姐姐现在越来越不好玩了。你以前那些话尖刻是尖刻，听起来让人心里爽快。你现在让我学了四妹妹去修禅，自己却去学了宝姐姐那般四角俱全，那以后这园子里还有什么趣味。”
探春在一旁笑道：“你呀你，每天不被林姐姐几句话噎死你，你就心里难受。之前是谁一天到晚的讲说林姐姐只会挑你毛病的？如今林姐姐好意劝你了，你倒好，反倒讲起她的不是来。想要林姐姐每天说话噎你也容易，你倒下辈子也变成二哥哥那样的男儿身娶了林姐姐，保管每天噎得你死去活来的。”
几句话说得大家哄堂大笑，湘云听了越发来劲，径自腻到黛玉身上道：“不用等到下辈子了，这辈子我就把林姐姐从爱哥哥那里抢了来。真要是能娶到林姐姐这样的大美人，我就是做个男人又怎样？”
众人听了笑得越发不可开交了，黛玉气得啐了她一口道：“好个没脸的死丫头，如今越大越没个正经了，黄天白日大道上的，也是由着你浑说乱耍的？这话要是不小心传了出去让卫公子听到，我看你这后半辈子都别想再抬起头来了。”
以往黛湘打闹，黛玉因为身子瘦弱，吃亏的倒是居了多数；今儿换了招式，一经里却把战火烧到湘云身上，倒是真把个无法无天的湘云唬了一跳，瞧着这一大群的奶奶姑娘丫鬟婆子不由变了脸色。这话传到卫若兰那里她倒不怕，怕的是传到家里婶娘和嫂子耳朵里，那她可就有罪受了。
这一刻里，她才第一次意识到她跟黛玉有多么的不同，这一大片子的人中，从三春姐妹，到李纨李绮李纹，甚至一直跟她要好的宝琴岫烟，哪个不是一直都跟黛玉交好，谁像她这样经常冲撞黛玉的。如今未嫁前姐妹们处着倒还好，等哪天真的嫁出去了，即便是黛玉自己不计较，但看在黛玉的面子上，谁还敢跟她走得太密？一些闺中私话眼前没有什么，转眼间大家都嫁出去了，用不了多长时间她在京城的名声就臭不可闻了。
她不像黛玉是真心待人，也不像宝钗会笼络人，谁说她们的闲话只会自己不落好；她是说话有口无心，往往一说完就后悔了，以前只当自己还小，没想到这一转眼的就要嫁人了，这还没出门里外里的名声就先臭了，你让她以后可怎么做人？
她是个直脾气，这心里一着急，眼圈一红这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黛玉瞧着心中一叹，这只有真性情不懂得人心险还真是不行啊，急忙扭了她手笑道：“瞧瞧瞧瞧，都大姑娘的快嫁人了，还是一副随时会掉金豆子的小模样儿，这要是以后成了奶奶太太的，就你这副样子谁还怕你？要是谁敢传你的坏话，你就只管学了凤姐姐那般，一顿板子直接打死了了事，有那么一次的，我看谁还敢在外面烂了舌头的浑说。”
她这话说的是凤姐，眼里扫得却是满场的婆子丫头，水灵灵的大眼睛只那么一过，满场的人都觉得好像在她面前成了透明的似的个个噤若寒蝉。想想就是她不当家的时候，已经是人人怕了她的牙尖嘴利心又细。虽说上任以来没见过她罚过任何人，栽到她手下大丫鬟手底的管家媳妇却已经不知凡几。只瞧着自家老太太跟宝二爷对她宠成的那个程度，要说她打死个人不当回事可没有敢不信的。
这个就是所谓的官威了。
平日面上倒是没有什么，其实所有人的事情都在她心里装着；大权在握也不见她处罚过谁，其实该处罚的事情还没等到她跟前，就已经被了结了。她越是这样从来不亲自处罚人，大家心里就越是从心里敬她怕她，越是明白她若是真想处罚一个人，那个人就等于已经被定了死刑，绝无回旋的余地。
像凤姐那样亲自上手管人罚人的，至多算是个管威，也只有她人到了人们才怕，一个不留心大家还会故意给她使个绊子，劳心劳力不说，最后倒是落了一身的不是。
人人都说凤姐会管家，这要是跟黛玉比起来，那水平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小小的荣国府已经把她累得要死要活的，这要是让她管起后宫三千，只怕顶不了十天半个月的，她就会累得吐血身亡了。
还是李纨老成些，提前大家醒过味来，走到湘云跟前笑道：“现在你可知道我们这位宝二奶奶的厉害了吧，只要她说句话，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看咱们也别在这大冷地里站着受罪了，赶紧去瞧瞧宝丫头的病情是正经。虽说她传了话来说已经好了，到底这大冬天的不容易痊愈，大家过去热闹热闹也能替她驱驱病气不是？”
宝琴哈了一口气笑道：“还是大奶奶说得对，这刚十月里的，天怎么忽然就变得这么冷？过两天才选的时候，那些应选的人可该遭罪了。”
大家这一路进了蘅芜院里，探春边走便道：“宝琴妹妹还说是游历四方的人呢，这京城也呆了两年了，难道你不知道这冬日初雪之后总是要冷上那么几天的，单等这地上的雪都化完了，到时候天气自然又会暖和些了。”
李纨笑道：“三丫头又只知道卖弄学问了，也不仔细听听人家话里的意思。她那哪里是觉得天冷啊，她是担心着大冷天里的某个人呢。”
上次薛姨妈写信给落难的梅翰林家催问宝琴的婚事，不想梅家因了北静王的保举，已经准备回京任职。梅翰林的儿子梅宝猷也因此赶了回来参加才选，听说今天刚到，也是因了北静王的关系，正好赶了个末班车。
李纨接着说了这个事情的由来，大家纷纷着给宝琴道喜，宝琴却只淡淡的应了，面上看不出什么喜悦的样子，就是以往那种单纯的笑容也似乎变得有些勉强。这中间只有黛玉听宝玉说起过其中的缘故，只是现在当着大家也不好多说，却被屋子前冻得脸色苍白的莺儿吓了一跳。
湘云宝琴自是向来跟莺儿要好的，这会子哪还管得着宝钗愿不愿意，只一把的拽了莺儿回到屋里先暖和着，大家一遭里掀了帘子进去看宝钗。
宝钗自甄家姐弟走后，自己披衣下床到了菱花镜前自照了一回，抚着自己发烫的双颊一阵自伤，待听得姐妹们都来了之后，方才慌慌张张的跑回床上躺下，心里暗骂自己好不知羞，这万物萧杀的冬天发的哪门子春。
一想到自己在镜前翻来覆去的回想着宝玉两次救自己的情形，脸上发烧，胸口发烫，一颗心蹦蹦跳得叫人好生难为情，便只管将被子捂了头脸，无颜去见一向视她为表率的众姐妹们。
大家一进门瞧见宝钗捂着被子都唬了一跳，急忙上前揭了相看究竟。李纨是大嫂子，黛玉即便是现在身份不同了，台面礼节上也要让着，她一瞧宝钗双颊似火，双眼紧闭的模样先就惊声叫了出来，下意识的便要去试宝钗的额头。
宝钗有了明玉的教训，这下如何敢让她试，少不得马上睁开眼来，一手挡了李纨的手掌，一边强笑道：“只不过是旧病复发，又不是什么大病，怎么好惊动大嫂子你们都来看我，这让我如何担当得起？莺儿你个死丫头又跑到哪里去了，还不赶紧进来扶我起来，真要劳动了大嫂子，可不要生生折了我的寿吗？”
大家再细瞧时，这才发现她精神健旺，语声娇美，除了双颊如火，哪里还有半分病人的样子。湘云与宝琴两个在后面混不知道，这会子听到宝钗说话，急忙拉了莺儿过来，嘻嘻笑道：“宝姐姐莫非是病得糊涂了。明明是你将莺儿罚了在外面受冻，这会子怎么又埋怨她不来照顾你，这可不像宝姐姐你平时的做派哦。”
探春笑道：“我们这会子也正奇怪着呢。云丫头你且过来，瞧瞧你宝姐姐现在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平日的做派？倒像是个刚刚回门到家的小媳妇呢。”
她这话说得形象，大家细细一想可不是咋地，越发止不住的笑起来，只李纨黛玉两个有些个明白，一个招呼了大家赶紧找地方坐下，一个径自俯身瞧着宝钗胸前的美玉，语带双关的悄声道：“可是这宝玉又对姐姐做了什么不该的事体？往日里为了他我不知多生了多少闲气，姐姐你现在都是待嫁之身了，可千万不要因为一块破石头坏了自己的终身。”
没有想象中的闭了眼睛一言不发，宝钗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双水杏眼里凝满了泪光，盯着黛玉一字一顿的道：“林妹妹，我——嫉——妒——你！”
黛玉一愣，却也没有宝钗想象中的翻脸大怒，连宝钗已经准备好接受的冷嘲热讽也没半句，顿了一下才互不相让的瞧着宝钗道：“看来我们的担心真的是多余的了，宝姐姐这病竟真是从里到外的都好了。只是小妹这里有句话还是要说：宝姐姐你毕竟病体初愈，最忌操心劳神的想事情，不如趁现在岫烟姐姐也在这里，你把家里的事情好好交代一下，专心致志的养好病，以后也好帮着我来理家不是？”
湘云奇道：“莫非林姐姐也跟着糊涂了不成？宝姐姐不是早就将家里的事体都交给邢姐姐操持了吗？怎么这会子你又把这事提起来？过不久下了大定，刑姐姐就真成了薛家的管家奶奶，跟你平齐了呢。”
因了□□以孝治国，国孝期间不能娶亲的缘故，人们便往往把定名分的时间提前到婚事的大定的时候，就像黛玉一样，过了大定就算是婆家的媳妇了。除了不能圆房，其他的事情跟新嫁娘没有什么区别。
李纨笑着打圆场道：“你林姐姐说的可不就是这件事情吗？她是担心你宝姐姐这病着的，家里外头两边忙，身子打熬不住。我记得订的好像是下个月初六吧，离现在连半个月的时间都不到了，中间还隔着这个才选的事情，这可是要风光大办的，你宝姐姐能不担心才怪。”
她眼瞧着黛钗两个似乎还有话说，便站起身来道：“姑娘们，你们这都看到宝丫头这里没什么事情了，我们还是不要在这里打扰她休息，都到外面说说咱们今天的主要事情，大后天的就轮到你们出场了，到时候咂了招牌可都不许哭啊。”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起来，唧唧喳喳你推我拥的去到外间说话，只留下黛钗两个事情完结的说会话。
屋子里面一下子静下来，黛钗两个互不相让的看了好一会，忽然“扑哧”一声齐声笑了出来，一个说，“宝姐姐，你这个样子要是传出去，恐怕你经营多年的名声这一遭里就毁了。”一个道，“妹妹你也别这么说，就许你们撒娇卖痴，就不许我也心动一回？”一个作势刮着自己的小鼻子笑骂：“宝姐姐你也真不知羞，这青天白日的就想男人，往日谆谆教诲我的样儿都跑到哪里去了？”一个伸手拉了对方在怀，嗅了她的耳边道：“姐姐这里只不过想了一回，妹妹可是没日没夜的想了好几年呢，说不定你这块香玉，都巴不得日日里挂在那人的胸前，你还有脸说我？”一个腻了上去只做不依：“宝姐姐最坏了，有事没事的就跑到人家窗下听壁脚，这么混账的话亏你还记着！”一个伸手就去挠她的痒痒道：“你们没羞的都说得，为什么姐姐我就听不得？我也想把你这个小香玉挂在身上，藏在心里，你可还舍得？”
黛玉怕痒，实在经受不住的抓挠，只咯咯笑着一味只往宝钗被子里钻，却被宝钗捉个正着，一把搂在怀里，一边帮着她顺气一边道：“好了好了，我们这下可把前面的帐一遭里算完了，今后再见了姐姐，可不许再冷嘲热讽的只会说风凉话了，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黛玉直起身来，顺了几口气止住笑方道：“宝姐姐你话说得轻巧，那么多的事情你只说一句就算完了？别的暂且不说，我也有我的不是，那个小红的事情姐姐怎么说？亏得我当时跟姐姐还好得蜜里调油的，姐姐怎么就忍心那么嫁祸给我？这事到了现在还没个了局，你就瞧瞧那个小红现在对我的样子，这一切还不都是姐姐害得。”
她这话说得直白，宝钗心里也没个准备，一时有些个措手不及，却也坚决的道：“这事既然是姐姐的错，姐姐这里好好给你陪个不是就是。你既然知道了这件事情，想必她的底细你也该明白了吧；我当时也是因为知道你们之间的问题，想来即便没有这么件事情，你们之间也不可能和平共处，所以就随口说了。如今看来倒是真对你产生了一些影响，姐姐这里真心的给你赔罪，不仅这件事情我要负责到底，就是以后姐姐也保证不会再出现类似的事情。”
说着就要下床给黛玉行礼。
黛玉既然把话说出来，心里就没有想要宝钗道歉的念头，见她口头认了错误也就释然，哪里还会真让她跟自己行礼，急忙一把拉住了道：“姐姐千万不要这样，你的这份心我领了就是了。今天既然我们姐妹已经把话说开，妹妹就没有要向姐姐兴师问罪的意思，只是图了了了心结，以后相处起来才不会磕磕碰碰。”
宝钗却不过她，低了头将自己身上的宝玉解下来道：“姐姐身上的病好了，心上的病也好了，虽说我对宝玉还有些留恋，可是却绝对不会再去破坏妹妹的好事。如今这宝玉也该挂回它应该待着的地方，就当是姐姐把他托付了给你罢。”
黛玉却伸出手来挡住了道：“姐姐既然真情真意，哪里用得着遮遮掩掩？你和他的事情你们自去了结，可千万不要牵扯到我身上。左右你我在出嫁之前还都是自由之身，你也有你喜欢他的自由，难得的一份真情谁都不要轻言毁弃，不然姐姐你的心受了伤旧病复发，妹妹这心里又如何安宁？如今到我们大婚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让这岁月一点点治疗姐姐心上的伤痕，真要是到那时还没个了局，姐姐再把他托付给我也不迟！”
宝钗一呆，她千思万想也想不到黛玉竟然是这么个态度，想了一想才醒悟道：“原来妹妹早就心里有数，倒是姐姐这里多虑了。当初我就为妹妹对他和妙姐姐的态度迷惑不解，现在才算是真正认识了妹妹这个人，只要是真情真意你都会珍惜，只有他的那颗心你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黛玉微笑不语，心里却又暗暗神伤，宝姐姐啊，你是哪里知道我心里的苦处，一旦我真有个什么不测，剩下他一个人要是真的想不开，我就是将来到了阴曹地府也不心安，除了你和妙姐姐，这世上又有谁爱他爱得那么深呢？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论嫁期姐妹初分野 话知心黛钗重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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