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贾红楼》凸碧山人

52、赵姨娘犯浑累探春 潇湘妃含酸再小性

　　是夜薛家大摆筵席正式答谢宝玉，这也是宝钗母女俩早上说好的。既然贾府目前因为国孝不能请客宴乐，薛家如今还没有什么爵位倒不必忌讳这些。
　　酒席是借了薛蟠名义，却是宝钗一手筹划。先是跟王夫人打过招呼，借用园子里的凸碧山庄一晚作为场地，又打赏了一百两银子给大观园里的专用厨房，就近就地采买，食材选用的都是最新鲜的。这两个地方隔得最近，又都靠近大观园的后门，凸碧山庄经过改建，场地扩大装饰一新，四下里又都清净不扰人，真是个大摆筵席的绝佳地点，即便是黛玉也不能不承认：这宝钗在专务筹划，拣选时机上面确有独到之处，大好的一个便宜白白让她占了。
　　宝玉就喜欢听她这种半酸半讥的话，忍不住捏了一下她微微蹙起的小鼻子道：“你呀，也不知道个知足。人家都把最大的便宜让给你了，你还有事没事的拈酸吃醋，真是个喂不饱的小醋坛子。”
　　黛玉不满的哼了一声道：“你们最近这都是怎么了，个个都喜欢捏人家的鼻子，小心哪天捏坏了我让你们赔。再说人家哪里吃醋了，她又哪里吃过什么亏？表面上作出大度的样子给谁看呢，每日里还不是把你使唤的团团转？你这还没成她们家女婿就这样，真要是哪天嫁过来了，还不整天的把你拴在腰带上？”
　　宝玉哭笑不得。看来不光这每天赌咒发誓不管用，就是写了血书印了手模也没什么效果，这林妹妹小心翼翼的过了头，吃醋吃得好像也成了本能，什么事情只要跟宝钗沾上一星半点，她就会反应过度，全然没有写诗管家时候的那份从容不迫。
　　瞧瞧左右无人，紫鹃她们早就识趣躲得远远的，宝玉胳膊一张，把正在给他整装的黛玉整个拥在怀里，实在忍不住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道：“我就是喜欢你这份撒赖到底的样儿，你要是真不吃醋了，我这活着的味儿可就少了三分。想起当年为了你的一句话神魂颠倒的时候，我真恨不得把你整个吃到肚子里，让你日日里守着我的心，看它为你跳为你停的你就安心了。”
　　黛玉羞红了脸儿，嘴里犹自不服道：“你这会子倒是说起我来，那时候也不知道是谁总是嘴里没个正经一味胡说，偏偏到了紧要关头就变成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的。若不是我这么日日夜夜的守护着的，你可不是被哪个姐姐的雪白膀子勾引去了多少回。”
　　话说出口才觉得有些孟浪，一经里将头埋进宝玉怀里，死活不肯再吭声了，什么话能比爱人的怀抱更能温暖人心呢？
　　宝玉心下暗叫惭愧，这黛玉莫非真的生了一副水晶玻璃心肝，她的心竟然时时刻刻坚守在自己的心上，一丝一毫都不放松，一点一滴都不放过；她用情如此之深，又岂是表面现象可以迷惑得了的？难怪就是到了这个份上，哪怕是自己赌咒发誓写了血书，她仍然丝毫不肯放松，她不在乎那些虚名，她在乎的永远都是自己的那颗心。
　　人人都说女人善妒，其实那哪里是妒忌啊，那是用情过深才引发的神经过敏。所谓的吃醋小性儿，也都只是她们从心底自发自觉的显露出来，就是她们自己恐怕都控制不住，而黛玉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看看时间还早，宝玉便也不再说话，只把黛玉紧紧拥了，嗅着她身上独有的那份清香，嘴角轻啮着她晶莹的小耳，一时间心神皆醉，浑然把那些个烦恼事情抛在脑后，只细细体味着这天地间绝无仅有的至情，只想把这份感觉保持到永远永远。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外面传来紫鹃轻轻的呼唤：“二爷，袭人姐姐带赵姨娘来找姑娘了，说是太太那边有要事相商，只等着姑娘出来拿主意呢。”
　　宝玉听了就是一惊，这赵姨娘一出面向来没有什么好事，凡是挨着碰着的几乎没有不倒霉的，原本黛玉之死跟她可是脱不了干系，这会子过来不知道又要找什么麻烦了。
　　这样想着，强忍着心头的那份不舍，推推黛玉道：“这个赵姨娘向来是个丧门星，如今过来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你可千万要提防着点。要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就尽量拖着等我回来，千万不要跟她一般计较，没的辱没了你的身份。”
　　黛玉抬起依然迷离的双眼，定了定神，好像这才发觉还紧靠在宝玉怀里，登时脸红得像块大红布，急急忙忙的脱身出来，鸡手鸭脚的四下抚弄自己的衣服，还不忘有空白了宝玉一眼，似乎一切都是宝玉的错误。
　　宝玉也不跟她小孩子一般计较，径自拖了她到菱花镜前坐下，一边帮她理理弄乱的发丝钗环，一边笑道：“娘子不必惊慌，有为夫替你画眉理妆，保管你什么时候出去都会漂亮得像一个新娘子一样。”
　　只两人在时，黛玉永远都不会嘴上吃亏，现在知晓外面有人在，只好忍不住又白他一眼，无奈的接受他的贴身伺候，一面对着外面道：“紫鹃，姨娘难得来我们这里一次，你把我珍藏的暹罗国的茶叶出来，先让姨娘解了乏。有什么事情都要先心平气和了才好，不要急三火四的让姨娘笑话。”
　　听她语气从容淡定，话里藏锋带刺，哪里还有半点刚才小鸟依人的柔弱，便是外面来了百万雄师，只怕她也会将最后一缕发丝展平捋顺才会计较。就她这份镇定，宝玉心里也不由得叹服：也不知道这些女人都是长的什么心肝眼眉，就是在跟情郎情浓之时，对于周遭的事情也能一清二楚，那种万事由心的本事他一辈子恐怕都学不来。
　　这宝玉理妆的水平也不知道是怎么练出来的，这几句话功夫不到，在他一双巧手下，一个全新的黛玉就已经翩然出镜：绿鬓堆鸦双环高飞，压边金凤衔珠，斜倚步摇吐丝，腮边垂髫婉转，脑后青丝垂帘，既有公侯小姐的高雅大方，又不失纯情少女的活泼俏皮，配上黛玉灵山秀水般的如花娇颜，瞧得黛玉自己都不敢相信这镜子里的就是自己。
　　她一向并不注重自己的妆容，常年守孝又懒上浓妆，一年到头的全只是些素淡的衣裳，在众人眼里这容貌上倒是逊了宝钗一筹，这也是她一直耿耿于怀的。不想宝玉这一上手，也不知他从何处得来的发型，即便是现在宝钗盛装过来，黛玉也有自信能够稳压她一头，只是这身上的衣服却略显得不搭了。
　　她那点子想法宝玉怎会不知，现下也不跟她客气，径自熟门熟路的寻了几件被黛玉压到箱底的衣服，推她到帐内换了，及至再出来时，一个彩绣辉煌的神仙妃子翩然出镜，这次真真把个宝玉看得目瞪口呆。他不过寻了种觉得最适合黛玉气质的发型搭配，不想竟然生出这样的效果来，看来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即便是世外仙姝一般的林妹妹也不能除外啊。
　　经过这一装扮，即便黛玉自己也多了几分自信，掀帘一出更是引起一阵抽冷气的声音，大家一个个的擦了眼睛看了又看，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要说黛玉的清秀脱俗，这是大家人所共知，只是她长年病体恹恹的，打扮虽精致，服饰却一味素淡，在一群花红柳绿的太太小姐中间确实并不打眼，就是甄宝玉当初进贾府，一双色眼也只是在黛玉身上稍微流连一下，就是湘云的健康活泼也比她瞧着养眼。
　　厅里面除了赵姨娘和袭人，就只有被赵姨娘硬拉了来的探春，见了宝玉黛玉一起出来，面上除了惊讶，又多了几分尴尬，张了张嘴却又瞧了一眼一脸不善的宝玉，不自觉的将话咽了回去。贾府里面规矩极大，弟弟妹妹见了哥哥都只有挨训的份，宝玉平日里倒也并不计较，探春她们还能随意；只这探春也是个挑透眼眉的，明白这林妹妹是宝哥哥的逆鳞，赵姨娘这架势摆明没有好事，她哪会没事去触这个霉头。
　　可惜这赵姨娘却是个最没眼色的糊涂人，仗着自己总归比宝黛大了一辈，见了宝黛一同出来立马不管不顾的抢过去，伸手就要去抓黛玉的手，不住嘴的道：“哟，这可真是女大十八变，我这才一晚上没见的，林妹妹就从个黄毛丫头变成了仙女了。真亏得这宝二爷的一双巧手，真真要把宫里的精奇嬷嬷都比了下去，过几天我们环儿娶亲，说不得要请哥儿帮着装扮一番。”
　　“咣当”一声，探春在后面差点没栽个大跟头，手里的杯子掉在地上，人也恨不得地上立时出现个大洞，且躲了这个没脸的老娘十万八千里去。
　　别人再不会说话，最多一句话气得人跳；她倒好，这一句话就把两个本该拉拢的贵人都得罪到底，将黛玉说成黄毛丫头已经够伤人的了，转头一句话又把堂堂的荣府嫡子虎威将军说成最招人不待见的婆子嬷嬷，这赵姨娘糟践人的本事显见已经炉火纯青登峰造极了，脑子也混到无可救药了。
　　宝黛两个涵养再好，再不计较她粗人蠢话，也架不住当着满屋子的婆子丫头，赵姨娘这话说得又太损。
　　黛玉脸色登时撂了下来，还好只是将袖子一拂，转身给了她个后脑勺，头上甩过的青丝差点扫了赵姨娘一脸，径自扶起脸色苍白的探春道：“妹妹慌张什么，难不成我们还会真的忘了身份辈分跟她计较？多少也会给妹妹几分面子的。”
　　探春被她道破心思，脸色登时由白转红，伸手顺势扶了黛玉到榻上低低道：“多谢嫂子大人大量，你这份人情我终究是会还的。”
　　黛玉哪里不清楚她话里有话，忍不住也低声道：“是非自有公道，规矩不外乎人情，妹妹何苦趟这浑水？”
　　探春再次被她看破，只觉得在她面前几乎快成了透明人。
　　她本来对黛玉持家还有几分不服，如今在黛玉透视般的眼神下，终于不得不完全拜服，只坐到一旁不再言语。
　　宝玉这边更是没有好气，眼见得赵姨娘被黛玉头发甩得有些踉跄，偏偏占据了唯一的出口不动，黑了脸孔恶狠狠的看着她。赵姨娘唬得一跳，又不好撞到他的身上，再歪过身子时，一头撞到旁边的柱子上，好悬没碰到脑门上，只那狼狈的样子瞧得满屋的丫头婆子掌不住哄堂大笑，紫鹃也不去喝止。
　　还好袭人毕竟是带她来的，憋住笑上前扶了她道：“姨娘小心些。林姑娘这屋子可是有神仙保佑的，谁若一不小心说错话，那可是要自己打脸的。太太叫我带你来，你有什么事情只管好好去说，且不可胡言乱语，不然便是老爷太太也救你不得。”
　　她这话虽说得藏锋露尾的，却四角俱全，偏生又触动赵姨娘最害怕的神灵，倒把个赵姨娘吓得白了老脸颤了双脚，一经里扶了袭人四下张望着，只觉得四周嘲笑她的丫鬟婆子都成了天兵天将；只等她说出不敬的话来，便要将她千刀万剐的万世不得超生，一个掌不住竟然吓得晕了过去。
　　自此赵姨娘终生不敢再进黛玉的屋子，平日里就是见到宝黛两个也都躲得远远的不敢近身，素日大胆妄为的性子也大半收敛，只躲在屋里守着贾环不愿出门，倒少了黛玉一箩筐的麻烦。
　　这原是赵姨娘当初害过宝玉心里有鬼，倒把大家看得哭笑不得，急忙慌手慌脚的过来将她掐醒。只是这赵姨娘醒是醒了，却是见鬼一般的一直低着头，一看到宝玉的影子过去便吓得浑身哆嗦。大家瞧得不明所以，只黛玉在一旁微笑不语。
　　宝玉心里自然明白是个什么缘由，也算是心里出了一口恶气，却也不好太过不给探春面子，交代了几句便独自前去赴宴，将大红二红都留给黛玉使唤。

作者有话说

　　呃，一不小心写多了，只好再分一章了:-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