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贾红楼》凸碧山人

48、 慰凤姐患难见真情 见密信宝玉惊叛心

　　知道黛玉有个饭后爱睡觉的毛病，吃过饭后宝玉便硬拖了她去给贾母请安，又一经里前去给父母请安。
　　两个人一路始终牵着手，有点像公示一般在荣府里走来走去，再也不用担心别人的闲话。
　　这种先订婚后恋爱的方式也是□□所特有，大家也都见惯不怪了，就算贾政王夫人那么古板的人见了也只能心底下摇头，面上还得做出欢喜的模样笑迎远归的儿子。
　　因为嘉奖的圣旨还没有下到贾府，贾政夫妇还不知道宝玉已经封爵，更不知道这次宝玉出去到底做了什么，只道他在外面办事得力，在元春面前讨好，才在外面转了十多天就讨回了一卷赐婚的懿旨。
　　贾政倒是一直很喜欢黛玉，她身上的那份书卷气息不仅是去世的妹妹所独有，更是他一直艳羡的书香门风，如今又是跟自己儿子定了亲事，越发的从心底里爱护，赏下了许多墨宝字画给她。
　　王夫人虽然木讷，对于宝玉却是真心疼爱，见他神色间仍有疲惫之色，怜爱一番便催着他们回去休息。说到底，王夫人只不过是一个怕儿子被媳妇抢去的母亲，任她对别人千般狠毒，对于宝玉也基本上不会违了他的本心，所谓掉包计只不过是一个后人杜撰的伪劣情节，根本经不起推敲。即便是中华几千年孝道传家，也没见到几个真正能拗过儿女的父母，无他，爱之深责之切只是表面，虎毒不食子才是天性。
　　宝玉出来的真正目的其实是来见凤姐，王子腾的事情始终是压在他心头的一块大石，一日未能搬开，他便一日难得安心。
　　恰好黛玉最近也是每天必到凤姐这里，除了讨论家事，更重要的是将宝玉的消息告知凤姐。
　　两人一路走进凤姐小院，却见平儿正在门口倚望，远远的见他们过来，回身做了个手势，一经里笑着迎上来道：“刚才我还琢磨来着，按说你们也该过来了。二奶奶还一直催我出来瞧着，怕你们待会过门不入，让我在这大冷天里等着。我就说，不说平日里林姑娘天天过来，就说二爷平日待奶奶的情意，真个回来了，别人那里不去，我们这里可是一定会来的。现下可不是我说对了。”
　　宝玉跟黛玉相视一笑，这番话怎么听着就那么耳熟，可不是当年凤姐解劝他们两个的翻版，如今再听一遍，真有恍如隔世一般。
　　平儿见他们相对着笑，虽然不明所以，却是亲热的捉了两人的手，一经里拉了就往屋里走，嘴里还不住嚷道：“二奶奶，你这次可怎么说的。这人我可是都给你请来了，那串赏钱可是不能赖的。”
　　宝黛心下不觉感动，这平儿素日有名的稳重，今日做出这番小女孩的做派，可不是要宽凤姐焦躁的心。凤姐有她这么贴身伺候着，也算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了。
　　“我说你这个小蹄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现如今都是做姨娘的人了，怎么眼皮子还这么浅，真要是赶明儿做了奶奶，我看你还不得下作成小摊小贩的样儿了。”
　　凤姐的调门永远的是高人一等，纵然中气不足，却也丝毫不会落了下风，宝黛他们这才擦过围帘，凤姐高挑婀娜的身影已经迎了上来道：“明知道是咱们府里的新爵爷新娘子到了，还不唱个名报个喜的，也能得两个大红包不是。”
　　病中的凤姐依然是凤姐，除了脸上涂了过厚的粉底显得苍白，彩绣辉煌绮罗秀招的依然故我，甜到人心窝的话儿照旧贴心润肺，让人看着又是欣慰又是心疼。
　　宝玉急忙抢上前去，一把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形，忍不住抱怨道：“有平儿姐姐迎着就行了，你这病体支离的，要是再伤着一星半点，可教我们这心里如何过意得去？快去上面歪着去吧。”说着将她半拥半抱着扶上床榻，感受着她瘦的盈盈一握的腰身和几乎要硌到人的身架，眼睛里忍不住又有些湿润：这才多久的时间，凤姐原本有些丰腴的身体竟成了这般光景，倒像是林妹妹当初的样子一般。
　　两人自小就是比亲姊妹还要亲的关系，凤姐自是不会跟他客气，半依着他的肩膀，一面大口喘气一边道：“宝兄弟你又婆婆妈妈的了，在你新媳妇面前也没个忌讳，这要是林妹妹回去真给你计较起来，你叫嫂子心里可怎么过意得去。”
　　黛玉上前坐在榻边，握了她双手道：“都这会子了，凤姐姐还没忘打趣我们。圣人尚有嫂溺叔援之说，何况你们姊妹的情意又怎可以常人视之。凤姐姐你就不要顾忌那些个虚礼了，仔细自己的身子要紧。”
　　凤姐听她将自己与宝玉的关系以姊妹相称，心中大起相得之心。林妹妹果然超凡脱俗，一双慧眼目下无尘，她跟宝玉之间，何曾有贾琏宝钗等人口中的瓜田李下之嫌；两人平日里虽不忌虚礼，却纯然是将彼此视为嫡亲的姐妹。
　　王夫人木讷不善表达感情，宝玉从小待凤姐就如母姐一般，凤姐待宝玉也像一个血脉相连的小弟妹，比别人显得亲密罢了。
　　他们三个可算是大观园里最大的异类，宝黛自不用说，寻常就不把那些个虚礼放在心上，一心秉持着自己的真心。
　　凤姐算是个半清半浊的人物，自小因为未能读书明理，做事只凭了自己的本心予取予求，只要不是跟她血脉相连者，何曾计较过别人的死活，在这保持本心上，倒是跟宝黛气味相投，也是最能体会到宝黛深情的一位；如若搬了那些所谓宝黛结合不会危及她的地位之说，生生抹杀了这么一个个性鲜明的形象，也是污蔑了她的本心，实在是罪不可赦。
　　劝人先劝心，帮人帮至亲。
　　对于凤姐这么一个习惯强势的人，只要她心志坚决，天下没有她不敢为的事情。从见到宝黛进来的那一刻，凤姐那颗久悬着的心算是放了一半在肚里，她心里诸般苦楚也只有跟这两个人说，其他即使亲如父兄平儿，也只是相对落泪而已。
　　凤姐这心一平静下来，立刻恢复了平时精明强干的样儿。一面让平儿出去把着风儿，一边厢取出一封书信来道：“难得宝兄弟有时间过来，我们就不要再哭天抹泪的了，还是大事要紧。这是叔叔专门从前方给我捎回的信，说是那边催得甚急，这番是要准备接了我们家人离京避祸，这场仗恐怕是免不了的要打起来了。宝兄弟你看我要怎么办？”
　　宝玉接信看了，上面确实是王子腾的亲笔，自家亲娘舅的字他还是熟悉的。信上说的大体跟凤姐说的差不多，只是上面的日期却是十天前，也就是函谷关大战还没发生的时候。王子腾字里行间虽说有些无奈，大略上还是极为乐观的，只要他跟西宁王合兵一处，这水家的天下怕是真要换个主人了。
　　信中一个一笔带过的消息却引起了宝玉的注意，那就是王子腾的直接下属，跟贾府关系密切的长安节度使云光即将进京述职，王子腾要他前来探听朝廷目前虚实，联系京中势力随时准备抢宫夺权，免得皇位最后落到北静王手里，那他们就麻烦了。
　　说起来这个云光节度使跟贾府跟凤姐，都是大有渊源，凤姐当年弄权铁槛寺，拆散长安守备之子的婚事，用的就是这个云光的权势。
　　从根源上说，这个云光出自当年荣国公门下，是跟随荣国公征战南北的部将，是贾府势力最为稳固的老资格武将之一。就是王子腾在未升九省检点前，也不敢对他指手划脚，所以当时凤姐用的是贾琏的名义，他一句话就把事情摆平了。
　　如今王子腾升任九省点检，成了他的直接上级，鉴于贾王两家的联盟关系，如今两人联合起来把持关中大地，是贾王势力能跟其他势力分庭抗礼的重要资本之一。
　　只是这些都是表面现象，王子腾的信中也充满对这个云光的很大疑虑，不排除王子腾为了完全掌握关中势力，在叛乱前将这员老将赶回朝廷的意思。毕竟云光一向效忠的是当今皇帝，他的根基也在京城的贾家；王子腾虽是贾家的同盟，却不能完全代表贾家的意思，何况贾家本身就有两种政治态度呢。
　　解决问题的关键就在这个云光身上。
　　宝玉很快理清思路，给所有的事情定下了基调：若是没有函谷关大战，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这个云光支持的肯定是西宁王一派，事情将无可挽回的朝向原来的路径往下走，所有的悲剧都将发生；现在函谷关大战的消息在这些封疆大吏那里，估计都已经不是什么秘密。那么决定这个云光选择的就是他这次京师之行，尤其是这次才选大会的结局，在此之前，局势应该还是平稳的。
　　凤姐的心随着宝玉时而皱起时而展开的眉头上下个不停，心里虽然着急却也能耐住性子。
　　从感情上讲，她也不希望宝玉随意下个结论确定自己的去留，宝玉这般郑重其事反而让她有些安心。
　　连她自己也有些奇怪，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好像对这个一向视为顽童的小弟起了莫大的自信心，这感觉让她感觉别扭之余还有些新奇，有时候身心皆疲的时候，一想到宝玉小大人一般明媚光华的眸子，心里就有一种奇怪的心绪在悸动。
　　自己到底有多美，凤姐自然比任何人都知道，可是只要一看到宝玉明媚的笑容，她就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有些自惭形秽，自己那些乱七八糟尖酸诡谲的心思就会瞬间统统飞掉，只觉得有了这么美的东西，世上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好争的。
　　给她同样感觉的还有另一边的黛玉。
　　黛玉无疑是非常非常美的，凤姐虽然不知道怎么形容，却可以肯定她这一辈子见过的美人中，黛玉应该是最美的一位。可是跟宝玉不同的是，黛玉的美是那种无法说出的美，所有的辞藻好像用在她身上都是亵渎，因为她就是美，美就是她，世上再没有什么辞藻能够比美本身更能形容它自己。
　　从他们讨论的一开始，黛玉就一直保持着沉默，无论是宝玉说话还是凤姐说话，她都静静的瞧着，黑得发亮的眸珠，扑扑闪动的长长睫毛，宛若在她脸上晕动着一层薄雾般的朦胧，细密如贝的皓齿不时抿起一抹微笑，荡漾在三人组成的小小空间中，让每次无意间看到她的宝玉和凤姐都心神欲醉，迷惑的心神也会在那一刹那清醒过来。
　　这就是宝黛。若说宝玉的存在总能让再平静的心湖掀起波澜，即使世外仙姝一样的黛玉妙玉一样难以幸免；那么黛玉的存在却总能让一切的躁动化于无形，她的人仿佛就是能荡涤人们心障的朝露霜华，春风一样的拂过，即使凤姐那始终按耐不住的心神也有片刻的宁静。
　　虽然她好像是首次参与到这些尔虞我诈的政治游戏中，却丝毫没有宝玉想象中的不适应，只在两人说完情况，快要决策时轻轻说了一句：“骑墙之辈，不可轻信；首鼠两端，必厥其主。”
　　凤姐一时未解。宝玉听得却惊出一身冷汗：黛玉未说这话以前，他已经有意曲意结交这位封疆重将。黛玉此话一出，他脑海里仿佛突然警醒：所谓云光，本身暗淡至极，背后光华闪耀，随时可以飘走露出后面的炎阳，受其蒙骗者必遭突袭，怎可随意相信呢？
　　黛玉的这句话，含义深远，一方面警告了自己不要贪图侥幸置身局中，一方面隐隐指出他背后的势力将会因为他的到来蒙受损失。很显然，他的背后就是当今皇帝和贾家；再往深了去想，这个云光这个时候到来，绝对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不仅不能借助他的力量，反而要严防贾家跟他扯上关系。
　　事情的发展虽然从这句话上看不出端倪，关键的是要在事情发生前看清形势，站稳立场，这些绝对不是靠情报和关系确定，而是一种极其敏锐的政治直觉；看来自己这位林妹妹，就是这样一位拥有极高政治天分的人才，要她去参与日常琐事家宅争斗，实在是太委屈她了。
　　当着凤姐的面，宝玉自然不好刨根问底，那样做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便细细将这两句话给凤姐讲了，凤姐也是若有所思，一时房间里静了下来。
　　黛玉却忽然又道：“凤姐姐怕是有不少把柄落到此人手上吧。他若因了这些要挟凤姐姐做些什么事情，万万不可遂了他的意思，一切随他自去好了；否则泥足深陷，再难脱身。”
　　宝玉凤姐一时明悟，点了头却一起将黛玉细细瞧了又瞧，把个黛玉看得羞赧不胜，白了他们一眼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美人啊，真是两个土包子。”
　　一语未毕，自己先掌不住笑得弯了蛮腰，登时一室皆春。

作者有话说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