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贾红楼》凸碧山人

42、潇湘子将心服鹰犬 薛蘅芜幕中秋芳来

　　平儿走后，房间内众人一时无语。关乎老太太的态度，大家都不敢随便说话。
　　沉默良久，紫鹃进来道：“姑娘奶奶们，现在该去老太太那里请安了。”
　　大家这才仿佛从梦中惊醒，快速处理了手头上的事情，一经里结伴前往贾母的大花厅。
　　眼见着初冬已至，天气骤寒，贾母有些不耐接见外客，又喜大花厅靠近宝黛住所最近，日常起居大都在花厅跟众姐妹说笑，也有些避开凤姐院那些是非的意思。
　　宝钗心里终是不太踏实，扯了黛玉落后众人几步，低声道：“凤姐姐的事情千头万绪，并非老太太一句话所能了结。妹妹切勿鲁莽，给宝兄弟招惹麻烦。”
　　黛玉一愣，她实在想不到提醒她这句话的竟是宝钗，顿了一下道：“宝姐姐的好意我明白，我也知道这件事情揽不得。只是那个呆子临行前曾经特意嘱咐过我，要我留意凤姐姐这边的事情，说什么凡事能缓一缓的，尽量拖延。我虽然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只是他这么说了，我也只能照办。”说是只能，嘴角翘起的弧度却显示出，能为宝玉做事，无论什么她都是千肯万肯的。
　　宝钗一呆，她也想不到这竟是宝玉走前留下的意思，约略思索了下，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觉得没什么把握，想问宝玉究竟是什么意思，又觉太过唐突，心念百转后方道：“如果这样，那妹妹心里可有什么主意没有？凤姐姐跟我血脉相连，有什么我能帮到的，妹妹尽管说。”
　　黛玉微笑道：“我能有什么主意？主意办法之类的那都是宝姐姐你的事情，与我何干？我能做的只是救心罢了，救她的心就是救你的心，救你的心就是救我的心，姐姐怎么就不明白呢？至于被救者能否自救救人，那是神仙都管不到的事情，姐姐又何苦执着？”
　　宝钗心头有些迷糊，脑子里一直盘旋了黛玉的这番话，一时若有所思，一时又觉得莫名其妙。
　　好在黛玉说话一向拐弯抹角，别人有时十天半个月才反应过来的也不鲜见。宝钗平时跟她说话惯了，虽然觉得这些话有些不一般，却也只是暗暗记在心上回去再想也不迟。眼见得花厅就在前面，忙把心头的事情放下，抢先几步走了进去。
　　花厅里面，甄家姐弟照旧一大早的就跑过来陪贾母说话，一副完全将荣府当成自己家的架势。贾母先前恶了他们姐弟惹得宝黛失和，后来约略知道误解了他们倒有些歉意，加上这对甄家姐弟确有独到之处，如今反倒越发亲近起来。
　　那甄宝玉自不用说，自从见到妙玉后，将那些纨绔好色作风完全敛去，换了在家中讨好自家祖母的样子，竟然十足十就是原来的宝玉。
　　不说贾母，就是王夫人那么木的一个人，被他一句一句娘亲的话喊得，有时也完全将他当成了宝玉，搂在怀里心肝宝贝的疼爱。
　　甄宝玉还因为总是死皮赖脸的缠着妙玉让贾母不悦，甄明玉的作风可是大得贾母欢心。
　　这些年凤姐总是缠绵病榻，难得到贾母面前承欢。
　　如今两人又有了心结，贾母心里再明白，一天到晚的对着王夫人的一张木头脸，也是难得高兴起来。老年人这心里一不痛快，身上的毛病就多了，再加上家事烦心，贾母现在是日渐苍老了。
　　就像平儿说的那样，这个甄明玉别看对着别人傲气十足，见到贾母却是千伶百俐刻意取巧，典型的傲下媚上，凤姐的一贯作风。加上她为了讨贾母欢心，比之前凤姐更舍得花费银子，凤姐以前能给贾母弄来龙肝凤胆，这甄明玉就差把真龙真凤给贾母献上了，每天哄得贾母笑口常开，心怀大畅，如今一日见他不着，心里就空落落的难受。
　　黛玉宝钗她们这一上来，就听见那甄明玉道：“昨儿听老祖宗说园子里面不清净，前些时候还把宝兄弟吓出病来，平白的惹了一番风波。刚好我弟弟昨儿个得了两个宝贝，如今带来给老祖宗解忧。”
　　大家一进来就瞧见那甄宝玉身旁多了一个黑布蒙住的大笼子，隔老远就觉得阴深深的渗人，如今再听她这么说了，情知不是什么好玩的物事，却也禁不住好奇之心，给贾母请过安后，一经里围了来瞧。
　　甄宝玉却忙站起身来，摆着双手对众人道：“这东西凶得很。如今虽说圈进笼子，围了布幔，却还是怕惊扰了姐妹们，那可就是我们的不是了。”
　　贾母扶了鸳鸯，走过来道：“好孩子，难得你想的这么周到。只是你这东西既然是要放进园子里的，免不得大家以后都会见到，如今先瞧过了，心里有个准备的倒好。”她瞧见笼子，早就大约猜出里面是个什么东西，倒是不觉得有什么见不得的。
　　甄宝玉便也不再矫情，依然张罗着让大家退了几步，这才亲自上前揭开了黑幔。
　　耳听得一声长鸣如哨，眼见得一道银光闪耀，众人只觉得一股劲风迎面扑来，惊魂甫定后看去，却原来是一只其大如鹊，眼神狠厉的漂亮鸟儿抓在笼子边缘，通身雪亮如银，羽毛根根翅起，一对黑亮如墨的眼睛冷冷的扫视着大家，令人不寒而栗。
　　那湘云最是胆大，眼界儿也宽，见了忍不住喜道：“却原来是一只珍贵的鹊鹞子，可惜看样子还没有熬过，不然倒真是一件难得的宝物。”以她的性子，竟也不敢随意走近，眼中也是有些胆怯的样子。
　　只是那鸟儿看着实在漂亮，她欲前又止抓耳挠腮的样儿，惹得大家又是一番笑闹，倒把那鸟儿的煞气冲淡了不少。
　　宝钗笑道：“云儿又胡说了。若是还没有被熬过，这甄兄弟怎么会想到送给我们。倒不知是什么样的高人，能调教出这么凌厉的上品，野性竟好像是丝毫未减，怕是刚刚得来不久吧。”
　　甄明玉走过来笑道：“看来还是姐姐识货一些。这是西宁王爷刚得的北狄贡品，名唤惊羽，闻得国公府又出新贵，巴巴的从西北前线送了过来，可惜还是错过了宝兄弟的大日子。这获鹰的却原是我们府中的家人，名叫包勇，当年作为护卫随大姐进了王府，不仅家传一身训鹰的本领，自身武艺也是非凡。”
　　贾母点头道：“看来这包勇就是你们说的第二样宝贝了。只是他毕竟是个外男，这架鹰的事情不敢劳烦。既然这鹰驯服未久，就由我们府里先将养一阵，若是能够自用，这园子里的事情我倒可以放下大半个心了。黛玉，你看怎么样？”
　　黛玉闪身出来，也不多话，越过湘云走上前去，俯身对上那猎鹰锐利的眼神，轻言轻语的说了几句。众人眼见得那鹰渐渐收了剑羽，一双黑亮的眼神闪闪发光的瞧着黛玉，轻轻鸣叫了几声，那声音却不再尖利如哨，婉转清亮之处直若萧管，苍凉而低沉，颇有献媚之意。
　　甄宝玉见了黛玉上前，那鹰没有剧烈反应本就惊讶，现在听得这几声鸣叫大为震惊：这惊羽本来就没有完全驯服，他这次不过是找个理由往大观园里安插亲信。哪里料到贾母表面对他亲近，私下的防范却是点滴不漏，不但一眼识破了他的用心，随随便便找出个弱柳扶风的女孩子就把自己的爱鹰收服了。人说这大观园卧虎藏龙，他先前总是不信，前些时候出来个宝钗妙玉，如今又出来个黛玉，真不知道这群娇气的大小姐里面还有多少厉害角色。
　　他却不知道，这林黛玉自小就是当男孩养的，跟在林如海身边什么没见过？况且她本来就是个跟鸟儿说话，要比跟人说话多得多的爱鸟人。要说贾府里面的人她认识的不多，贾府里面的鸟儿雀儿她却是个个熟悉，有时跟那些个鸟儿说起话来，能将旁边的人生生晾死。她那只挂在潇湘馆的鹦鹉，不仅能把去她那里的人分辨得一清二楚，就是前人的那些诗词，记得也不见得比哪个饱学之士差多少。
　　黛玉的这些怪异之处，贾母自然心里明白。她的原意是要黛玉找个家人来驯服此鹰，没想到她自己却亲自上手了，水平之高却又出乎她的意料之外。黛玉之灵，发乎自然，就是她自己心底都没有丝毫驯服鸟儿之意，只是怜惜鸟儿拘禁笼中的痛苦，可是在外人看来就成了绝技。世上所谓的一些本领都是以强迫弱，又有几人懂得黛玉履强如弱，履弱如强的心怀？
　　不管怎样，黛玉收服怒鹰都是贾府的光荣，贾母更是乐得眉花眼笑，瞧着黛玉日渐光鲜的气色，老怀大慰。湘云更是痴缠上来，闹着要黛玉教她驯化之法，黛玉只不理她，把紫鹃叫过身边，细细吩咐她去准备一些应有的物件，将惊羽带回去将养。
　　贾母谢过甄家姐弟，也让人给包勇准备了住处不提。
　　这边大家刚刚落座，外面的婆子进来报说傅家的小姐到了，贾母听了大喜，急忙着人传了，一面对大家道：“往日里总听宝玉说这位傅小姐才貌双全，是个什么琼闺秀玉，难得的清俊人儿，这会子总算见到了。”
　　这傅家小姐闺名秋芳，是贾政门生、通判傅试之妹，因其兄安心要与豪门结亲，所以至今年逾廿三，尚未许人，素日里倒是常派婆子过来问安，大家也都有些印象，只是亲自登门，还属首次。
　　工夫不大，外面果真袅袅婷婷走进一个明媚端方的人儿。但见她一身宫装打扮，青丝高挽，耳垂明月，缨络翩跹，顾盼秀招；春面含笑薄施粉，春山淡扫挽闲愁，明媚中透出几分雅致，高贵中显出几分亲和，竟是个四角俱全的可人儿，看着就让人觉得很想亲近。
　　贾母含笑受了她的半礼，吩咐鸳鸯扶了在下手坐了，一经里给她介绍了众家姐妹，那傅秋芳一一上前，称谓礼节纹丝不乱，既端正了自己的身份，也显露出大家闺秀的涵养，看得众人点头不已：这样的风采，果真就算嫁到豪门世家，也能不落下风。
　　这边宝钗看得心仪，便留了她在身旁坐下，聊了几句大为知心，又见她自觉身份低于众人，时刻谨小慎微的看着可怜，便笑着对贾母道：“园子里众家姐妹个个都比我小，这些个日子，我这个姐姐可是当得辛苦。难得今儿傅姐姐过来，今后可算我也有个撒娇的地儿了。”
　　贾母笑道：“你们姐妹们看着和气，我这心里也觉得开心。他哥哥昨儿个向我讨个恩典，想在这才选大会中也算上一份，你们看着要怎生安排才妥当。”
　　宝钗笑道：“老祖宗不说我还记不起来，我那百花舞里可不是缺个领舞的吗？若是傅姐姐不嫌弃，倒是可以在其中一展舞姿，也有机会一显才情，说不得哪位王妃皇亲入了眼去，也算成就一番好姻缘。要是到了林妹妹的六出阵中，可不是糟蹋了这般好模样儿。”
　　贾母频频点头道：“好好，还是宝丫头懂得抓人，一下子就抓了个现成的去，这傅姑娘的舞姿，就连宫里嬷嬷都说上佳呢，没的白白便宜了你去。”
　　当下依了，傅秋芳谢过贾母宝钗，吊着的心也算放进肚里，脸上也自然多了，不多久就跟姐妹们说到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