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贾红楼》凸碧山人

32、凤藻宫姐弟话别情 胭脂雪千里闻警兆

　　宝玉进宫谢恩也不是头一次了，只是这么匆匆忙忙的还是很少见。
　　宝玉一边让袭人伺候着换了大衣裳，一边手脚不老实的在袭人身上动手动脚，这也是两人之间一贯的内容。除了偶尔在黛玉面前显露一下自己的本色，一般人面前的宝玉还是没有什么变化，照旧跟房里的丫鬟胡天胡帝，只是再也没有跟谁发生过身体上的实际接触。怡红院丫头好几十个，几乎几天之内就有些变化，成分复杂的连宝玉都懒得去查，其中最让他不放心的就是眼前的这个袭人；不把这条美女蛇喂饱了，哪天说不定就会咬自己一口。
　　袭人身子本就敏感，没几下就被他弄得脸红气喘，眼睁睁的看着宝玉在自己身上占够了便宜，带了大红二红扬长而去。
　　二门里李贵带人早就侯着，跟宝玉说老太太那边不用去了，让他快去快回，省得家里头惦记。同他老娘李嬷嬷不同，这个李贵是个寡言少语的人，书读的的不好，办事却是老到，跟大管家林之孝有些相似，是贾府少有的忠仆。
　　宝玉的马叫胭脂雪，纯种的北狄千里马，全身雪白，全力奔跑之下，身上会分泌出带有芬芳气息的汗液，是当年元妃封妃的时候当今圣上赏赐的礼物，另有深意。只是皇帝爱马，元妃却只好琴，没多久就给了爱弟宝玉，成了京城贵族圈里有数的头马，不知道给宝玉得过多少头彩。这胭脂雪当年赏给元妃的时候还只是儿马，现如今也只有两岁光景的牙口，却生得高大神骏，速度耐力一点都不输给壮年的宝马。宝玉素日里爱它如美人，连自己平时都舍不得骑乘，只是在每次进宫的时候用它，也是宝玉入宫时的一个身份标记。
　　天色还早，李贵他们的马又不行，宝玉爱惜胭脂雪，大家这么一路摇摇晃晃的，花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到皇宫，急得在宫门前等他的抱琴大发娇嗔，一叠声的埋怨了去。
　　宝玉却不着急，他这么晚来就是怕抱琴缠他。抱琴和袭人她们一样，都是一拨儿跟着老太太出来的人，当年袭人她们还没到宝玉身边的时候，抱琴就已经经常抱着粉娃娃一样的宝玉到处跑了。
　　如今大家都大了，抱琴又跟了元春进宫，可每次见到宝玉还是拿他当小孩一样的亲热，宝玉爱吃别人嘴上胭脂的毛病就是由她惯出来的，连袭人都一贯反对，现在的宝玉见了她自然就怕了。
　　跟元春温柔娴静的性子相反，抱琴是个泼辣大方的性子，门头儿清，眼色儿全，见谁说话都不打颤，大老远的看见宝玉的胭脂雪过来就急着忙招手。宝玉这一下马，立马一个水葱一样的指头就点了过来道：“好你个宝玉。知道娘娘急着见你，你还敢这么磨磨蹭蹭的，害我也在这儿吃了半天的尘灰。是不是现在家里姐姐妹妹的多了，就忘了宫里面的嫡亲姐姐？”
　　宝玉嘻嘻笑着，抓住抱琴葱嫩的手儿，只在那片白嫩的手心里细细的揉，脸上做出一番陶醉的样子道：“这才几天不见，抱琴姐姐出落得越发水灵标致了，等一会我见了元春姐姐，定要把你要了去给我做通房，姐姐可不能拒绝啊。”
　　明知道宝玉是在哄她，抱琴还是很开心的绷不住笑起来，她喜欢跟宝玉亲热其实也没有其他想法，只是想重温儿时好友在一起的那份亲密无间罢了，毕竟宫里的生活实在太过寂寞单调了。
　　李贵等人留在外面，旁边自然有人过来牵了胭脂雪去给它专设的马棚。□□从马上立国，宫里上下也都以骑马为乐，元春哪怕再不喜欢骑马，也给她分配了一个马棚位置，一直就便宜了胭脂雪。
　　因为是进宫谢恩，宝玉免了椒房待诏，直接由抱琴领了到元春的凤藻宫殿外磕头晋见。到了凤藻宫外时，早有了小太监传了懿旨免礼，一路引了入正殿说话。
　　自从上次省亲，宝玉也见过元春几次，感觉上她一次比一次慵懒无力，原来的一身灵气渐渐消磨殆尽，倒是越发显得华贵雍容，端庄富态，隐隐有了些喜怒不形于色的威严。
　　虽然说了免礼，宝玉少不得以家礼参见，嘴里一片颂圣之声，倒也似模似样。瞧得元春在上面频频点头，抱琴则在后面偷笑不已：这宝玉在宫里也是一贯拖沓随性惯了的，少见他能这般周全体面。若是他以后能保持这样，元春大概就会放心大胆的多让他进来了，自己跟他也能多说几次知心话儿，聊聊往日那些姐妹们鸡毛蒜皮的事情。
　　说完那些体面周全的话，元春挥退了一众宫女太监，招了宝玉近前说话，上上下下打量着同胞弟弟日渐俊朗不凡的身姿，禁不住又红了眼圈，强笑着问了宝玉的学业武艺，十句里倒有八句是要他提防劳神过度，注意饮食保暖的琐碎事情。
　　宝玉感受到血脉亲人的关心，心里也觉得暖和和的十分受用，只是瞧着元春纹丝不动的辛苦样子，鼻头酸酸的忍不住道：“都是做兄弟的没用，才会让姐姐到了这般无情无爱的生僻之地。今儿难得我们姐弟说会话儿，姐姐你就暂且放轻松一下吧；你这样子端着受累，做兄弟的心里更难过更愧疚。”
　　元春身子晃了两下，又强忍着稳住了，脸上的泪珠却是禁不住滚落下来，慌得抱琴急忙上前贴身扶住，细细的用帕子沾了，忍不住埋怨宝玉道：“娘娘难得今儿见到你高兴一回，你又在这里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娘娘进宫时你才多大，多咱有你说这话的份儿了；才见到这么一点你就哭了，娘娘这些年受的苦你又能知道多少？”
　　元春脸上微怒，道：“抱琴，下去！”她性子虽然温柔，素日里规矩却是极大，真要是恼了她，一顿棍棒打死了的事情也是有的。抱琴虽说跟她贴心，却也不敢再有造次，急忙乖乖的磕头退下。
　　虽然被抱琴搅了一回，元春脸上却更加沉静，那身子坐的越发笔直，只一双慧眼牢牢盯住宝玉的眼神道：“我还只道你有了宝姐姐林妹妹的，早就忘了我这个嫡亲的姐姐。你心里能知道姐姐在这里受的苦，也不枉我们两个亲姐弟一场。本来自那日省亲，我这心就已经死了大半了，直到昨儿见到你的苦心谋划，姐姐才知道偌大个贾家，还有个真正能帮到我的人；更让我开心的是，这个人竟然还是我唯一的嫡亲兄弟。宝玉啊，要不是为了老祖宗和你，我早就想撇了这一切而去，哪里还会辛辛苦苦的端着这个累死人的空架子。只是你一天没真正长大，我这心就只能高高的悬着，再苦再累也得端着；如今有了你这句话，日后这宫里的风刀霜剑再凶，姐姐我也要咬牙撑下去。”
　　瞧着亲姐姐坚毅的眼神，宝玉不由得记起当年黛玉返乡前的那句话。一个是风霜劳碌，一个是风刀霜剑，黛玉选择的“熬得住”，元春选择的却是“撑下去”，方式虽然不同，耗尽的却都是她们的心血啊。西方人说女人是男人身上的肋骨，说的就是女人守护的是男人最强大也是最柔弱的心脏；只有心脏强壮的男人，才有力量将亲情和爱情扛在双肩，而不是放在女人的肩上。世上所谓的悲剧，恰恰是将二者的秩序颠倒了地方。
　　宝玉勉强压制住心潮的激动，缓缓的站起身形，用力的将她拥在怀中道：“姐姐，我已经真正长大了！你如今也累了，好好的在我胸前大哭一场吧，兄弟的胸膛已经足够宽广，情愿为你挡下再多的风刀霜剑。”
　　元春没有抬头，宝玉却感觉得到她的饮泣已经逐渐打湿他的衣襟；拥着她看似丰满实则虚弱的身子，宝玉也觉得自己眼睛酸胀，抱着姐姐忍不住热泪横流。
　　元春的哭泣是那么的伤心，抖动的双肩诉说着她心里无限的委屈；她的哭又是那么的无助，细弱的双臂紧紧的抱紧宝玉强健的身躯死死不放。她的哭咽气吞声，却又像暮鼓晨钟，说不尽万千寂寞宫愁；她的哭酣畅淋漓，像极了滔滔不尽的长江大河，流不尽心中的惶然无助。这时候的她，不是威风八面的公门侯府大小姐，也不是万人之上的皇贵妃娘娘。她，只是一个受尽委屈，得到亲人关爱的年仅双十年华的女孩子。
　　抱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走了进来，手上拿了消肿的花露默默的也抱了两人一起哭，倒是把个宝玉惊回了神，急忙鼓动三寸不烂的甜嘴蜜舌将主仆二人哄得又哭又笑，最后一起欢畅大笑。
　　元春哭尽了性，见宝玉还在那里甜嘴蜜舌的没完没了，把个抱琴逗得笑个不停，忍不住啐他道：“这才多久不见，别的不说，你这哄女孩子的本事倒是真的见长。难道你就要靠了这个让姐姐相信你长大了？”
　　宝玉止住了笑，开门见山的道：“宝玉有没有长大，姐姐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今儿姐姐找我进宫，必定是有要事吩咐。眼下姐姐乡愁已解，有什么话你就直说了吧。”
　　元春平时也是少见他有正经的样子，现下又被他逗得忍不住又想笑，好辛苦才忍住了道：“才干了一件有点眉目的事情，就先来姐姐面前臭美来了。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放心将一些重大的事情交给你呢。”说着扭转身去，一边让抱琴给自己重新整妆一边道：“我也知道这两年老太太交了一些事情给你做，听说事情办得还算妥帖，只是你想过没有：万事都有百密一疏，一旦你暴露过多，招惹了不该招惹的势力，少不得会惹火烧身。就像那个什么贾雨村一样，把自己暴露不说，还几次陷我们家族于不利，若不是圣上瞧着我和老祖宗的面子，哪里容得他活到今天，你可千万不能和他搅在一起，没事离他远远的才好。”
　　宝玉也走上前细细端详了元春的妆容，接过抱琴手里的粉底巧妙的替她遮住哭肿的眼睑，慢条斯理的道：“一条中山狼而已，还够不着姐姐劳心。只是我最近听说西北那边久拖不决，京里也处处风起云涌，只怕我那个皇帝姐夫最近不好受吧。”
　　元春脸色一整，挥手又让抱琴在外瞧着，方在镜中看了宝玉的眼睛道：“我每日里帮着圣上整理文书，这些事情哪里会不知道。今天要你过来，就是有一件大事想交给你办，只是这心里怕你还没有多大准备。毕竟这事事关重大，就是圣上也是十分关心的。”
　　宝玉道：“姐姐既然叫了我来，想是心里已有决策。如此大事，最怕犹豫不决，姐姐一向决绝的人儿，什么时候这么婆妈了。”
　　元春恼得狠狠掐了他一把道：“如今越发不像话了，连姐姐都敢取笑，我这还不是怕你没什么经验。事情办砸了固然不好，要把你搭进去，我们贾家可就真完了。你虽然知道京师内部震动，怕也不知道前线防务已经出了大纰漏，如今一支北狄轻骑已经越过大散关，出没在京师几百里的地方，圣上已经为了这事几天都睡不好觉了。”
　　宝玉大惊，这样的事情他是想都不敢想，北狄轻骑向来来去如风，一旦越过边疆重地大散关，京师千里尽在掌握，要凭留在京里的这些步兵是怎么也防范不住的。
　　忽然记起想到柳湘莲说过西宁王和北狄王爷的事情，宝玉心里已经将这事坐实，忙道：“这支轻骑大约能有多少人马？圣上可有什么应对方法没有？”
　　元春满意的点点头道：“看来你也有些渠道，不像一些内阁大臣妄自尊大，不理世务，这北狄轻骑的事情确实是坐实了的,大概十万人不到，五万人以上还是有的。只是目前朝野对皇上的压力越来越大，京营九道大都不稳。别说目前京师没有骑兵抗敌，就是现今西山大营的那两万神机营也只能暂时维护京师，哪有什么力量退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