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贾红楼》凸碧山人

141、试才情湘云扮男装 卫若兰一进大观园

　　且说湘云一路急走，不多会就到了贾母的院子，不管不顾的抬脚就要往里走，大红忙抢过去拦住道：“姑娘这么着急做什么？那卫公子我们又不是没见过，难道我们现在就这么冒冒失失的闯进去不成？”湘云一愣，瞧瞧后面憋着坏笑的二红，面上也是难得一红，走过去一把扯住道：“好你个小蹄子，又存心想看姑娘我的笑话不是？平日里你鬼点子最多，左右赶快给我想个法儿便是。”二红忍着笑讨饶道：“姑娘这话怎么说的？便是要讨主意，姑娘也该告诉我们你要做什么不是？”湘云一时语塞，直通通的道：“我一瞧见那小子弱不禁风的样子就生气，又不像爱哥哥是个会玩会闹的，要我嫁给这么个人，以后真是活活闷死个人了。不过这小子千般不是，倒是有一样合我的胃口：人人都说他诗做得好，你想个法儿让我跟他比上一比，看看我们两个谁最高明。”
　　二红一时无语：闹了半天，她急三火四的跑过来不是相女婿，竟是异想天开的要比作诗，女儿家做到她这份上，也真算得上是没心没肺了。不过只要能让她不莽撞惹事，二红倒也不介意帮她一下，眼珠转了几下，点点头拉了湘云转到一边厢的碧纱橱里，忍着笑在湘云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一通。湘云听得眉开眼笑，一连声的道好，急着吩咐刚赶了来的翠缕去取宝玉的衣服，不意大红一旁早递过来一身玉白镶金锦袍，却是宝玉家居便装，也是宝玉难得一件不是大红的袍子，现在用来却是极好。
　　二红斜了姐姐一眼，见她仍旧面不改色的帮着湘云换装，忍不住低低道了一句“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也变坏了呢”，径自挑帘出去请人。
　　卫若兰在贾母这边早就坐立难安，换了谁在一片珠环翠绕的妇人面前也抵受不住，便是这些妇人都是大家出身，不会评头论足，可那相女婿的眼神儿却是犀利得像装了刀子似的，打他来到厅上早被梳理过不知几百遍了，这还不算隔在帘子后面的那些姑娘丫头们。老爷子卫明跟贾母叙过旧后便被请去贾政书房说话，留他一个在这里煎熬，肚里少不得抱怨宝玉不够兄弟义气，都这么长时间了也不见来解围——
　　他这肚里正在腹诽，一个刚梳了抓髻的二等丫鬟走进来跟众人请了安道：“二爷那边人多不方便过来，传过话来请卫公子先去园子里他房里等他。说是卫公子这是第一次正式登门，跟别个要有些不同的。”卫若兰自然认得她是宝玉的贴身丫头二红，由不得心里大喜，却听贾母问起外书房那边的情况，方知冯紫英韩奇他们也都到了，有心要去一探，却又不好明言，只得告别了贾母跟着二红一路向着大观园走来。
　　卫若兰出身大家，家里的园子并不比大观园差多少，这一路行来景致上他不甚留意，倒是来来往往的姑娘丫鬟让他大开眼界。虽然比不得宝玉身在女儿国，卫若兰也算是生在绮罗丛，如今又在宫里行走，可以说再绝色的女子都不在他眼里，可是偏偏这大观园里的女孩儿让他看得一个个眼花缭乱心神恍惚。
　　跟别家规行矩步不同，这园子里的女孩儿个个活泼跳脱，即便是在大路上也能嘻嘻哈哈玩笑不禁，翠黛香风丽影双双，莺声燕语不绝于耳，对着他这个外来的男子不仅不急着趋避，反而一个个借着假山影石对他指指点点，嬉笑娇喝风情万种。
　　宝玉经历过后世，对这些女孩儿的作为习以为常，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卫若兰却是自小家教甚严，虽然一样弄惯风月倾倒裙钗，正经场合下却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翩翩君子，这一见之下不由得暗暗点头：神京街头人人传说宝二爷风流纨绔不同别个，现如今看来真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些女孩儿虽然各有风情，却是个个娇憨可爱，纵然有些眉目传情，可也是完全情出于衷,自然显露，与世俗女子虚伪做作烟行媚视的作风显著不同，看过去还真是各有各的可爱之处，要想选出哪个最好似是难能——
　　这样想着，不知怎的，一个模糊的丽影忽然闯进了他的脑海，那般的娇柔纤弱却又气度雍容，即便是隔了整个校场瞧着也觉得心动如潮，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努力想要看清那个似乎总要躲避世人目光的面容，可是每每却都看不清楚，是那个飞天的花神，涅槃的天女，还是场上宛转的娥眉？她似乎无处不在却又芳踪难觅，那首凄婉绝伦的葬花词勾起他醉生梦死的魂魄，为他指出生命的一线光明，却又鸿飞冥冥缘吝一见，想来宝玉能在这万花丛中独独钟情于她，斯人在彼，怎不教万千须眉汗颜？
　　二红在一旁见他神思不属，面上忽喜忽忧，心下奇怪，忍不住问道：“卫公子怎么啦？可是我们这园子有什么不对？还是那些姐妹们惊扰了你？你不用怕的，她们最多也就是看着好奇罢了，又不会拿你怎么样的。”卫若兰摇摇头道：“姑娘多心了，我只是心里有些个奇怪罢了。我们家也有这么大的园子，家里的女孩子少说也有几百个，可是看上去都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无趣的很，怎么你们家园子里这些瞧着个顶个的不一样呢？先时读过几篇史妹妹写的石头记，原以为她是杜撰的，如今看来倒有几分信了。”二红奇道：“那本书可是林姑娘的原稿，什么时候成了史姑娘写的？我们这里的姑娘个个都是有来历的，自然是个个不同，公子难道没看到？”
　　她素日里听宝玉给黛玉讲故事，石头记倒是记了个大概，顺口便将木石奇缘的故事简要说了。若兰听得如痴如醉，恨不得当场记录下来，只是二红记的只是大概，其中许多关窍有些掰扯不清，说话间眼前就是怡红院了，只得暂时作罢。
　　湘云早就等得不耐烦，远远瞧见二红领着一个年轻公子说说笑笑缓步走来，絮絮叨叨的不知说些什么，看着不知怎么就那么的讨厌，心下按捺不住，直赶着迎了上去嗔道：“二红，你不快些将客人让进来，只管在这里啰嗦什么？这大冷天的，要是冻坏了卫世兄可怎么办？”她这里莽莽撞撞的，二红习惯了没什么，倒把卫若兰吓了一跳，见到这么一个唇红齿白的大眼睛公子哥气势十足的指责宝玉的贴身丫头，实在猜不出这贾府里还有谁敢这么大胆，急忙上前道：“世兄莫恼！全是小弟心里有些疑惑要问，实在不关二红姑娘的事，还请原谅则个。”
　　他是谦谦君子，自然喜欢大事化小，看在湘云眼里少不了嫌他懦弱，也顾不得初次见面的礼仪直通通的道：“她一个小丫头知道什么！世兄有什么事只管问我好了，宝二哥——不——宝二叔怕怠慢了世兄，特地要我过来陪着。”说罢领先便往院子里走，瞧得卫若兰一头雾水，实在不知道这位半路杀出的“爷”到底是个什么来历，好在二红马上替他解了疑惑道：“卫公子莫怪。这位是我们爷早些时候收的义子芸哥儿，您只管叫她芸儿就是。”
　　在他们那个圈子，宝玉就是出了名的漠视出身，专事喜好结交三教九流的人，有些人因为出身寒微家教不严，难免行为举止有些失礼之处，卫若兰也早就见惯不怪了。既然她是宝玉的义子，想来也是宝玉喜欢的人，看在宝玉的面子上也不好计较她的无礼，而且这云儿的性子实在很像一位大小姐，架势虽然摆的足，却有意无意中流露出些许女儿家风情，让人看着不仅不觉得恼，反而好笑之余又觉得可爱。
　　要说真是遇到一位贾府里的公子哥，卫若兰还会觉得无趣。他天性浪漫，偏怜裙钗，虽然自诩风流却从不下流，除非在正常场合，向来都不喜欢拘礼；何况这位芸哥儿虽然看着无礼，实则动作优雅端庄，显然也是出身大家。总之一到了这大观园，不管是男子女子好像瞧着都和外面不一样，或许反而是自己到了这里不合时宜呢！这样想着，再去打量前面走着的这个云儿，更觉得其人纯真烂漫开朗直爽，虽没有大家公子的舒展闲适，却是至情至性，一切都是出自真心，怎么看都是宝玉一向喜欢的那类人，自然跟自己一样也是性情中人，若是自己怪她无礼，反倒是显得自己有失名士风范了。
　　湘云自然见过卫若兰，只是以前都是隔着帘子或者离得较远，如今近距离瞧了，方觉得他一双眼睛跟黛玉一样幽深似海，让人一见就有想要陷进去的感觉，心里明明讨厌，却又忍不住的受他吸引，一颗心也禁不住跳得厉害，那步子就走的有些恍惚，不妨一只手伸过来抓住她左臂，那个温润如水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道：“你叫芸儿是吧！既是宝二叔的义子，那我们自然也算是世交了，那你也一定也看过石头记了，刚好我有几个问题想不明白，世兄可愿为我解惑？”
　　湘云全身一抖差点软倒，还好这是在冬季，身上的袍子也够厚，深吸一口气才用力挣开，涨红了脸怒道：“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知礼数，初次见面就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卫若兰愣了一下，鼻间还萦绕着那股如兰似麝的女儿香气，一转念的像是明白过来，想笑又笑不出来，急忙躬身道歉道：“误会误会！莫怪莫怪！我还真当你是宝玉的义子了，却原来你是他的那个他，倒是在下莽撞了，还请多多原谅。”二红在旁唬了一跳，上前小心翼翼的道：“卫公子这话怎么说？什么这个他那个他的，芸哥儿就是我家公子的义子没错啊！”湘云也以为自己露了什么破绽，可是瞧着卫若兰的神情却又不太像。
　　卫若兰大有深意的瞧了湘云一眼，挥挥手道：“罢了罢了！是也好，不是也罢，这都是宝二叔的私事，原不是我该过问的，兄台只要能解开我心中疑惑即可。”湘云原就不太敢看他眼睛，这会子被他那种异样的眼神一扫，只觉得浑身的不自在，满肚子的冤枉委屈，架不住低头羞恼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一个大男人的，怎么说话只说一半，我又有哪里见不得人了，要你这般装神弄鬼的？”
　　她语声娇媚，含嗔带羞，不止若兰看了心里一颤，便是一旁的二红和迎出来的茜雪也看得一愣。湘云自来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在这大观园众香国里独树一帜，有时比宝玉看着还有男儿风范，纵然她生得也是千娇百媚，可大家伙却甚少感受到她的温柔，冷不丁的来这么一下子，看着还真是不习惯。
　　若兰心中暗暗喝彩，再一次细细打量宝玉的这位“新宠”。但见她不过十二三岁模样，稚气未脱，却生得俊朗大方神清目秀，那一双精华闪烁的眼眸亮如晨星，虽然稍稍有些三角有些狡黠，却总是未语先笑毫无机心；俏鼻樱唇一如女儿，天生一对小虎牙却又跟眼神配合的恰到好处，让人一见就知道她是个喜玩爱闹的性子，便是有什么唐突的地方也不忍怪她，虽然谈不上如花解语，若能常相厮守也称得上娇妻良伴——
　　呸呸呸，我这是想到哪里去了，她可是宝玉的新宠啊，我自己也是有了未婚妻的，听说性子虽然有些刁蛮任性，可也是一位如假包换的侯门千金，又在在园子里住着。要是让她知道自己曾经觊觎过宝玉的“新宠”，那他这辈子也别想安生了。
　　两人各自“心怀鬼胎”，只觉心跳得厉害，哪里还会顾忌到刚刚的话题，二红茜雪也都是挑透眼眉的主，揖让上茶一阵忙乎，倒是替他们遮去不少的尴尬。多年以后两人再次回味起初次相见的这般情形，也总是忍不住悠然神往回味无穷，便是境遇坎坷世道艰难，两颗都曾经破碎的心却因此更加贴近，让人有时不得不叹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当真奇妙。
　　这边刚安顿好，外面有人传话道：“宝姑娘来了。”却见宝钗带了四儿施施然走了进来，见了两人一怔，笑道：“云儿你又搞什么怪？平白穿了宝兄弟的衣衫，害我大老远瞧着以为宝兄弟回来了呢。”转身又含笑打量了一下若兰道：“你身边的这位又是哪位姐妹扮的，我怎么瞧着面生？”她刚从李纨那里回来，身上仍是家常的便装，虽是素面朝天，却更显得肌肤胜雪粉团儿一般，轻颦浅笑端丽万方，那一抹含笑更是瞧得若兰浑身一个激灵，只觉被她瞧透了一般，便是心里没鬼，在她面前竟不敢直视，起身施礼道：“宝姑娘说笑了。在下卫若兰乃是堂堂七尺男儿，何曾易钗而弁？”
　　话是那么说，可是在身量高挑的宝钗面前，他毕竟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少年，矮上一头不说，低眉垂首的模样又是我见犹怜，这一装腔，倒把满屋子的丫鬟姑娘笑倒了一片，四儿在后面扑哧一笑道：“你若是个男儿汉，为何头上不见加冠？还有，我们这园子里住的都是姑娘家，就是我们家大爷寻常都不能进来，哪个又会领了你来？还跟姑娘们叙话？”若兰一怔，想想却也有理，宝玉不也是尚未加冠吗，何况是他，抬头再去瞧瞧满屋子姑娘们瞧他宠溺的模样，面上顿时涨得通红：先前不知道，这会子才明白大家竟是把他当做跟随大人来访的小孩子看的，也得亏他那么谨小慎微，日后说不得又是一场笑柄。
　　宝钗面上一寒，瞪了四儿一眼，挥手止住了大家，正经的对着若兰一福道：“却原来是卫学士来访，下人不懂礼数，倒是让学士见笑了。学士学识经天纬地，上可治国下可齐家，堪比三国甘罗十二岁为相，自然当得堂堂男儿，又怎可圉于年齿？”
　　她自来便是这大观园里公认的魁首，又一向端庄严谨，这一言一行顿时刹住了大家嬉笑之风，又树立了自己的威严，却又完全合乎礼仪，当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瞧得卫若兰惊异不已自叹弗如，连忙揖让。
　　这会子湘云也返过神来，走过来瞧着他们两个哼道：“过了年宝姐姐也会进宫在娘娘身边做事，你们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若是每次见面都这么多礼，怕是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了呢！我不管，人是我带来的，我现在就要跟他比作诗，看看谁更厉害！”
　　她面上红晕犹在，又语含讥讽，完全一副小女儿形态，却又身着男儿袍服，瞧得若兰也有些分不清她是男是女了，不妨神被她捉了一只手牵了就走，只觉温香软玉在握，腻滑香软又纤长云停，鼻间一股如兰似麝的清香中人欲醉，以他的经验哪里还不知道对方是个女孩，又这么喜欢比作诗，十有八九就是他那个有诗疯子之称的未婚妻，一时心里既惊且喜心跳如雷，模模糊糊的便跟了她走，便是众人眼里那些古怪的笑意也顾不得了——既然大家都当他们还是小孩子，自己心里也忍不住喜欢，说不得今天便要放纵一回了。
　　宝钗也不拦他们，只是笑吟吟的瞧着两个小人儿渐行渐远，回过头来把二红叫到一边道：“可是你这个机灵鬼给她出的好主意？云儿往日是冒失了些，没少冲撞你们主子的好事，你也不用拿这种名节的大事来捉弄她。若不是四儿那番话，今天的事传扬出去，非但是云儿的名节，就是满园子姑娘的清誉都会受损。你现在还不赶紧的悄悄跟着，须注意些让那个疯丫头不可过分失了体统才是。”
　　二红唬了一跳，急忙诺诺应了，一溜烟的跟了过去，宝钗又交代了茜雪中午两人饮食的事情，这才带了四儿去往前院贾母处了。

作者有话说

　　最是那回眸一笑，惹得百花报春早。
曹老大来了，所以多写了些，有些跟主角争戏份了，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