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贾红楼》凸碧山人

110、北静妃恶语伤秋芳 陈也俊说亲薛宝钗

　　自从两个管家人凤姐和尤氏关系冷淡，宁荣两府前些时候疏远了不少。随着凤姐失势，荣府二房势力膨胀，宁府作为长房也只能暂时向荣府靠拢，上次刺杀水溶就是两府合作的手笔。
　　如今贾珍闭门养伤，贾蓉贾蔷也被约束了很多，宁府在尤氏的梳理下总算恢复成一个公府该有的样子。尤氏虽然在贾珍面前是个锯嘴的葫芦，为人处世还算地道，不管是黛玉管家，还是现在宝钗在幕后操作，她也都适当的给予了支持；三年没有儿媳妇，两个妹子又死的那么惨，傅秋芳的到来对她来说可谓是苦海里的一点子安慰。知道今天宝钗会带了她来，她是一早的就上下打点，巴望着也能在未来媳妇前得些面子，一听到两人来了，也不管什么长辈体面，一经里亲自迎了出来。
　　要说宁府虽然没一个好男人，这娶的媳妇可是一个赛似一个。秦可卿就不用说了，兼具宝钗的风姿和黛玉的灵性，血统高贵，为人练达，放到哪里都是一等一的头挑子人，只可惜被贾珍那个老色鬼给糟蹋了。尤家的女人更是一个赛似一个，有了二姐三姐珠玉在前，尤氏虽是整日操劳，却也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别的不说，做了几十年的大家奶奶，那气度风韵，比起贾珍的那些个烟视媚行的侍妾来，简直不可以道里计。
　　两下里虽然都不是第一次见面，这次出访却是宝钗头一次以荣府管事人的身份来见，傅秋芳更是议嫁之身，瞧着尤氏亲自迎出来，两个急忙以施以正礼，早被尤氏一把拉住，上下里赞了一番，搀手一起入内。
　　问起贾珍的伤势，宝钗又一连声的致歉，让人送上营养补品，尤氏笑道：“他那点子伤势，姑娘你就别大惊小怪的了，倒显得我们一家人外道。其实依我看啊，他那伤七分是装，三分在养，巴不得一天到晚的在家里喝酒作乐，倒也省了我不少心思。”
　　说着话又亲手帮着傅秋芳脱去外面的雪裘，近前仔细打量着不舍得放手，一连声的道：“真是跟宝姑娘一样的稳妥秀丽的人儿，难得你看得起我们家，嫁到这边是委屈你了。蓉儿那小子也不知前世修了多大的福分，才能娶到你；若是他以后再不学好，便是老天都看不过眼呢！”
　　贾蓉在外面的名声并不好，又是个二婚头，虽说宁国府门弟显贵，傅秋芳多少还是觉得有些委屈，如今见了未来婆婆竟是个知心怜意的，心里头很快就生出亲近之情来，低着头偎在尤氏身旁，眼见得那眼圈都有些红了。
　　宝钗一旁笑道：“也算是秋芳姐姐跟大嫂子有缘，这才头次见面就热乎成这样。等以后傅姐姐嫁过来，你们娘们有的是时间相处，何苦的在我面前矫情，要不要我暂时的回避一下呢。”
　　尤氏叹道：“怪不得老太太赖在你们那边，我这三番五次的也请不来。要论这巧嘴的功夫，我们这边可是要差你们那边一大截去。原本那凤丫头就够辣的了，后来换了那颦丫头更是一张利嘴，如今她两个一不在，便是一向一问摇头三不知的宝姑娘，现在也伶牙俐齿的了。你也别忙着说我们，等会我带你见一个人，到那时我看你还厉害不？”
　　宝钗奇道：“这话怎么说的？我好意带了傅姐姐过来，你却这边打了埋伏算计我，你就不怕我私下跟傅姐姐说你的不是，看你到时哪里找到这么可心的人去？识数的紧忙着告诉我是哪个？不然我可要带了傅姐姐回去呢。”
　　她这边作势要走，外面银蝶进来道：“二门的小厮传话来，说是北静王妃已经到了街上，要奶奶赶紧的做好准备呢。”
　　宝钗唬了一跳，这北静王妃最近也不知怎的，自从才选结束便见天的过来荣府，说是为了监造花神庙的事情，却又一直推脱那花神的画像未能完成，每日里只缠着贾母召集了姐妹们一起游园吃酒，留神打听这边花神姑娘的事情。这么一来二去的，加上湘云那个大嘴巴，大家很快知道她说的那位花神姑娘就是黛玉，偏巧的现在又不在，大家只能装聋作哑，一问摇头三不知。今个她带了傅秋芳过来本来也有躲她的意思，谁知她又跟了过来。
　　说起来这北静王夫妇在这京城里头也算是个传奇，两人郎才女貌夫唱妇随，伉俪情深人人称道，当今皇帝也赐他们“佳儿佳妇”的匾额以示欣赏，闺中女儿谁不羡慕？可如今的北静王这个样子，分明是被黛玉所迷，这北静王妃更是找上门来，却是又让大家疑惑不解。
　　宝钗也没奈何，一遭里随了尤氏迎出门外，北静王妃那一身大红的窈窕身影已经走下车来，但见她：芙蓉为面柳如眉，步摇菡萏翡为翠；笑如三月春风里，未语便知话暖心。一身的大红猩猩毡上绣一只翠羽丹凤，一身宫装刻丝满金璎珞环绕，雍容华贵之中尤显活泼俏丽，高挑的身姿站在一众女儿国里更是矫矫不群，虽然脸上妆奁过浓，五官的轮廓上也能看出她是个美人胚子。
　　这样俗艳的美人比之黛钗仙姿虽然大大不如，较之尤氏徐娘半老却是青春靓丽，也更能引得男人喜欢，加上气质高贵，宫装绮丽，却也能让人眼前一亮。
　　宝钗等人知她喜好，各个端正身姿大礼参见，那王妃眉飞舞色，亲自上前扶起，这个姐姐那个妹妹的叫得十分亲热，浑没有半点王妃架子，一遭里拉了众人进到房里。那模样，仿佛她才是此间的主人，是这莺莺燕燕的女儿国里最高贵的女王。
　　宝钗熟知她为人，又一向入份随时，自然不会跟她计较，尤氏却显然有些个不适应，这人虽是她请来的，背后操持的却是贾珍，一时也只好随她，只傅秋芳眼里明显透出轻蔑。她哥哥虽然趋炎附势，她却一直清高自诩，最是见不得这种装腔作势的女人。
　　她这边的反应自然瞒不过北静王妃，进了正房行礼时便仔细瞧了一下对尤氏道：“这位姑娘看着眼生，刚才人多记不住，姐姐能否再为引见一下？”
　　这样毫不掩饰的轻蔑，便是尤氏这等忠厚老实人也觉心惊，她刚刚分明隆重介绍过的；虽然没有明说她就是宁府未来的管家奶奶，可傅试的妹子攀上了宁府的高枝，京城谁个不知？更不用说北静妃这等八面玲珑的人了。
　　尤氏还在犹豫，忽听下手的傅秋芳冷声道：“王妃贵人多忘，自然不会将我等小女放在心上。王妃但凡有话，只管问我就是，不用让别个为难？家兄京师通判傅试，敢问王妃还有什么需要问的？”
　　这样直言顶撞，便是贾母也是不能。北静王忝为□□四王之一，虽然明面上并不太受皇上待见，朝中大臣却都知道他的份量，傅试这等趋炎附势的小人更不会遗漏了向妹子交待，傅秋芳却是丝毫不给她脸面，这样顶撞后果可大可小。
　　一时北静妃身边的宫娥连连呵斥，尤氏也忙着在中间打圆场，宝钗却在下手低头顺眉一言不发——她虽然现在是皇后表妹，薛蟠也有了功名，真正的诰封却是没有，勉强算得上官家之女罢了，这样时候哪有她插嘴的余地？
　　北静王妃粉面含煞，秀丽的五官气得有些扭曲，挥手让宫人退下，直盯盯的瞧着傅秋芳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想想这次来的使命，瞧瞧下面一言不发的宝钗，强忍着心头的怒火才没有拂袖离去：她和水溶目前已经是勉强维持，再要是搞砸了这次的事情，回去水溶说不定真会把她打入冷宫——
　　“早就听说傅试的妹子性子刚硬要强，本宫倒是没想到就这么碰上。听闻国舅爷当年曾有桃子橘子父子兄妹之说，世人都道邪言杜撰，本宫今儿算是见识了。你哥哥当年那官还是荣府的政老爷走了我们王爷的路子得来，我倒很有兴趣知道傅姑娘进到这宁府里来，又是走了谁的路子呢？”
　　宝钗在旁听得心惊，宝玉的这些胡话还是她刚来荣府的时候说的，一般人听听也就抛过脑后了，想不到北静王连这样的胡话也都知道，看来北静王在荣府有内线该是真的，回去定要好好查查。
　　傅秋芳还想顶回，不妨手上被尤氏拉了一把，就听后者道：“王妃说笑了。她一个小孩子家的，能有什么路数，左不过就是借了这次才选的机会罢了。若是真要说的话，北静王爷和国舅爷都算得上我们两家亲事的冰人，到了婚礼的时候，还望王爷王妃过来做个主婚，这也是给我们面子不是？我们娘们在这里就先谢过了。”
　　她说着话，不等北静王妃拒绝，便拉着不情不愿的傅秋芳一起裣衽为礼，又起身对宝钗道：“宝姑娘今天也在这里，快给我们做个见证，王妃到时候可一定要来呢。”
　　不愧是老姜弥辣，尤氏这一番连消带打，不止给了北静王妃大大的台阶，更是把宝钗这个强援拉入局来。
　　宝钗哪还不知机，站起来笑道：“大嫂子好不客气，也不怕王妃笑话，哪里就这么称起娘们来？我来了京师这么些年，别的不知道，北静王府急公好义的名声那是如雷贯耳；有了他们在中间作保，你还怕傅姐姐跑了不成？你还要我做见证，就不怕冷了王妃的一片热心？”
　　转头又向北静王妃道：“恭喜王妃！现成的捡了一个大媒来当。若是从此传了出去，怕是贤伉俪的名头就更响了，到时候皇上一高兴，说不定就把官媒的差使划到内务府，王妃以后怕是有得忙呢？”
　　□□旧例，一直设有官媒，专门为天下豪阀世家做媒，皇帝便是最大的媒人，赐婚就是最大的保媒，虽然只是做媒的差使，天下却没人敢小瞧了去；更有一个不成文的惯例，那边是掌管者便是本朝的皇储，下一任的皇帝。□□不设东宫，皇储都是嫡庶分例，能者为上，也就是说真要被当今皇上看重，便是庶出庶子也有可能登上帝位，本朝皇帝水溶就是明例——他本是先帝第四子，更非嫡出，一样可以黄袍加身。
　　宝钗的这个马屁可谓拍到北静王妃痒痒肉上，只听得全身四万八千个毛孔全都透着舒服自在，满腔的怒火一下子转成了喜翻了心儿，眼瞧着宝钗怎么看怎么满意，恨不得立马把她娶回家去做了弟媳妇，到时候看哪个还敢跟她顶嘴儿，至于对于傅秋芳马上选择性的无视了——她既然是宝钗的人，以后收服了宝钗，不怕她不会俯首帖耳，没听见连一向以“大度”出名的尤氏都夸自己大度吗？
　　她本来就是个有口无心的人，听话只喜欢听自己喜欢的，至于背后的那些意思，谁爱想就去让她想个够去吧，本王妃开心就好。
　　“呵呵，还是宝姑娘懂得本宫几分，这点子小事本宫哪会放在心上，说起来本宫这次还是有大事来的，又怎么会跟她小孩子一般计较。来人呐，赏宝姑娘芙蓉簟两顶，同数珠五串，算是本宫的见面礼；把宝姑娘的凳子搬到本宫面前来，本宫还有大事要跟宝姑娘商量。”
　　这句话说的就连宝钗都觉得脸红，两人见面的次数不说十回也有八次了，这会子送的什么见面礼，明明第一次见到的是傅秋芳好伐？
　　尤氏哪里还不知机，急忙拉了傅秋芳退了出去，北静王妃马马虎虎的让宫娥送了些东西便允了，转回头一把抓住宝钗欺霜赛雪的皓腕，瞧着宝钗银盘一样的雪白脸蛋，晶莹剔透的水杏眼儿一刻的也舍不得放开。
　　这女子本就好妒，见到比自己容貌好的更是控制不住的要攀比，可是宝钗却是其中的一个异类：见过她的女子，只除了一个黛玉，别人无论相貌如何，都实在无法对她生出妒忌之感来。这一则是由于宝钗生得实在是天上少有地下无双，仙姿玉貌无与伦比，一般的美女在她面前也只有相形见绌的份儿，二则是宝钗这个人实在是太会做人，不仅不像北静王妃这样普通的美人生就一张嘲讽脸，却是仪态端庄大气，浑身散发出女神般的圣洁气息，根本就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圣女，别说女人，就是一般男人也都不会对她产生亵渎的想法。
　　任是无情也动人，这样能够让人一见便不设防的基础就是她这种完全无害的模样，事实上也是如此，只要你不去招惹她，宝钗是不会随意出手的，即便是对她有些小小的伤害，她也能够大度的一笑了之。以往黛玉那样对她，见一次打趣一次的，她也浑然不放在心上，直到跟黛玉真正成了情敌，她才控制不住稍稍出手，仍然将忍耐放到第一位。
　　这样的人，不是大奸，便是大忠；但毋庸置疑，无论谁第一次见她，都不会生出些微的敌意来，这就是宝钗的魅力所在。
　　对于北静王妃的亲昵，宝钗一样的不卑不亢，既不会因为对方的赏识感激涕零，也不会冷了人家的热心。有问有答，亲切随和，话语不多，却能句句点到为止，不藏头露尾，也不会逾矩半步，轻颦浅笑，眼神晶莹剔透的看着对方，让人始终有一种如沐春风的受到重视之感，偏偏她还什么都没做；任她是谁，说不多会就会深深拜倒在她的魅力之中。她这种无往不利的无锋无敌的功夫实在是已经到达了极致，便是黛玉也丝毫不能掩其光芒，宝玉更是曾经被她迷得不知东西南北，北静王妃以往只是觉得亲切，这一近身体验，竟有一种想要对她掏心挖肺的冲动——
　　出身、年龄、家庭背景，喜好、志趣、诗词歌赋，大到薛家祖上的荣光，小到宝钗身边的一点一滴，北静王妃越问越觉得贴心，越看越觉得如意，越说越觉得想说，越想越觉得心仪。她也就奇怪了，为什么宝钗那么云淡风轻的回答，每每都能让她心有戚戚，为什么宝钗的一举一动，她都看着那么完美，便是那股不时萦绕上来的笔挺冷香，也让她精神倍增，若是她是个男人，哪怕就是舍了性命，她都想把眼前的这个美人儿占为己有。人人都说当今皇后是个绝无仅有的无双才女，她还一直不服气，若是让她来讲，便是那皇后也要比宝钗逊色几分。
　　她这个想法倒是不差，当年宝钗进京才选，六宫都太监见过惊为天人，极力劝说王夫人不要让此女进宫，否则恐怕元春圣眷不保，这才有了金玉良缘的想法。
　　可是世上的事情往往难尽人意，宝钗这么个绝色佳人不仅没能进宫，如今连金玉良缘都丢了，要说宝钗能甘心就此嫁给一个垂死的病秧子，便是北静王妃这种单细胞的女人都不相信，就着坡儿就将今天的来意说了出来。
　　“可惜了你这么个神仙一样的人儿，竟没有一个好机缘。妹妹若是不嫌弃，我这里倒是有一桩大好姻缘等着你，也不亏了妹妹这样的可人儿。这个人，妹妹前些时主持才选时也见过，说起来还是国舅爷的亲近之人，也是我们王爷的亲表弟，妹妹可有印象？”
　　其实王妃一来，宝钗便知何事，毕竟她母亲也曾露过意思，只是碍于西宁王府那边没有挑明罢了，如今北静王妃亲自出面，一方面是确认此事，一方面也有跟她结盟之意。说起来这样的事情，自从元春封后以来就没断过，先是甄家姐弟直接找来，后面也有其他王爷传过来的探测，宝钗一直都不置一词，可是暗地里却对这些人选都曾留过心。
　　北静王妃说的显然就是陈也俊，刚刚过世的老太妃，实际上就是本朝太后的内侄孙，当今皇帝的亲外甥，北静王爷水溶的亲表弟，四朝元老海宁陈家的独苗苗，甚至有传闻说他就是当今皇帝的亲生儿子，地位端的尊贵，比起原来的宝玉来，那可是要高了几个等级。即便是宝玉现在身为国舅，在外面的体面上也逊他几分，论起家族势力更是比贾家这等武勋家族要雄厚得多。
　　问题就在于：她现在已经不是那个一味只追逐名利地位的宝钗，这样的选择面前，她还能继续对宝玉迷恋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