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贾红楼》凸碧山人

109、潇湘子含酸美人扇 蘅芜君苦心掌大局

　　宝玉出得门来，大红二红两个正一处争执着什么。见他出来，二红正要上前说话，大红却一把拉下她，转头对着宝玉叫了一声二爷，接着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宝玉笑笑，对着她身后的二红挤挤眼睛笑道：“快嘴的丫头，是不是把楼上的事情给姐姐说了？如今的又惦记着跟我学功夫不是？”
　　二红还想张口否认，大红却抢着回道：“可不是怎的？二爷功夫那么好，我们两个这样，跟在你身边岂不是丢了二爷的脸？二爷既然有心让我们贴身护着林姑娘，少不得得空也要指点我们一些才好。”
　　二红无奈，其实她心里也想着跟宝玉学上几手，她今天已经是第二次见到宝玉出手了，上次在花冢只是惊鸿一瞥，这回却是看了个真切。那三侍女任何一个都是她生平仅见的高手，联手布了阵，在宝玉手下却丝毫讨不到一丝便宜，看那模样竟还是没有出全力。只是贾家的功夫向不外传，若是像大红这么直接张口求教，在她却是不敢的。
　　大红向来少话，在人前的存在感极低，今天难得说了这么多，宝玉便笑着对她点点头，眼睛瞄着周围的竹林大声道：“既然你们想看，那么我就好好的让你们看上一次，免得显得你家二爷我小气！”
　　一边说着，一边漫不经心的取出他随身不离的折扇来，装模作样的扇了几下，对着大红神秘的挤挤眼睛道：“你们瞧好了，这是一把扇子，你们二爷我就这么一挥——它就能变成一幅画——”
　　话音未落，耳听得嗖嗖的声音不绝于耳，宝玉身形连动，滴溜溜的打了一个圈，紧接着周围的竹林不断传来噼里啪啦的竹子折断和重物坠地的声音，其中更是夹杂着一连串的闷哼或惨叫，显然是有很多人中招了。
　　大红二红刚想去追，却被宝玉示意拦住了，笑嘻嘻的将手中失了扇骨的扇面一抛，那页彩纸便如同有人拿着般直直的向着竹林边飞去，打了一个旋拔高几许，稳稳的落在那水阁的飞檐上，迎风招展，一个衣带随风的美人在冬日的暖阳下飘然若仙。
　　“回去告诉甄哥儿：妙姐姐如今可是还在船上，有本事让他自己去追。眼下马上就要到了江南地面，请恕兄弟事忙，不能亲自登门拜访。这画上的美人可是是兄弟的手笔，就当兄弟送给哥儿的礼物了，希望我在江南期间别来打扰，不然的话可就对不住了！”
　　那画迎风展动，画里的美人身形飘动，远远瞧着宛如活了一般，忽地向下一沉，却原来是宝玉收了劲气。这份隔空控物的本领较之刚才扇骨伤人更是惊人，周围忽然全都静了下来，紧接着假山水池，屋宇树梢纷纷窜出数不清的人影，一个个急匆匆的亡命而去，几个呼吸的功夫便走的干干净净，就是那竹林似乎也都稀疏了不少。
　　大红二红两个看得目眩神驰，这在外人看来如同耍把戏般的几下，也只有她们这些常年练武的人才知道有多惊人，这些人若是迟了一步，那画就将不再是婀娜多姿的美人，而是催命的杀机。
　　“可惜了这把好扇了！那还是薛呆子偷了宝姐姐的画稿制作的，连林妹妹都看着说好呢！”
　　宝玉摇摇头，很遗憾的看着那幅画消失不见，嘴里碎碎念着，听得二红直扁嘴，不带这么矫情的好吧！
　　外面的异常自然惊动了房里的黛玉她们，圆脸的侍女探头出来，四周观望了一下满意的道：“这帮苍蝇总算被赶走了，每日里都来烦不烦！”转回头看向宝玉他们，却又一脸的不爽道：“赶人就赶人吧，做甚么整出那么大的动静？也不怕惊着你林妹妹？大小姐这里可是这世上最清净的地方，自是见不得半点血迹，你们记得好好的清理一下，免得熏着了我们家姑娘——”
　　话没说完便被拉了进去，里面传来黛玉温和的声音道：“二哥哥，委屈你在外面看着了。你先在那里乖乖的，三姑姑答应一会要做好吃的招待我们呢。”
　　宝玉一个趔趄，刚刚兴起的那点子小得意立马消失无踪，感情他在这忙乎一回，还搭上宝姐姐的扇子，到头来就是为了那位从来不说话的三姑姑的一顿饭？
　　他这边正失落着，黛玉又探出头来笑道：“顺便说一下：我早就看你那些扇子不舒服了。早前晴雯替我撕了一把，这会子你又将宝姐姐的这把毁掉了。妙姐姐给你的那把还在吧？那可是价值连城的古董，你要是舍不得毁了，回头还是放到我这里如何？”
　　前面宝玉还能强颜欢笑，这会子便是那笑都僵硬起来：妙玉送他的那把扇子不仅是价值非凡的古董，更是机关处处的杀人利器，据妙玉说那是她父亲的遗物，因为是男人用的东西才送了给他。原本的宝玉不喜欢那上面的杀机太重，便一直放在妙玉那里，这阵子身边事情太多需要把武器防身，妙玉在得到他那把龙泉剑后就又把扇子给了他，不料还没用过一次就被黛玉发现了。
　　这个黛玉，还真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啊！

　　宝钗今天有些心不在焉，按照家里的线报宝玉带着黛玉今天应该是到了扬州城了，依着那两位的脾气，那一定是要下去看看的，最好不要惹出什么乱子来。
　　如今王夫人虽然回了家，还是隔三差五的到宫里住着照顾元春，宝钗这里除了荣府的家事，渐渐的对于宫里的事情也不得不上心起来。按说现在元春刚封后，如今又有了身孕，贾家的势头可算是蒸蒸日上，可是宝钗的心里却越来越不安。这一遭是由于宝玉这段时间对于家事的安排，另一点就是宫里宫外令人不安的消息一个接一个。
　　琐碎管家的事情她可以完全交给探春李纨，那两个也是越来越熟练了，可是朝局的动荡，西北的军情，宫里的争斗却是让人喘不过气来。
　　王子腾进京述职，上面放下话来要他接掌金陵总院，算是皇上愿意暂时妥协的信号，那云光也在才选结束的时候急匆匆赶赴关中操练兵马，随时防备西宁王的不测。西北那边倒是传闻打了几场胜仗，算是西宁王回应皇上的善意，据说已经准备妥当，准备来年一开春决战，只是粮饷还是一如既往的催得紧，听说那北静王水溶急得就差把内务府卖掉了，可偏偏还惦记着要北静王妃来贾府过问关于建造花神庙的事情——
　　袭人匆匆的走进来，陪着她的还有鸳鸯，见着宝钗魂不守舍的样子倒是颇为奇怪，这阵子大事小事的多了，从没见过宝钗这个样子的。
　　两个对视了一眼，鸳鸯上前拍了她肩头一下道：“这寒冬雪天里的，宝姐姐你是发的什么呆？即便是思春，那最早还要等上两个月吧！”
　　宝钗一惊，转回头瞧见她两个，面上有点惊慌道：“你们两个怎么一遭里来了？难道宫里和金陵那边都有什么事情不成？”
　　袭人上前挽住她的手，雪白的皓腕透着凉意，便是她知道宝钗一贯的如此，也忍不住的埋怨道：“宫里没事，姐姐不要担心。那吴贵妃也就是耍耍小聪明罢了，怎么说咱们大姑娘都是皇后，这一时半会的她还翻不到天上去。只是姑娘也要仔细自己的身子才是。要说二爷也真是的，如今只知道陪着林姑娘游山玩水，却要宝姐姐你一个人在这边支撑大局。不说每天过问一下，也不至于这么久也不来个信吧。”
　　宝钗勉强对她笑笑道：“先不要说宝兄弟他们的事情。这吴贵妃倒没什么，关键是她背后是谁在操持，一天不知道真相，我这心里就一天不踏实。娘娘是我们两家最大的保护伞，她肚子里的孩子更是重中之重，半点马虎不得。你秉性敦厚，看人难免都往好处里看，却哪里知道历来这宫里的争斗都是最凶险的！莺儿虽然机灵，心思难免讨巧，又比较贪图小恩小惠，在我身边的时候还好些，如今进到宫里还要你好生给我盯着，要是见到她有什么常接触的人，记得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袭人点头应了，又道：“太太今儿派我回来，说是想要姑娘亲自到舅家太太那边和西宁王老王妃那里一下，王家是再也经不起什么事情了，西宁王府那边也要姐姐支应着，好歹在二爷回来前不要有什么事情出来。”
　　鸳鸯也在一旁道：“老太太让我过来也是这个意思。虽说做这些都委屈了姑娘，可老太太说了，以后无论怎样，她都不会委屈了姑娘。”
　　宝钗点点头，面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喜悲，却又抓住鸳鸯的手道：“姐姐的哥哥如今可是回到金陵了？我哥哥淘气靠不住，我这里就只好借助于姐姐的哥哥了。他要多少银子都不是问题，千万记得要把金陵那边的事情办好，也让二爷在那边的事情办得妥妥当当，早些个平安回来。”

　　鸳鸯赞道：“宝姑娘还真是心细如发，什么事情都能想到。我哥哥那里自然有我盯着呢；他虽然贪些银钱，一切都由老太太账上出，办事倒还妥帖。便是姑娘的亲哥哥，我听琥珀说也是被那个柳湘莲带着好好办事呢。如今那甄哥儿姐弟俩又不再缠着他，姑娘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说到薛蟠，宝钗心里也有些欣慰：有柳湘莲这个克星每日里带着，便是甄宝玉他也不是每次都见，两个一天到晚的不是跟着焦大训练士兵，就是帮着薛蝌看场子，薛家的生意如今可是没人敢惹了。只是那柳湘莲每天的到她们家里，就是薛蟠那个呆霸王都看得出他对宝琴的心思，可宝琴身上既有梅翰林家儿子的亲事，心里又是对宝玉念兹在兹，这事到头来不免还是个麻烦事。
　　四儿进来回报道：“傅姑娘来了。”宝钗忙亲自带了鸳鸯袭人出去迎接——如今傅秋芳和贾蓉可是定妥了亲事，只等转过年去了老太妃的孝两家办了喜事，傅秋芳就是东府的蓉大奶奶了。现在傅秋芳已经是见天的过来跟着宝钗学管家，今天更是讲好的要带她去东府拜望尤氏，倒是宝钗只顾想着宝黛的事情，竟一时给忘了。
　　“新娘子驾到！”隔着帘门，湘云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就扯开了叫，听得宝钗心里只能苦笑。如今这湘云也订了亲，却一天到晚的还是个野马般的性子，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钻。这些日子宝琴沉静了许多，又被宝钗约束着在家里帮着母亲操持薛蝌和岫烟的亲事，原本以为湘云少了伴会安生些，结果却是缠得她更紧了，直把这蘅芜院当成了她家。
　　其实宝钗心里也清楚，湘云嘴里叫她姐姐，心里却是一直把她当母亲看的，家里那些家常烦难的事情都只管跟她说。如此若是以往的宝钗也就算了，她那颗空荡荡的心的确也需要湘云这个话痨来解闷，顺便替她出出主意，排解些小纠纷也是一乐；可是自从明了自己的心事，她心里就变得满满的都是宝玉，再听湘云那些对于宝玉的痴话就心里不舒服多了。
　　现在的她，除了精明干练一如往常，行为做事却是越发的和以往的黛玉相似。手头有事的时候还好，脑子里一闲下来就满满的都是宝玉潇洒俊逸的身姿，那发呆的痴痴模样，要是眼里再有几滴泪水，可不就是往日的黛玉？以往湘云在她耳边一天到晚的碎碎念宝黛的那些事情，她不过就是左耳进右耳出，听到有趣处也就是一笑而已；如今却是听不得几句就烦了，如同以往的黛玉一般，话不投机不是半晌不说一句话，就是直接送客撵人，哪里还顾得上四角俱全？
　　她还跟黛玉湘云不同，那两个不过还是十二三岁的黄毛丫头，对于男女之事大都一知半解，朦朦胧胧的好奇多过期盼；她可是早就过了及笄之年，过了年就是十七岁的大姑娘了，加上历经世事，又有个胡天胡帝的亲哥哥，什么事情还不明白？不说梦里那些羞人的事情，就是平日里凤姐香菱有意无意的漏出的那些闺房私话，就已经经常闹得她心神不宁了。这样的心境下，她和傅秋芳的关系就很快的亲密起来，那些个不能跟湘云宝琴说的体己，跟傅秋芳却能无话不谈。
　　傅秋芳天资聪颖，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针线纺织样样拿手，心计算计高人一等。这样的奇女子自然秉性高傲向不服人，无奈她遇到的是大观园里心计最高的薛宝钗，宝钗身上的那份雍容大度绵里藏针一向是她努力想要达成的目标，两人可谓相见恨晚。秋芳虽大，所有场合却甘居宝钗之下，便是如今不过多久就是东府的管家奶奶，在宝钗面前却是一直恭敬谦逊，见了宝钗亲自出门来接，急忙走上前连称不敢。
　　湘云在旁笑道：“宝姐姐傅姐姐，我怎么每次看到你们两个见面，就如同宝哥哥出门见客一般，恭恭敬敬的你来我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初次见面呢？哪里像亲如一家的好姐妹？”
　　不知有意无意，自从那日宝玉丢麒麟，湘云称呼宝玉时便不再用爱哥哥了，跟众家姐妹一般都称呼他为宝哥哥宝兄弟。
　　袭人向来跟湘云最熟悉，见她这阵子显然廋了好些，忙从宝钗身后走上前握了她手道：“都快嫁人的人了，死丫头怎么还是嘴里没个把门的？要都像你这样的，我们这些人在宫里都不知道要死了多少回了。这见面行礼是互相敬重，便是再好的姐妹也要遵从，都像你这样的，这天下还不乱了套。”
　　湘云见了她也是又惊又喜，顾不得被她说嘴，一味的拉了她进屋，嘁嘁喳喳的只管问些宫里的事情，恼得鸳鸯狠手挠了她一把道：“只图新鲜的坏丫头。枉我平日里对你那么好，如今见了袭人就把我丢到一边去了，看我以后还帮不帮你来这府里了——”
　　大家闹了一回，又叙了会家常，外面四儿回说准备好了，大家便一遭里起身出了园子，鸳鸯袭人自回贾母那里回报，湘云被宝钗打发去了她家去找宝琴，自己带了傅秋芳一遭里奔东府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