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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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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儿冷笑了一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上个月才染的指甲略掉了一点色,瞧着没有之前鲜亮了,趁着季节还没有过去,抽空再补上一点好了。
江士榜的后背猝不及防被拍了一下,随即邱云深上前两步把他拽到身后:“姑娘恕罪,这小子年纪还小,不懂事,姑娘别和他一般见识。说起来,卑职还有桩事儿想请姑娘帮忙。
前几日卑职听闻城里新开了一家点心铺子,做的全是时兴糕点,那些世家小姐都爱吃。卑职想着,咱们这些大老粗也不懂这个,不如买些让姑娘品鉴品鉴,咱们日后拿去送礼,也好知道哪些口味好,哪些不好……不知姑娘是否愿意受这份累?”
“切,外头的糕点?什么东西能比得过宫里的?不说宫里,便是我从前跟着小姐在府里,伯爷也是请了手艺上佳的面点师傅养在府里的,要吃什么没有呢?”
邱云深点头称是:“荣安伯爵府的东西,自然都是上好的。咱们这些粗人,平日里也难有机会尝到什么好东西。只是姑娘您也知道,咱们在宫里当差,有时候得应酬些场面事儿,若是对外头的吃食一无所知,难免失了体面。所以才想着借这机会,让姑娘给掌掌眼,也算咱们沾沾姑娘的福气,长长见识。”
他好说歹说一通,才叫彩儿勉强答应接下这份“差事”。
“罢了,不是什么大事儿,这两日姑娘我也忙坏了,或许不去娘娘面前当差。尽早吧,赶在我见到娘娘之前。”
“诶诶,一定,一定,姑娘慢走。”
邱云深客客气气地把人送走,这才回头一脚踹在江士榜的屁股上,江士榜有些委屈,但嘟嘟囔囔地也不敢说什么。
先前受刑的一群太监,已经被架下来扔在了一边,也就李保全几个正值盛年平时还吃得多的还在叫唤,那个被叫做小东子的半大小子,身下口鼻都流了许多的血,糊了一脸,已然没了动静,不知是死是活。
周围的人见此情景,都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按照先前彩儿说的,余下几人各领了十个板子,能动弹的都一瘸一拐地回去了,几个伤得重的,自有相熟的或是一个屋里住的帮忙抬回去。
负责行刑的太监自去打了井水来冲地,暗红色的血水顺着青石板的缝隙流淌,在日头下泛着黑色,像数条虫子在爬。几个小太监捂着鼻子,用竹扫帚使劲地刷着。
“散了,散了,都散了吧。”邱云深对众人道:“卑职领受皇后娘娘的命,给诸位看看,在宫内聚赌,便是打死了,也求告无门。”
众人如鸟雀般散去,小喜子挣扎着从凳子上下来,靠近摸了摸小东子的脖子,那条纤细的筋脉在掌下跳动,他知道这是人还活着的标志。他一边哭一边把小东子往背上抗。
“呜呜呜,东子,你别死啊,我可就你一个朋友。”
“你说句话呢,东子。”
“东子,你还能听见我说话吗?”
他自己也被打了板子,本来就瘦得没有二两肉,这会儿还背着个人,走得尤为艰难,短短一段路摔了两三次。
“都怪我,东子,要是我不眼馋他们赌钱就好了,呜呜呜,这下好了,银子全没了,人也快被打死了。”
他一路哭哭啼啼回到俩人住的侍房,几个同屋的太监也在,有个平时就跟他们不对付的,看到俩人血淋淋的回来,拦在门口不让他进去。
“哟,什么风呐,可把我们屋里的地主老爷请回来了。”
小喜子此时没空跟他打什么嘴仗:“起开,让我进去。”
小海子见他这副模样,越发得意起来:“大家伙儿都来瞧瞧这俩倒霉蛋,这是被打得半死不活啦,这屋里可不能让你们这晦气玩意儿进来,别把霉运传给我们。”
小喜子又急又气,眼前几乎漆黑一片,原先流的眼泪,一路上也被风吹干了,在脸颊上留下两道僵硬的泪痕。
他一向能忍,背着小东子“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苦苦哀求道:“各位哥哥,行行好吧,东子快不行了,就让我们进去,给他找个地方躺躺,求求你们了。”
“喊声哥哥就想躲过去?”
“海爹爹,海爷爷,海祖宗,行了吗?”
小海子带着些嫌弃啐了一口:“我呸,谁有你这样的儿子?别犯我的晦气!”
屋内其他人见状有些不忍,说白了也没什么深仇大恨,无非是谁少扫了一块地,谁多吃了一个馒头,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在人命面前,哪值得这般刁难。
有个岁数稍长的太监站了出来,扯了扯小海子的衣袖,劝道:“海子,差不多得了,再闹下去,管事儿的过来,咱们说不定也落不着好。毕竟他们出去赌钱……”
小海子声音高了些:“他们赌钱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也没有半个子儿分给我!”
“是,话是这么说,但如果……”话未说尽,但意思尽了。
“好了好了好了,进来吧,”小海子往旁边让了让,小喜子强撑着把人拖进去了,正要把小东子往平时睡觉的铺盖上放,又被喊住了,“哎哎哎,睡顶头去,血糊糊的,弄到旁边的被子怎么办?”
小喜子抬头了,其他同屋的没说话,但他看得出来他们也是一样的想法,小东子的手略微动了动,说了句什么,小喜子没听清也不耽误什么,老老实实把人搬到最角落里。
“东子,你感觉怎么样呢?”好容易把那边简单收拾了一下能睡人了,小喜子把人伤口朝上,让他平趴在榻上。
“咳——咳——”小东子咳了几声,微微摇了摇头。
小喜子又要哭,身上的伤痛和刚刚背人回来发的汗,此时一股脑地涌出来,黏糊糊地贴在背上,他来不及休息就再次爬起来:“我给你打点水擦擦。”
众人看着小喜子忙碌,几盆干净的水进来,又几盆鲜红的水出去,他又求爷爷告奶奶地要了点黑炭,煮了壶热茶给小东子喝,呛出来一枕头的血。
“别……别忙活啦……”许是肚子里的血终于吐干净了,小东子强撑着开了口:“我眼看是不成了,你别在我身上……白费力气了。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咳咳……”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呜呜呜……你别这样说,我这里还有些银子,东子,我去尚药局给你找个医工过来,你一定会好的,咱们不是都回来了?你没死,我也没死,一定会好的……呜呜呜……”说完就要擦干眼泪往外跑。
小东子死命拽着不让他走,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别走了……我们……我们哥俩说说话吧,一直忙着干活,忙着当值,都没有功夫好好说过话……”
许是觉得小东子要死了,这会儿屋内很安静,大家听见小东子一边喘气儿一边说话,断断续续的,但很清晰。
他说:“你叫个啥呢,喜子?”
“我叫……我叫常寿喜,俺妈说,有喜字好,喜庆,能带来福气,还长寿,最好不过了。”
“常寿喜,我记得了。寿喜。”小东子又重复了一遍。
“我,我叫周祥,我的名字没什么来历,可能因为我哥叫周吉。”旁边一个人也开了口。
“我叫郑保成。”
“我叫李茂才。”
…………
屋内众人都一一说了自己的名字,小东子也全部重复了一遍,最后他看向小海子:“你呢,你叫个什么?”
“我叫陈春海,春天生的,又在海边,春海。”小海子有些不自然,但还是回答了。
“好,我都记得了,你们也要——也要记得我的名字,咳咳,我叫,我叫张万春。”
小喜子上前给他顺了顺气,摸到一手的黏稠:“慢点儿,慢点说,东子,你叫张万春?那你怎么不叫春子?”
“之前跟的主子不喜欢,好像是犯了谁的名讳,就给改了。”
气氛难得和平,外面的声音也传了进来,闹哄哄的,应该是到了午膳时分,其余人一道出去领了餐饭,进来时,给小东子和小喜子也带了一份。
“春儿啊,你吃点东西吧,俺娘说了,能吃饭,能喝水,就算是畜生,也能活命咧,你别不信,她养大了好多猪崽儿羊崽儿呢。”他把窝头掰成小块,试图喂给小东子。
“我不饿,我睡会儿,你吃完也躺一会儿吧,难得今天不当值。”
小喜子掀开他的被子看了一眼,没再流血了,稍微放心了点:“好,你睡吧,我把窝头放那儿温着,你睡醒了,饿了可以吃。”
他几口把自己那份吃掉,又把自己的铺盖搬来附近,挨着小东子趴下。
他身上也疼得厉害,这会儿放松下来了,感觉手脚都不能动了。他朝旁边挤了挤,跟小东子抱在一起——之前冬天冷得受不住时,他们就经常这样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