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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挂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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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嘞~西南六号桌,墨兰香一壶——”
“小倌儿,这里上一碟瓜子儿!”
“北角九号桌再来一壶仙姿酿,另添香炒腰果子两碟……”
“嘿!这位客官,您来晚了,大堂已满,乐阁暂不单独待客,若您不介意,可步三层过道设席。”
小堂倌的张罗声此起彼伏,嫣雨楼早是宾客盈门,座无虚席,有些人明知楼内已容不下半桌席,依然翘首张望,希望有人能结帐让出位置来。
但,这明显是不可能的。
因为今日是嫣雨楼新乐伶正式开阁挂笺之日,能挤进场来的人,不仅头三壶酒免账,还能无偿听上三个时辰的乐曲。奏者不仅有新乐伶,亦囊括了其余八阁,为之聚来的人自然不在少数,光是九阁之首的司寇夕拾,就足以揽来八方的文人乐客,席间不泛王爷官爵。
辰时已过,着装比平日鲜丽的严月立于二层平榭上,三击其掌,中气十足地吆了一声,原本喧闹的众人却没能完全安静下来,但目光已全部投予她身后厚重的帘布上。
一串音符陡然被弹挑而起,缓缓从帘布后流出,穿透力极强的掠去了众人的视听。
没有多余的赘述,也没有为乐伶作任何介绍,一曲南疆小调,高音明亮而富有刚性,中音柔和而具润声,低音沉而淳厚,勾抹的是盎然的春意,拂扫的是众人的心。
切切的尾音渐隐,众人沉寂许久,才忽然醒悟调已止,曲已终,顿时一阵哗然。
“这就是那新来的乐伶?有两把刷子嘛!”
“叶兄,你一定是错过了上回的斗乐吧?我那日有幸能入阁赏之,那叫一个精妙绝伦。方才的琵琶,不过是她乐技的万一。”
“文贤弟,你这话就有些言过其实了。当日我可也在场,最后她终究是输给了司寇十小姐,怎能形容其只出了万一的技艺,为之夸大其辞呢。”
“话是这么说,但你能说她就比不上其余七阁,比不上最擅琵琶的杏君?”
“被你这么一说,我也难以定夺了。”
“大概是平分秋色,平分秋色……”
纷嚷声不断,叫好声不息,却只引得依然未露面的奏者樱唇浅勾,一抹淡笑,羞花闭月。
也难怪人们的慨叹与惊诧,即使是不常来嫣雨楼的,也知这上来便是琵琶,这奏者该有多大的能耐才敢一开始便是重头戏。
琵琶是所有民间乐器中最为繁杂也是最难掌握的,指法繁技法多,右手有弹、挑、夹弹、滚、双弹、双挑、分、勾、抹,摭、扣、拂、扫,轮、半轮等指法,左手有揉、吟、带起、捺打、虚按、绞弦、泛音、推、挽、绰、注等技巧,不是颇有耐心,断是参透不得其一二。
俗话云,千日琵琶百日筝。但琵琶发声十分特殊,它的泛音居各类乐器的首位,不但音量大,而且音质清脆明亮,同时它的基音中又伴有丰富的泛音,这种泛音能使琴声经久不衰。若在平静的空旷地时,用其弹奏重强音的琴声可以传到二三里地外。
不为奏者作任何旁白之意,无疑是想以乐曲把人们的注意力给聚集回来,倒是省下了不少声嘶吆喝的力气。
一直在帘布左侧的鸳佩见时机已到,双手恭敬地奉出一块雕花的褐色木笺牌,上面以朱漆描着笔势走向委婉的“梦翼阁”三字,立于平榭栏杆前左右示了三遍,郑重地将之悬于八阁木笺之后。
随着严月的一声“帘起——”,布帘缓缓被拉升,渐渐的能看到奏者侧膝而坐的双足。
“今姐姐,接下来就拜托你了,可别怯了场啊。”司寇拾夕掬手隐于帘后,轻声笑道。
口中这么调笑着,但她今日
今梦翼换上了颜朝的服饰,不过明眼人只须一眼便能看出这服饰的喜庆化。
侧膝的姿势使得她身子在宽大的袍子下显得更为纤维瘦,熨得一道细纹都没有的袖子与下摆透着裁制者的细心与严谨,竖起的翻花领口露出颈后一抹蜜色的肌肤,怀中横抱的南音琵琶有着凤尾形的琵琶头,无声地为其衬托出一股贵气。
“梦翼断不会使二掌柜与嫣雨楼蒙羞。”她眸含春水清波流盼,细声地回以一句。
口中这么调笑着,但司寇拾夕今日的装束毫不输予场上的任何人,垂着反绾髻的发上斜插碧玉花钗,秀靥艳比花娇,削葱根般的指尖半隐于袖间,举手投足如风拂柳,一颦一笑动人心魂。
两个半时辰后便是她入阁献奏,怕是一出场又是引得满堂彩吧。
将鼎沸的人声抛于身后,司寇拾夕是头一次这么憎烦热闹,默默转身回到小隔间。
不仅大堂,九座乐阁里面也坐满了人,她是不可能原道返回了,不到尾声,她是没法子自己一个人穿过重重障碍回阁的,只能先呆在二层的隔间。可怜她与六哥一直忙着布置挂笺宴,早饭都没来得及吃。
她对此有些哀怨,还是第一次觉得这嫣雨楼的二掌柜真不好当。更让她在意的是,今日挂笺是三三姐挑的吉日,这使得她连三三姐出远门都未能送行,现在别提多懊恼。
三三姐要出门的事儿也太突然了,不然她该昨晚就布置好所有,这样就用不着临时临急地才在早上才忙活。
三层以上都是六哥在打点,现在也该完事了吧?
但六哥,六哥现在在哪儿呢?一会儿没有六哥护送,她肯定上不了拾夕阁……
当初她以媲美神技的乐技为故,向三三姐提出开了这家乐楼,离添香楼也近,互相也有个照应。嫣雨楼也不必另设食阁,若有客人要边喝小酒边吃些小菜,严月与葭月都能招呼得过来,六哥则是光明正大地就说“夕夕这老幺开乐楼多半会偷懒,我一起去能盯着点儿”,才跟了来。
嫣雨楼真正要投入成本的大概就是文人乐客恋的那一口酒。
嫣雨楼后院便是一座酒坊,摆着大小的酒缸酒坛酒具,酒匠师傅们也和锦茵坊的工匠绣娘一样,都是从各地有名的酒窑吸收来的。再加上六哥将对品味的各种异想加诸酿酒技巧中,酿出的酒那叫一个独一无二。
比如墨兰香,揉入了从墨兰花上收集来的花露,喝下之时不仅香气扑鼻,喉间还会缭绕着这股香甜,久久不散,因墨兰的花期有限,本来仅秋季供饮,后来在司寇筱蜜的精心培育下,秋季的墨兰香也能留待于春季含苞,这才得以在春季酿造取饮。别的酒亦是如此,酿出的酒也不多,因其品味独特,间或也会作为贡酒进贡。
司寇拾夕环顾了这个小小的隔间,百无聊赖的想找些什么来消遣。
忽然,角落的一个包袱露出了一处不寻常的白,她撩起衣摆,躬身往前曲膝蹲下,犹豫了一会儿,才轻轻地把那块白拉了出来。
扇子?
她起了身,细细地端详起手中的竹制扇子。
扇子造工精美,扇骨古朴优美,幽雅别致,特别是大扇骨的竹雕,以浅刻为主,深刻为辅,尤其是上面的“留青”甚为绝妙。留下竹青为纹,露出竹黄为底,烘托层次,对比得色彩更为雅致。装饰素净淡雅,赏心悦目;雕工巧夺天工,独辟蹊径,和扇面的墨迹交相辉映,柄下坠了一枚玉饰,细看是一枚鹤形白玉,精工雕琢,连羽毛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这坠饰不凡,但就她看来,产地年份,都看不出来,只知鹤代表长寿。若是三三姐在,兴许能给这扇子沽个价吧?
噗嗤——她不禁笑出声来,她怎么觉得自己把三三姐爱财这毛病都给沾染上了?见到贵重点的东西,就想到要给它沽个价。
文人执折扇,女子挽绢帕,这是颜朝不成文的规矩,可,这是今姐姐的包袱吧?怎么会,有把扇子在里面?她不是说自己是独女,父母亡故么?不过,今姐姐还不是颜朝人呢,难道蕃邦有女子执扇的习俗?
如果没有记错,一河哥与二泉哥所执的折扇也有作画写字,然后扇面都有落款,这举止一直被四哥认为这是二位兄长自恋的表现。
她又仔细地前前后后地再看了一回,却失望地没发现落款,微微有些讶异。
这到底是……?或许,今姐姐有情郎?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贼贼地笑了一笑。
回头一定要问问,不能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