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境盛世》夏珞恪

42、疑起

　　在添香楼大快朵颐后，司寇忘川终于停了下来，抬眼一瞧，却看到坐在面前一直为她布菜的人是一箸未举，半杯未端，只是以左腕背托住腮帮子，一脸沉醉的笑意看着自己。
　　她的脸忍不住一热，凤眼瞪了过去：“怎么？请得我来添香楼，却支不起这账了么？”
　　说实话，她今日也是有些过了分。虽然不是头一次与靳珞杰同席用膳，但还从未像今日般奢侈过。她几乎把添香楼的招牌菜都点上了一遍。
　　倒不是她大嘴吃四方——那无疑是四哥的风格，虽然她今日是敞开了肚皮地吃，但她是有再大的肚量也咽不下这一大桌的菜肴。她就等着膳毕后，全部收将起来捎回坊里，借花献佛，犒劳犒劳工匠与绣娘们，当然也少不了清月那丫头的份。
　　踏进添香楼时她还被靳珞杰半讥半笑地说，司寇的主子被人宴请也不忘把生意做回自己家，不愧是一方奸商。被如此不客气地嘲讽，她更不能便宜了他，点菜的时候葭月是一边捂着半边嘴笑，一边乐不可支地在心里打着小九九。
　　面容一直带笑的靳珞杰摇了摇头，答非所问：“你们司寇的人儿都是这么能吃，而且还不会因此囤下肥膏，徒生赘肉的么？”
　　“说你自己呢吧？也不知在我司寇府里尝到梅月做的饭菜后，长期无耻蹭饭，回回都是一口气吃下三大碗米饭的是谁呢！”
　　“呵呵，我这吃下去的不是都操劳朝中大事给消耗去了么？我反而觉得，有梅月在的人家，主子竟然依旧保持着纤秀的身形，实在是对不住那媲美御厨的好手艺。”靳珞杰邪气而俊朗的脸上此时噙着一抹的微笑，幽暗深邃的眸子显得更为狂野不拘。
　　“左丞大人，你管的是不是太宽了？我兄长姐妹的胖瘦你是否也要纳为政纲来重视呢？”司寇忘川忽然觉得自己不能总这么失态，因此报以清濯一笑，无意之间却透出了一种妖艳得勾人心魄的风情，当真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
　　不似司寇如霰般如一株出淤清莲，她更像一株花姿潇洒的海棠，迎风峭立，明媚动人。
　　他看出了神，不理会身旁还有他人地抛出一句：“别说现在的川儿美得如此无瑕，就是再珠圆玉润些，我也不介意与你携手连理。”
　　“咳咳咳，咳咳咳……”正以茶水漱口的司寇忘川着实被这句话呛了老大一下。
　　在她的认识里，靳珞杰就是她的克星，他克制她的地方与三三姐不同。之所以从不违逆三三姐，是因为她懂三三姐持家不易。
　　三三姐曾说，一个家便是一个小国。能有条不紊地管理起一个小国，自然不见得轻松，因此bn 不想多生事端让体弱的她再操多一份心，而靳珞杰偏偏利用这点来故意捉弄她。
　　唉，若不是故意，他哪能每一开腔都是惹恼自己？方才突如其来的又是一句，着实让她的心再次咯噔地沉了一下。
　　要与她比翼连枝，白头相守，举案齐眉，诸如此类的话，平日他在司寇府上就没少说，但她始终没能习惯他的这种恶作剧，再说也没见他付诸行动……
　　呃？付诸行动？她想他付诸什么行动？她在想什么呢！
　　奇怪的念头一起，喉咙更是辣辣的疼，呛得更厉害。
　　靳珞杰见她如此，也是急了，忙伸手欲替其抚拍后背，却被一脸怒气的暑月挡了下来，他也不恼，放下手立在一旁。
　　司寇忘川并未察觉两人在背后的小动作，好不容易顺了口气，娇斥道：“谁说我堂堂司寇九小姐非得娶你啊！？”
　　“可我这颜朝小小左丞却是非你不嫁啊。”靳珞杰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地看着她。
　　“痞子！无赖！！”气极的司寇忘川防线再次崩塌，口不择言地骂起来，憋红了娇俏的小脸，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下楼，“暑月！清席！回坊！”
　　“我替你送……”
　　“不敢劳烦！”司寇忘川远远地便严辞拒绝了他的“好意”。
　　俗话说，一个朋友一条路，一个冤家一堵墙，他们之间隔的这堵墙也算是密不透风了，而她的眼里今日也就是揉不下这沙子。

　　回到坊后，司寇忘川过人的集中力令她没过多久便抛去了杂念，她一摆开图纸，便全身心地投入了图设中。
　　忽然她想起有一匹将要用到的布不知还是不是放在记忆中的地方，没招呼他人，自己便搬了凳子上货架。
　　才翻了两处，身后就传来清月的低呼：“九小姐！要找什么唤一声我就行了，怎么自己就上去了呢！”
　　司寇忘川就是受不了清月这一惊一乍的性子，苦笑道：“我习过武，没娇气到坐必搀，行必扶的地步。”
　　“这可不是娇惯不娇惯的问题！九小姐你快下来吧，不然清月可得吼暑月哥哥一嗓子了。”见主子还高高地站在上面，清月急得泪珠儿都要掉下来似的。
　　“好好好，我这就下来还不行嘛。”司寇忘川只能屈服，她深知，耿直的暑月比起清月，更难对付。
　　清月赶紧上前搭一把手，生怕她脚步不稳似的。
　　“咦……”才接触到清月的手心，司寇忘川低呼了一声。
　　“怎么了？九小姐？”清月将她搀下。
　　她没立即答话，却翻过清月的手掌，不顾清月的疑惑细看了一会儿，问道：“我说我怎么就，从未发现我们府里最小的丫头掌面上，竟然也起了这么厚的茧子啊？”
　　清月不好意思地收起手笑道：“九小姐，你这不是在取笑清月吗？清月年纪小，没能像大家一样为少爷小姐们做过多少事情，但那也是因为跟了户好人家，粗重活儿都没怎么让我干……”
　　“不不，清月你理解错我的意思了，我意思是……”
　　“噢清月懂了。九小姐难道忘了清月当年随泉少爷习武，选的兵器是剑么？执剑之手，怎还能与平常女子相比？”
　　清月神色如常的回答与料想的一样，她的心神反而浮起一些不安。
　　其实她长期执剪，大拇指及手腕处本也有茧子，但都让七七姐配制的药汤给泡软后再经过仔细的削磨，已经失了踪迹，姐妹们的手也是给如此护着，她才没觉得她们的手面有何不妥之处。
　　忆起先前靳珞杰碰触到她的手时，却是有些粗糙不平。但她记得，他以往与二泉哥说的是，他家两代从商，家业不算殷厚。因惹了当地土豪，为避祸难，只能举家南迁，途中却遇上流寇。最后家中只剩他一人逃脱，流落至颜城时饥寒交迫才颓倒街头，被正好出门晃荡的二泉哥给捡了回来。
　　虽然她觉得其来历仍有可疑之处，但又不知哪里可疑。以往她就常在人前说他的肤色不大像颜朝本土人，不过当他告知其生母为蕃邦人后，也就觉得可以理解了，再说后来三三姐也不再让她这么挤兑他。
　　按理说，从商人家的公子哥儿，不应有这么粗糙的手掌啊。可是二泉哥与聆闲哥都把过他的脉门，确实一丝真气也探不到。
　　那就更让她想不明白了，既然不习武，又是一名纯粹的执笔书生，怎么能把掌面磨得这么粗糙？
　　“……小姐……九小姐，你怎么了？”
　　听到清月的叫唤，司寇忘川回过神，不自然地扯出一丝笑：“没，没怎么，就有些琐事没理清。”
　　“什么事能让我们精干的九小姐都理不清头绪？”清月搬好了方凳，“与靳大人有关么？”
　　司寇忘川被说中了心事，不由得眼眉微跳，但依然不动声色地笑道：“这话怎么说？”
　　清月嘻嘻一笑：“九小姐，你一定不知道大人的心思吧？这就叫，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司寇忘川被她故弄玄虚的神色和不着边际的话给逗笑了：“我们家小丫头这是让一河哥传染的书卷气吗？以往跟着四哥的时候可没现在这般难缠的啊？”
　　“九小姐——你看你又取笑我了。”清月呶了呶嘴。
　　她笑而不语，虽然不知清月话中所指的靳珞杰的心思为何，但她也没打算深究。
　　冲着当年靳珞杰为拿到救治三三姐的药引，一言不发地就上了雪仞谷的这份恩情，她就不该对他心存怀疑，有什么人能为一个外人赴汤蹈火，连命都折腾掉大半条而在所不惜的？
　　她不由得暗嘲一句自己的杞人忧天，摩挲着自己光滑的手背，平静道：“若我说与他无关呢？让你失望了吧？”
　　没想到猜测有错，而淡定的主子也没有欺瞒她的样子，清月有些懊恼地吐了吐舌头。
　　“下去吧，把暑月替我找来，就说我不知年关后进的布匹搁哪儿了，让他来给我找找。”
　　“好。”
　　“还有，傍晚时提醒我一下，我们早些回去，免得又得被人催着。”司寇忘川对午膳被逼与靳珞杰同席的事依然心有余悸。
　　清月把主子的无可奈何全收入眼底，俏笑着应了一句：“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