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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左丞来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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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珞杰听到这二字后却像得了特赦令一般,背起手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司寇忘川身侧,装作不经意地瞟了一眼书案上摆放凌乱的图纸。
图样呈现的只是简单的黑色线条,没有色彩的点缀,也没有饰件的衬托,完全有别于花朝节服的繁复隆重,但仍然可以从中感觉到其间想表达出来的庄重肃穆。
看来自己的祭服也该早些预定,只是他所相中的这位名裁,不知还肯不肯受理他的单子。
“剪子还我!”司寇忘川见他靠近,嫌恶地撇过脸,斥令道。
易铮希连忙上前将截下的利剪双手奉上,就在剪子被愤而取走之际,他仍忍不住恳求一句:“我家主子非习武之人,手无缚鸡之力,虽然方才未尽全力,但还望九小姐下次别贸然出手,攻其不备。”
话音刚落,他便后悔了,因为靳珞杰眉宇间哪怕是一闪即逝的蹙起,还是悉数落入了他的眼中。
他本意的确是出于担忧,刚才司寇忘川随手甩出的尖刃仅差一毫便没入了主子的眉心,主子既然以药物封住自己的真气,自然有其不便出手的理由,但当时情况危急,只要自己稍慢一瞬,主子可能就要丧命于此。
主子,还有许多未完成的事要做呢……
司寇忘川倒没有为难他,只当他不过是在为主子着想,作出如此的恳求天经地义。
她当然也清楚,没看到他不为所动地任由剪子直插面门么?侍于靳珞杰身侧的星卫可不是吃素的,又何惧一把小小的剪子?只要那星卫愿意,这把由黑铁铸成的剪刀可以在他手下寸断。
她自问以四哥的修为便不是她所能敌的。星卫甄选,首考武艺,对武学极具天赋的四哥既然能力压群雄当上星卫,就代表着星卫肯定不是一个她拿出两成功力就能胜之的人。方才的靳珞杰也完全是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了星卫,真弄不明白他这真是无悔死在自己手下,还是对星卫的过于信任。
这么一想她有些来气了——就算是下意识他也完全没躲一下,这多少是,有些伤了她的自尊。
她转而向罪魁祸首发难,但称呼谦恭依然:“左丞大人今日大驾光临小店,不知有何贵干?”
“我的好川儿,别叫得这么见外。我这不是长久没来,想看看川儿过得好不好么?”靳珞杰还真是一日不见当隔了三秋。
“你来之前我挺好,你来之后嘛——”望着他一副地痞无赖的样子,司寇忘川忽然觉得有些泄气,回答时故意拉长了嗓音。
“怎样?”靳珞杰的语气有些像讨赏的孩子。
“比死人多口气。”司寇忘川一双丹凤没好气地丢出一个白眼。
“那一定是给累的!”靳珞杰右手成拳与左掌一击,断下了结论,“那我们一起出去用午膳放松一下心情吧!”
——你也不想想我这是给谁累的!司寇忘川发现自己是再聪明也是斗不过靳珞杰了。
“不吃,没胃口。”这次她倒是在说实话了,并无挤兑他之意,三三姐的事她还是放心不下,真想插翅伴行。
“今日左丞大人不是无故来这儿吧?那也别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我不想揣度,累得慌。说吧,这回你又打算以何种借口纠缠闹事?”司寇忘川知道他是有备而来,但今日三三姐不在,且看他还能耍出什么花招。
对花朝祭典后被强制邀往争花的事她依然耿耿于怀,虽然朗清宸依约接下指定由她亲自裁衣的首单免单,但天知道她浪费了那一日的光阴,因此得连夜赶制,才把那件今日就得用在婚庆上的大红木棉吉袍于凌晨时分裁整完毕,现在说起来,眼睛的酸涩感也一并涌了上来。
靳珞杰却坦坦然地接下了司寇忘川的战书,俊朗的脸上露出一丝诡秘的笑。他的确是有备而来,只见他伸手探入怀中,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张。
“白纸黑字,三三姐让我在她出远门的这段日子里,照顾九小姐的饮食,免得九小姐遇上清明祭服筹备期,就舍命不要。”
扬在面前的纸张虽然不知细写了什么,但那纤秀飘逸的“霰按”二字却令她挪不开眼——的确是三三姐的墨迹。
三三姐真是太了解她了,清明在即,她怎么会放过这个能令她再次大展拳脚的机会,所以三三姐才在远赴阮镇后还事先把自己托付了出去,但,为什么偏偏是这个人。
三三姐把兄弟妹妹九人的脾性都摸通透了她还能反驳什么?虽然她并非有意亏待自己才做出忘食之举。
对三三姐的早有安排,司寇忘川是被摆在眼前的事实震惊得有些目瞪口呆,不点而朱的娇唇翕张了几回,才平复了心情,暗自低语了一句“除了三三姐,难道你也是老天派来治我的么”,便收拾起书案上的图纸。
甫一抬手,一个稍显粗糙但温热的手按住了自己的手背:“这些小事,让他们去做吧。”靳珞杰知司寇的月仆不能轻易以“下人”为称,于是话中的“他们”,她自然是懂得的。
但柔暖如狐绒般的碰触让她忍不住一阵颤栗。欣长的身躯就这样静静地站立在自己身旁,俊雅的面孔上带着一抹温柔关切的神色,鼻梁被光线映衬得挺如秀雪,眉睫清冷凛然如泼墨,一双明眸里倒映的全是自己惊愕的容颜。
仅是一瞬间,她觉得靳珞杰也不是那么不堪,至少还是能当得起丞相之名。转念却发觉自己失了态,连忙抽回自己的手,慌失失地站起身来。
“清月,为惩罚你把我给卖了,留下帮我收拾书案。暑月,我们去添香楼。”她从书案的另一侧大步走了出去,回头扬声说着,欲掩去心中的微颤,“要去即刻便去,待会儿我可是很忙的!”
“得令。”一声轻笑使得他唇角微微被勾起,直顺的黑发在空中划过一个豪气的弧度。
经过清月身侧时,他使了个既感激又歉疚的眼色,忽而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今日怎不见朗裁师?”
清月小声回道:“大人您两日未现身,不知朗先生已于昨日一早向当家与九小姐告了假,好像是往北边去了,听说是回乡省亲还是行祭来着。”
“噢,差点忘了他故里居北。不过,回乡行祭不大合理啊。距离清明祭仅有月余,他何以赶得如此匆忙?颜朝有明诏,清明祭时无论长工短工,只要他们愿意,都可以告假回乡祭拜先祖,他没有必要这时候回去吧。”
清月怔了一怔:“许是北边有早于清明日举祭的习俗呢?又许是清明祭前后坊里会比较忙碌,朗先生怕耽误坊里生意,今年清明祭会留在这儿吧?”
“是吗……”靳珞杰的目光突然变得深远,眼眸间竟有一丝冰冷阴戾之气,挂在唇畔的也不再是漫不经心的笑。
“以上只是清月的臆测,详细的情况,清月也不得而知。”清月看到这样的左丞大人,心中竟有些害怕,也顾不上懊恼主子这么惩罚自己,忙躬下身子福了一福,退了下去。
靳珞杰也没打算再追问什么,只是低声向身后人淡然道:“回府后自跪针石,两个时辰你觉得足够么?”
易铮希唇现苦笑,心知方才的多舌一语终是得了报应。
针石啊……那块搁在靳府信诫阁的惩具之一,一百零八枚半寸长的钢针被内力催进一块石头里,密密麻麻地排成两个圆。作为惩戒用时,被惩者不是赤脚立于其上,便是跪姿。纵使他受过特殊训练,主子亦允许了以内力相抵,但两个时辰……
不争辩,不反抗,是因为主子威仪天成,雄才大略,任人唯贤,他是打心眼儿里信服。
武者习武,为的便是保家卫国,但若时不我与,只能是空怀大志。若不是当年主子知人善认,唯才是举,他现在也不过是一个四处浪迹,无用武之地的浪者。
只是他不懂主子,为何甘居于司寇之下,甘作他人之基石。或许也是他思不来主子与司寇这七年情谊,这七年的相处,不会成为主子将来成事的障碍吧?
主子的治国之策向来与右丞有异,理政的手段甚至有些不足为后世法。右丞与殊顺帝行的仁政是长远计,是荣耀面,主子则为其清除顽障,是这光面下的暗影。不过主子做的这些事,并无几人知悉。
以他的认为,主子的做法无何不妥,偶尔的以暴制暴,或许才是弥补仁政之不足的唯一法子。若把官场比作一出戏,主子就是唱黑脸的,而右丞司寇祥河,只是徒受了这仁相之名罢了。
反而是司寇的当家,虽不从政,还是一名女流,但从商手段亦是冷酷凌厉,果敢狠绝,与主子颇为相似。有时他忍不住想以司寇当家的与自家主子作个比较,到底谁才是真正的铁腕,谁才是真正的狠辣。
他日若有闲暇,还真不妨比较一番,只是他眼下迫切要做的,是回答主子这句并无征求他意思的问话。
“属下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