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境盛世》夏珞恪

40、作别当家

　　华灯已褪，晨色初蔓，淡墨蓝的天空浮着朵朵霞云，倒映在一江春水上，轻风吹皱，微波鳞鳞，碧色的江水又为浮云添了几分色彩，分外清丽。
　　城南头岸堤的一排扬扬洒洒的柳树在晨色的衬托下显得更为妩媚，像小家碧玉在弯腰拨弄秀发，又像扬起葱白玉指戏水。正是杨花轻复微之时，柳絮似花非花，如雪般纤细轻灵，无风时慢悠悠地落于地面飘于水面，一遇上风，哪怕是再和煦的微风，也会漫天飞舞起来，真真是轻盈秾丽，含烟惹雾。
　　柳下伫立着几条朦胧的人影，在踮着脚尖前望。
　　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司寇筱蜜的心中泛起一阵酸涩。
　　胞弟烨树与小夕一早便去了嫣雨楼，听说今日是新阁乐伶正式挂笺之日，他们回去主持挂笺后的首秀仪式，所以送行的人中少了他二人。
　　听小夕绘声绘色的描述，那新乐伶，将是嫣雨楼乐技仅次于小夕的乐伶。
　　呵，她连那乐伶的模样都还未见过呢，只知她唤作今梦翼，是名蕃邦女子。
　　自花朝后她便依旧大门不迈，二门不出。若不是这次为三三姐送行，估计她连出来透口气的机会都没有，不过，她似乎也习惯了这种独守府宅的日子，倒也没有想象中很难过，只是心中仍有些在意罢了。
　　三三姐只有五年前立下纪弘文为掌柜与年终清账才去阮镇，钱庄的生意多数是烨树代为跟进，二泉哥偶尔也会去，但今年年终谁也没去清账，只是由钱庄派下伙计送来账本核对，想必三三姐对今日出访是势在必行的。
　　三三姐的倔强也是最为他们所知的，一旦决定的事就是使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一直伴她出门的七七也被她那句“回安堂可是要因七七你的远行而要失信于人”给说服了。
　　巧月虽然也是医中能手，但回安堂现收的那名伤者可不是她能应付得了的。而司寇从商，讲的便是一个“信”字，三三姐怎能容许七七违背了十五日医好那人的承诺，毁了司寇的“信”字招牌？
　　阮镇虽与颜城一样亦属南方，但从颜城来回一趟也需十日，以三三姐的行程，得十五日吧。
　　三三姐的身体每况愈下，但即便这样，她也不愿交手于她，宁肯以风寒未愈之躯劳顿这半月余。难道她在这个家的地位真的如此低？抑或是，三三姐只是不信任她这个外人。
　　“筱蜜姐姐，那我与七姐姐先行一步。”司寇梓茗轻轻唤回她飘远的思绪。
　　司寇梓茗所掌的雨帘品翠与回安堂同在城西，只是位置较回安堂还要远一些，平日里若司寇悠祈回药堂，都是与她同行，尤其自回安堂接治那名轰动了颜城的伤者后，司寇悠祈都会按时回去。
　　“我也回坊里了，花朝之后的清明祭祖，也要开始着手安排。”司寇忘川在身后接话道。
　　颜朝一年当中有四大祭，年关祭天，花朝祭花神，清明祭祖，中元祭妖仙；七小祀，立春礼祀鸢尾花神，夏至礼祀天竺葵花神，立秋礼祀桂菊双花神，冬至礼祀蜡梅花神，中秋礼祀月神，重阳登高祀祖，元宵花灯祀会。
　　这些日子无疑是她最高兴的时候，更是大大满足着本身爱剪好裁的欲望。
　　司寇筱蜜微微偏首点头道：“好，露月随我回府吧。”
　　偌大的宅子，又只剩下她了……

　　春风送暖，雀燕回迁，屋檐上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也干扰不了沉思的人儿，更别指望站在门外一动不动，已近一个时辰的靳珞杰能给这里带来一丝骚动。
　　朝议毕后他换了朝服便直奔锦茵坊，这本是他平日必行之事，只不过花朝争花后就没来。
　　清月见到匆忙的自己倒是掩唇一笑，让了道，暑月却是右臂往前一伸，毫不客气地拦住了他：“九小姐吩咐，任何人都不得在她构想衣裳样图时骚扰她。”
　　“清明祭吗？”他沉吟了一句，继而故意板着脸低沉着嗓子道，“本相只是站门外看看，你也要拦？”
　　“大人别让草民为难。”暑月不卑不亢的拒绝就和预料中一样。
　　虽说是侍仆，靳珞杰却能瞧出暑月对其主子的忠诚与爱慕，但区区侍仆，以何资格与他相争？
　　他有的是法子对付处事向来一本正经的暑月，随即换上轻松的浅笑，道：“若因你此刻的阻拦，而我又不愿退让，这万一争吵起来，算不算扰了你家主子的思绪？”
　　暑月果然面露难色，他对眼前这位在人前是当朝左丞，在司寇尤其是九小姐面前，他就成了市井无赖，实在是无法让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探头看了看里屋的主子，犹豫着抿了抿嘴唇：“大人确定只观看而不作声么？”
　　靳珞杰缄然不语表示默认。
　　锦茵坊五年前由司寇忘川一手建起，司寇如霰从中援持。锦茵坊作为成衣坊，仍涉足乡间种棉采花，只求为坊间提供优质上乘的原料。坊间则主责纺线，织染，裁剪，缝制，堪称为民间的“仪服司”。不计各地分坊，光是颜城的总坊，原本只有七人的规模到如今的七百多人，发展之盛，有目共睹。
　　他亦不得不佩服司寇如霰的手段，三年前不仅实现自我强盛，还招纳优良的绣娘，在颜朝四大城设分坊，吞并了颜朝七大绣庄的其中三个，之后才放手交由司寇忘川打理。而司寇忘川并未负其重望，如今她已荣为裁师翘楚，皇帝的服饰九成由其裁制，锦茵坊也成了颜朝首屈一指的成衣坊，颇受皇亲贵胄青睐，但能不能亲得司寇忘川的手笔，则是另一回事了。
　　荣耀的背后是无尽的艰辛，他非不可理喻之人，自然不会不分场合地逗扰对坊间经营已是呕心沥血的她。
　　身后的星卫易铮希则由始至终都未曾置喙，他在靳府呆的这些年里，不，比这更早的时候，他就清楚主子的性子，主子不发话，他就没有干涉的权力，更不会抢在主子前头说“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丞相大人的事”这种话，纵使承认自己也不过是一狗腿子，但仗势欺人的话他还是不会说。
　　之后他也就陪着主子一直站在里堂大敞着的门外，一声不吭地站到现在。
　　而主子，似乎也站不住了。也难怪，时至正午，街道早是行人阑珊，大小食肆倒是吆喝不断，各色菜肴香飘十里，他眸中关切的那个纤影却是忙碌依旧，一会儿比划手中的尺子，一会儿手执炭条在纸上画着什么，浑然不觉已是午膳时间。
　　靳珞杰自认那个专注认真的人儿依然风采不改的十分养眼，但这会儿也皱了眉，不假思索地抬脚便往前跨进一步：“川儿你……”
　　“滚！”平静硬冷的嗓音，一把沉重而锋利的剪刀却伴着这一个字朝他面门飞来！
　　靳珞杰不闪不避，心中只惋惜自己的那句“川儿你可是要不吃不喝修仙成神”的话未来得及说完，易铮希身子一闪，抢在他前头以两根指头挟住了利剪。
　　而后他才故作惊恐未定地捂住心口：“川儿这是要谋杀亲……”
　　“亲什么？”凛冽的声音打断道，微抬起的娇颜带了浓浓的不悦，看来被思绪被打断的确是让她大为光火。
　　三三姐执意不带七七前往阮镇一事对自己多少有些影响。说不担心那是骗人的，虽然一早上起来看到整装待发的三三姐容光焕发，脸庞被淡施的脂粉掩去了倦容，但她依然瞧得出来。唉，其实大家也看出来了吧，不然五姐姐怎么会直接地就把忧心全写在脸上？
　　“亲，亲人啊。我与二泉哥可是歃了血的把兄弟。”对上那双怒目，他生生把“夫”字给咽了回去。
　　“我这真是大白天见鬼火，你是哪盏灯啊？”司寇忘川的确是气在头上，“别想拿二泉哥来压我，我不吃那一套。”
　　在她本以为他被自己捉弄惨了不敢轻易再犯，没想到才过了几日，他又像往常一般出现在面前，她已想不出比“阴魂不散”更好的词来形容眼前这个人。
　　“暑月，清月那丫头片子手心向外就算了，连你也忘了我的吩咐么？”司寇忘川犀利的目光看向门外，闻变赶来的清月不由得往暑月身后缩了缩。
　　本欲上前阻止靳珞杰举步的暑月被这么一责问，脸上顿现窘迫。他自问对九小姐的忠心日月可鉴，他可不想主子把自己划入清月那小丫头一个阵营里的。
　　但眼下让他争辩些什么，似乎又无从说起，着实是左丞大人太难对付。想着，他把饱含怨怒的目光投向前方那位始作俑者的背影。
　　可惜目光终究不是利刃，靳珞杰依然是不痛不痒地杵在原地，而且反客为主地指责道：“川儿教训得是。明明早已午时，百家举炊，万人用膳，连猫狗都懂得蹲一边吃着，他却以‘不能扰主清思’这种滑稽的理由对主子不管不顾。这种不关心主子死活的侍从一早该辞退了……”
　　“够了……”司寇忘川看着被数落得敢怒不敢言的暑月双目都快喷出火来，有些于心不忍，又有些哭笑不得，不由得开腔阻止那唯恐天下不乱的人继续说下去。
　　今日怕是又不得安宁了……

作者有话说

　　本周是编推榜，周更1W，所以估计是三章的量，下周的榜单可以考虑继续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