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境盛世》夏珞恪

39、私商之事

　　从宫里出来，已是入夜，举首望去，花朝过后的月已微微缺了一口，但依然月白风清，柔美如常。
　　她曾向殊顺帝询问过那人是谁，他却只是沉痛地摇了摇头：“虽然暗中追查多年，但我依然对他一无所知。那人从不轻易露脸，来见我时亦是黑纱蒙面，压着嗓子，但用的却是颜都口音……”
　　“颜都口音……”低声复述着这句话，蒲月替她落了轿门的帐帘，只闻蒲月一句低沉的“起轿”，荡起了这静夜的涟渏，轿子不疾不缓地向前行进。
　　她疲累地靠向柔软的椅背，脑海中慢慢梳理着殊顺帝今日所嘱之事。
　　二泉对她下山之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她只告诉他，下山只为替颜朝铲除乱政之党，绝不插手朝政，乱党倾覆之日，即是她返还鼎楚之时，绝不食言。
　　她却没有告诉他，颜帝早已易主，而下一任帝王，正由他人间接指派着她，一手操控，只须时机一到，便将其拨正，归还容川。
　　必须要赶在乱党剿除之前，完成容川大统的继承。
　　颜朝竟然在国人毫不察觉之下易了主，这算是国难吧……也算是完成爹爹的遗愿，司寇欠容川的，我们还他。
　　容川天纵之后，所有妃嫔所出的皇嗣都已不是容川血脉，那人却从未干涉，更未明确指示过让哪位皇子继承帝位。即使是在四皇子被民间默认为下一任帝王时，他也未再给过任何提示，或许，他也默认了吧。
　　但四皇子并非嫡妃所出，翦妃不过是一枚和亲的棋子，为何他会承认这选择……
　　行事诡秘的，一直就不只她一人，还有那指使闻鸣追镝的人，以及逼他国子民承容川大统而丝毫不担心被篡朝夺位的人。他存的又是何居心？不过，那人所做的一切对颜朝百利而无一弊，她是否，可以信任他呢……
　　殊顺帝今日召见她，果然不只是安抚，而是另有要事相商，一是为了容川天纵选妃之事，二是项景，邀请颜朝派出使者，与其交流茶道。
　　前者之事倒在意料之中，颜朝是个开明的国度，并无前朝男尊女卑的陋习，颜史上虽无女子为帝之先例，但女子参政却非新鲜事，不仅薛后，就是当朝钦天监监正秦访烟，也是女子。
　　他日筱蜜为后，辅政实至名归。
　　而太子体弱，无以举国更无力把政。殊顺帝言明，四殿下继位是众望所归，太子他自有安置。她更于七年前，便与帝约好，将容颜绝丽，聪明能干，能把司寇一切琐碎杂务打理得井井有条的五妹筱蜜，修身为后，成为容川的后宫之主，辅佐新帝，共兴颜朝。
　　筱蜜的确在这些日子的磨炼下，能力与胸怀日益见长，这是令她这个做长姊的最为欣慰的。
　　由于司寇氏如花似玉的女主均未婚嫁，她何尝不知这让世人对她颇有微辞？
　　其实爹爹早已打算好他们十人的未来。若一直隐于山居，名义上称仆的十二月仆当中的几人，将是爹爹为她们选的夫婿。因会负起繁衍司寇后嗣的重任，所以无论是爹爹还是她，都在以礼相待之余，对月仆严加管教。
　　以礼相待是为了让他们明白，他们是司寇的一份子，饭食衣裳也是他们所劳，并不存在谁的赐予。严加管教则是为了使他们不至于主子过于出色而自惭形秽，那结发之日若至，他们将心态平常，无顾虑，无自卑。
　　直到下山前，她才真正地划分出主仆之阶，赋予他们月仆之称，鞍前马后，保宅护院。十二人对身份的转变也无太大在意，但她却知，人非草木，敌不过日久生情，月仆当中的几人，早已对主子生出了别样心意。
　　她从未向五妹解释过一直以来对其如此苛求的原因，若是突然获知自己将入主容川后宫，将会是何等心情？
　　想起筱蜜，她有些愧疚。不仅在这七年间极少让她踏离闺房，就连礼仪纲常也是对她要求最严，之后即使会入主皇室，那座森然宫墙林立之地，不懂算计的人，则无生存之力。筱蜜从小便善植草木，无欲无争的纯真一直保存，并不擅心计，而容川天纵，再怎样的刻骨挚爱，也是无法一妻相伴到老吧？即使他有那份心，朝臣就不会以宽延容川血脉提出力谏么？
　　然而，后位之属的决定她还没想好怎么和筱蜜说。殊顺帝的意思则是，顺其自然，直到四皇子主动提出赐婚。
　　她从不推崇前朝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嫁，颜朝子民享有自由婚恋，盲婚哑嫁或许只有皇室子嗣才不得不遵从，十分讲究门当户对，一切只为高贵的血脉得以长存。
　　但这一回，在预料了四弟狮涯带着四殿下潜回府时，她仍命筱蜜随二泉一同迎驾，更于花朝之日默许了容川天纵对筱蜜的相邀。
　　情愫初现的两人，照这样的势头发展，将会是一对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或许他还会是筱蜜的真命天子，但她仍担心，若容川天纵看上的只是筱蜜惊为天人的容颜，而非其内涵，那她岂不成千古罪人？
　　转念又不禁莞尔，若容川天纵是那种肤浅的人，又怎值得殊顺帝与她这般倾力扶为新帝？上位者若无识人之能，那他一定不会成为明君，她又何以执着于他而非其他皇子？想必他已发现了筱蜜的过人之处吧。
　　似乎是担心过度了，每次面临兄弟妹妹们的事，她总会没来由地失了冷静，实在是不可取，爹爹与简娘让她打小修来的睿智与理性，不能一击即溃。
　　无论用什么方法，必须使自己冷静下来，不然怎么应对之后瞬息万变的局势。
　　她不由得自嘲地叹出一口气，把自己的虚软的身子深深地陷进软座中。
　　七年前的下山之举，她总不能将之解释为，让众人享有更好的生活吧？
　　感觉上，这条道路越是走下去，越是看到深渊万丈，爹爹的遗愿，还有容川帝的托付，实在太过沉重。
　　兄弟妹妹们都说她把家人看得比性命还重，但他们全蒙在了鼓里，最对不起他们，最终会带领他们为着她无聊的执念赴汤蹈火，走向万劫不复的人正是她啊……
　　至于还留守在回安堂的那名刺客，七七一开始是想着她会去看一看问一问吧，只是比起这个，她有更重要的事需要躬亲而为，刺客的事，干脆利落地解决就是了。
　　至于后者之事，殊顺帝虽未明诏，但论起茶道，八妹梓茗是家喻户晓的茶道高手，颜城内她若称第二，则无人敢称第一。
　　颜朝是个除了以花著称，也是个有着悠久茶艺文化的国家。
　　殊顺帝言下之意，是让八妹担起这茶使之衔吧？而且，四皇子将会是这次的领使，新帝人选即将易主，无论出于礼节还是给新帝周巡臣服国的机会，命他出使项景，都是势在必行。
　　她虽不如八妹懂茶识茗，但她亦知“春水秋香”。
　　春茶一般叶底肥厚，香气内敛，韵味更为醇厚，泡水后比较有汤味，因而称为“春水”，而秋茶叶底较薄，汤味亦然，香味容易透出，香气高扬是为盖不住的茶香，因而称为“秋香”。春茶又因其生长期由寒入暖，虫害少，产量比其余三季高，其制茶品质是一年当中仅次于秋茶的佳茗。
　　春茶三月下旬萌芽，项景要赶的便是清明前，谷雨至立夏的时节，也就是四月至五月下旬。
　　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四皇子与司寇二主同一日遇刺，疑凶身份直指项景，项景却还毫不避嫌地向颜朝提出交流请求。
　　往年都是项景茶使亲来颜朝，今年却道新栽春茶品种特殊，事先采制恐失原味，因此力请颜朝派出茶使前往。
　　清明前吗？离现在还有个把月的时间，从阮镇回来再作周详的安排，赶得上吧……
　　太阳穴突然一阵刺痛，她不由得以食指指腹用力按住，细白的指尖因力度过大，像要陷入其中一般。
　　最近一思索问题太阳穴就忍不住针刺般发痛，心底虽知悉内因，但还有更多的事情等着自己处理，不能因自身的顽疾而停止前进的步伐。
　　这是一场虽不见硝烟，却也充斥着腥风血雨的暗战，她还没有容忍自己就此倒下的心思。

作者有话说

　　终于是发了，虽然知道已经拖得无人来看了噗……还是会写下去的，写完后也是自己的一个生命中的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