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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谁的天下 ...

  •   纹理微妙的榧木棋盘上,二敌交行,星罗宿列,云会中区,网布四裔,合围促阵,交相侵伐。
      黑子的形势时而趋下,时而好转,始终压不住那一大片拼命向外冲杀的白子。就在白子以为大局已定之时,黑子却峰回路转,终于挣脱白子之围,随着司寇如霰的一子定音,面面相坐的两人从棋盘上抬眼相视,都像完成了一桩大事一般,同时轻呼了一口气。
      “霰当失礼失敬,险胜了陛下半目。”司寇如霰面向残局笑道。
      容川霄锴大掌抚须而笑:“这天下只有霰卿,敢于在朕的面前频战累斗,攻城掠地。也只有这样,朕才能把这棋下得如此淋漓尽致,痛快,痛快!”
      “陛下行棋长驱直入,擅正面攻取,光明磊落,凭的都是实打实的真本事。霰则认为,战中无黑白,有的只是胜败。兵者,诡道也,真真假真,虚虚实实,敌已在前,没有人规定谁应该怎么做,不应该怎么做,所以霰才以这迂回战法,险胜半目。”
      “哈哈哈哈……霰卿之言真是深得朕心。常言道,博弈便是排兵布阵,霰卿的确有着统领千军,掌一国之政的才能……”
      “不谈,不谈。”司寇如霰绽出一抹似水笑颜,平出手掌拒道。
      “哈哈,好,不谈,不谈。”容川霄锴知意地应承。她之责只在剿灭乱政之党,一不能谈政事,二不可论其能,这也是与她下山约定之一。
      “不过兵不厌诈,容川先皇若不是具备天命,不是材高知深,怎能得这天下?朕果然不适合坐当这江山之主。”容川霄锴面色沉静,坦坦然道,“毕竟这国非吾的国,这家,亦非吾的家。”
      司寇如霰心神微动,从榻上直了盘起的双腿。
      “陛下,隔墙有耳啊……”
      她以同样沉静的眼色回视,不由得想起七年前容川霄锴对自己的那一番推心置腹。
      贤侄女,这便是他当时与她独处时,对她的称呼。
      别说爹爹,如果这个人不说,连她也不知道颜朝早已易主,不再为容川所掌,
      当今皇上,眼前的殊顺帝,的确是爹爹的挚交没错,但他只不过是在爹爹年青时随朝臣游历各国时,在街头偶遇的友人。
      因他当时是微服出行,在得知爹爹是本国项景将对之有所动作的颜朝人后,他也只说自己是某小国的子民,而爹爹与其一见如故,全因他的相貌与颜朝当朝皇帝,爹爹的挚友长得有九分相像。
      直到爹爹回朝,还常与之鸿雁传书,而在项景与颜朝一战后,爹爹便与之断了联系,爹爹只叹兵荒马乱,两国交战,伤的何止是本国元气,殃及的更是周边小国,恐怕这位偶得的友人,已遭不测。
      一直的隐瞒,使得爹爹都不知道,他是项景先帝御前大将军倾伟城之子,倾鹤轩。
      而翦灵碧,则是曾被武狩帝御旨赐婚,只待择吉日过门的发妻。
      “若不是灵儿为人所控,我何苦有家归不得,反倒承他人之大统,兴他人之国?”容川霄锴沉浸在无奈而痛心的回忆中,并未理会司寇如霰的话,凄然笑道,“又何苦执意歼‘鵺’,痛失挚交?”
      二十五年前,武狩帝瞅准颜朝边城守军数十年未见敌国来犯,戒备松散,兵废将颓,他倾尽朝中大军浩浩荡荡地压向颜朝边界,自以为胜券在握。谁知颜朝先帝,不,正是殊顺帝,接到第三封战报后便由颜城率出十万羽林禁军,御驾亲征,不仅带去了强大的增援,亦大大长了边军士气,一举诛杀武狩三个儿子。
      三年后,为报丧子之仇,名义上已归顺的武狩帝在暗中纠结武者,刺杀殊顺帝。
      纵使倾伟城明知此举将被项景带来大难,但仍遵王令,命其儿率将士行刺即将到边疆视察民情的殊顺帝。
      那日傍晚,殊顺与众侍立于一处高地之上,半空突然传来一声尖啸的鸣叫,抬头只见一片黑压压铺天盖地地笼罩过来。纵使当时的星卫降娄有着过人之能,仍阻挡不了这来势凶猛的利箭群发,殊顺帝及降娄以及几名御侍,全葬身于箭阵之下,万箭扎于土中,堆成了一座小山。
      待一切平息如常,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后,他率先登上高地查看颜帝伤亡。
      就在他俯身向下细察之时,一只血淋淋的手突然从箭丛下伸出一把抓住了他的甲衣!
      “你适合,你适合……”血手的主人断断续续地说着,他前倾的身子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他并无意杀他国奉为信仰的帝王,但身为项景子民,君要臣死,岂有退缩之理?君要臣战,更是万死莫辞,更何况,此任务若圆满完成,武狩帝之女翦灵碧,他的青梅竹马,便能风光下嫁倾家。
      “你是谁……”他手中的剑没有立刻刺下,反而低颤着回问了一句。
      “……杀死你的将士,以血糊脸,再,再烧了这里……持着我身上的玉佩,以,以这一身回颜城,怎么圆这个谎,不用我教你了吧……”
      那人说得很吃力,说完后他重重地将身子沉向地面深一口浅一口地喘息着。
      但他都一一听清了,冷笑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项景之败是天命所趋……以你之能,定能昌盛吾朝……二十三年后将吾朝之帝位还予容川帝室,不然,”那人对他的冷言竟然毫不畏惧,自顾自道,“翦氏灵碧,必死无疑。”
      “你到底要对灵儿怎样!?”那人肯定的语句中还带着一丝讥讽,他惊恐地想提起那人的衣领问个清楚,但那布满利箭的身躯根本没有让他插进半根手指的空隙。他反常的举动却是引得身后的箭士全都聚集上来,以探个究竟。
      “要装得像吾帝,就千万别,别单独召见尚书令,司寇,明,明宇……”
      并未得到想要的回答,那人用着仅有他二人听得见的声音说完这最后一句话,胸腔沉闷得再也呼不出一口气。
      他从心底发出一声震撼天地的悲吼,埋头挥剑杀死随行将士,扔下火把之时他已是身心俱疲。
      这就像一场预谋,似乎那人,早在那里等待着他的到来。
      跌跌撞撞地走到颜城,守城将领惊慌地纷纷围了上来,他一把把地推开,奔向那森然高墙的所在,直上弘议殿的蟠龙宝座,瘫坐其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来过这里,三年前项景受降,他作为御前侍卫随武狩帝来过这里,只是当时他银盔罩面,且一直埋首于帝王身后,并未对殊顺帝对视过一眼。
      金碧辉煌,宏大威严的弘议殿,这把金光灿灿,缠绕着木刻金龙的宝座充满着帝王的霸气,今日竟是他坐在这里。
      他想放声大笑,笑这老天滑稽,笑这命运弄人。但他始终没能笑出来,反而有泪,从眼眶溢出,混着脸上的血水淌下。
      闻讯赶来的众臣与妃嫔大气都不敢出,只当皇帝此番出巡遭了敌人的奇袭,才连星卫亦没能回来,而且靠着混装成刺客黑衣蒙面的模样,才全身浴血地逃了回来。
      只有他才知道,要是这真的是场预谋,帝不回宫,闻鸣追镝之法迟早会将目光引向项景,届时颜朝再大举讨伐,早已元气大伤的项景恐怕难以再承受一次灭顶之灾,而那人死前所说的话,他还无处验证虚实。
      “翦氏灵碧,必死无疑。”身上的血迹一直未让侍婢为其洗去,他的耳中也仅存这句话。
      “……替朕,沐浴,更衣!”沉默久久,他死死地盯着眼前诚惶诚恐的朝臣与妃子,终是迸出了这个令他悔恨终生却依然坚决为之的决定。
      挥剑刺向麾下将士的那一刻起,倾鹤轩已经死了,说他存私也好,说他为一名女子竟置项景于不顾也罢,或许正如那人所言,殊顺亲征,已代表着项景气数已尽。
      他开始努力地学着成为一名真正的帝王一样君临天下,也一直谨慎地与尚书令,他的挚交打交道。
      日子也并非一直这么顺利,有一次差点引起怀疑,但他以自己遭遇濒死变故,心智有所偏激为由,瞒了过去,只是在这之后,他更加不敢与司寇明宇独处。
      他承认自己一开始的确是有些投鼠忌器,那人的话未可尽信,但翦灵碧也因此如愿以偿地成为了他的帝妃。
      而且看似平静的日子没有过去多久,他便知自己错了。
      他被逼上帝位时,翦妃已怀有身孕,这是真正的殊顺帝的骨肉,在容川天纵诞下不久便遭遇薛后争儿,他虽然觉得薛后这是在无理取闹,但就在那天晚上,一支飞箭穿破窗纸直没其寢宫柱梁之上。
      箭上附了一块小纸,上面明确地写着:礼让薛后,二十年后,归吾朝大统。
      他感到彻骨的寒心从脚底透心而来。
      那人还在……或许是,那策划了这场阴谋的人还在。
      他已是颜帝,即使他想时刻保护翦妃,却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命她常伴左右,疏漏可能会出现在他上朝时,出巡时,礼臣时……
      他不是贪图帝位与荣华,他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趁此机会从内部瓦解颜朝,振兴项景。只是在那一刻,他明白自己始终未能摆脱这危机四伏,灵儿的性命,始终命悬一线。
      之后那人总在之后以各种形式暗中传达命令,包括歼“鵺”,包括上鼎楚请贤。
      他的一切,尽在他人掌握之中,而他只能被人牢牢地抓住软肋,容不得一丝逆反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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