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境盛世》夏珞恪

34、司寇悠祈

　　安顿好一切后，司寇悠祈看了看盛着药汤的木桶中因疼痛折腾到极限而陷入沉睡的男子，放缓了步子走向门口，吱呀一声掩了门。
　　庭园里弥漫的是各种药草掺合在一起的特殊香气，她用力的吸了一口进去，想让自己的思绪平静下来，退掉这一身的冷冽之气。
　　不出半日，那两名死士从回安伏跪出城一事必将传遍颜城每一个角落。
　　虽然三三姐从不过问兄弟妹妹们经营之事，但这次她做得如此绝情，别说外人对她的蜚短流长，兄长姐妹们亦会相询，她也不例外吧？
　　三三姐——身份向死士挑明至此，她竟然还在心里用着这个称呼，难道是十四年的朝夕相伴，令她习惯了？
　　怎么会？她不禁自嘲。
　　充其量，她只是个替代品，真正的司寇悠祈的替代品。
　　她生于项景国边境的一户平民百姓之家，本来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凡日子。后因武狩王征颜一战惨败，又长期沉浸在丧子之痛中难以自拔，早忘了什么是为民谋福祉，什么是励精图治。项景国不断地在走着下坡路，身处边疆，更是倍受敌军侵扰，连本国军队都不放过他们，弄得民不聊生。
　　父母死于那年的□□，朝廷连荒政都不颁布，更别说安抚饥民，颜朝也不管不顾，她只能随着被父母托孤的乡人流落到这块富庶而陌生的土地。
　　乡人各自散去后，只留下她茫茫然立于瑟瑟的秋风中，不知何去何从。
　　虽年幼，她却懂得乡人抛下她的无奈。谁愿意在自己吃了上顿不知下顿的情况下多照顾一张闲口呢？
　　只三日，饭都没法吃上一口的她已软倒在街角。
　　她仰成一个大字躺在那儿，动也不动，寒风时而会撩动着衣裳，冰凉着她全身的肌肤，眼角无声地泌出了泪，却不知自己在哭什么。
　　她不想死，但不知怎么活下去，她只有五岁，个子还没有一张桌子高。
　　待到再也流不出泪，泪痕也被风干蜡在脸颊硬梆梆的，她动了动僵硬的身子想以一个舒服点的姿态迎接死亡的到来时，眼前却被笼罩了一片异常的阴影。
　　疑惑之中听到欣喜的一声大喊：“大哥！这儿有只嫩雏儿！”
　　下一刻，耳边传来令她作呕的笑声，本就衣不蔽体的衣裳被撕得更加破碎，一只毛绒绒的手背熨过她敏感的皮肤，激起了一层细细的毛疙瘩。
　　原来她还有知觉，原来她直到这一刻还有感觉，她以为自己的心早死了。
　　但无力挣扎，她甚至认为这便是自己生命终结的方式，不惹人怜，肮脏而去。如果这是我的命，那我受了吧，因为要不断的挣扎，太累了。
　　她轻轻地闭上了双眼，随即却觉得身上一轻，压向自己的的人无端飞了出去，女子娇喝声，数人打斗声，重物及地声，仓惶逃窜声，响成一片。之后又安静了下来，很安静，只能听见风在低吟。
　　“跟我走吧。”
　　她吃力地瞪大双眼，一个衣着高雅淡丽，稍比自己年长但一脸稚气的女孩儿向自己伸出右手，清若银铃的声音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威仪。
　　她身后还站着一男一女，男子英岸俊秀，女子莹然婉转，许是女孩儿的父母。
　　她没有动，只是眨了眨眼。不是她不想握住那只肤色稍显苍白的手，不想作一次垂死挣扎，而是她已经饿得使不上一丝气力。
　　那女孩儿却像看清了她的心思，露出欢快的笑容转向男子：“爹，她答应了。”
　　继而看到她蹲了下来，不顾她的脸上糊满的尘土与泥泞，细细地为她捋顺额前脏乱的发丝，发出一声感慨：“爹，问娘，看，这双眼睛，这张脸，多像七七啊……”
　　这句话的意思，直到她恢复意识后才真正懂得。
　　她不知他们是什么人，只知男子背着她进住客栈，直到她醒来。
　　女子端过热汤细心的呼了几口气才凑到她嘴边，女孩儿却有些迫不及待的拉过她瘦弱的手臂。
　　“以后你的名字叫司寇悠祈，是我司寇如霰的七妹，我是你三姐姐，这是你亲娘，这是你爹。”
　　她的唇忍不住向后退了退：“我有名字，也有亲爹娘……”虽然他们已经死了。
　　“不，那是你没遇到我们之前的事。打今日起，你就只有司寇悠祈这个名字，也只有司寇明宇这一个爹，问月晨这一个亲娘！”
　　毋庸置疑的霸道，让人难以抗拒。
　　她仍想争辩，眼睛的余光蓦地看到女子忽然泛起深深忧伤的脸庞，她竟有些不忍。
　　之后女子也不管她听没听懂，眼眶闪烁着泪花，断断续续地述说着。
　　原来他们有着一大家子人，当年颜朝新帝登基，男子身为重臣却因反对新帝的一些决策而避走山间。
　　因当时同为一母所出的筱蜜与烨树仅有一岁多点大，且家仆还没有今日之盛，她恐照顾不周，便将年幼的女儿放在某村庄寄养，直至他们安居于山林，一切入了正轨，才决定接小女儿一同上山。
　　谁知天有不测之风云，待他们去到那个小村庄时，却发现异邦马贼早把那儿洗劫一空，而寄养女儿的那户人家更是惨遭毒手，四处都是数不清的碎肉，大小不一的骨头东一块西一块，分不清哪一块才是自己年仅五岁的女儿的。
　　他们一定为了什么发生过强烈的争执，不然一心谋财的贼人怎会下此毒手？盛世之下还存有蛮夷肆意扰境之事，血腥的一幕令得女子几近癫狂。
　　“逝者已矣，眼下该想个法子让七七活着。”这话是那女孩儿说的。
　　不知出于何种心理，是她提议说要找个像七妹的人来代替，她父母竟然还答应了。
　　她听到这里的第一个想法是，这三人都疯了。
　　而那个婉丽的女子一定是疯得最厉害的一个，时刻面对着一个与自己亲生女儿容貌相似的人，难道不会引发更深的思念与悲痛吗？
　　事后证明，确实如此，那个唤作问月晨的女子，虽然在人前强装笑颜装得滴水不露，但在人后她却抚着那张描有她亲生女儿的画像黯然流泪。
　　画像是在她女儿寄养的那户人家的书案上发现的。据说那户人家非常喜欢那女娃，想着被接走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所以请了画师把她的可爱娇颜画了下来，他们赶过去的时候，油墨还没干。
　　“如果你觉得接受不了，我可以为你施针，封存你以往的回忆。”见她久久不作声，男子恳切道。
　　“就这样吧，爹，娘。”她嗫嚅了一下干裂得的嘴唇，无师自通了什么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应允下的那一刻起，已代表她舍了姓名，舍了自己的亲生爹娘。
　　那个对她说“跟我走吧”的女孩儿便是司寇如霰，之后她还要求自己一定要熟记医理，认知百草。至今仍记得当时她居高临下的姿态。
　　“娘说七七从小对药草与医理情有独钟，若你想继续享受这个家庭的温存，就照做吧。”
　　她便在问月晨的指引下，每日与各类医书药草为伍，睡梦中也全是经脉的走向，有时亲尝百草，亲身试针而导致的疼痛还有不良反应几乎使得她痛不欲生，但她都一一熬了下来。
　　她不想再回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与受人凌辱的日子，若说衣食无忧是她小时候唯一的愿望，那她现在就是在争取着让它实现，而且是只能让这愿望前进，决不容许倒退。
　　按照她的理解，这三人大概是不想让家人承受噩耗的沉痛打击，他们只是想以一种特殊的方式维持着这个家，这个圆——十则为全，十则为圆，是攻无不克的圆，司寇明宇说的。
　　她也很争气，虽然身在深山，治的多是家人或家仆的一些风寒头疼之类的小症，但司寇明宇在重病弥留的后两年，性命一直是由她延续的。
　　直到他在榻边挽着她手说，七七，不要再费心于爹了，爹的心愿只是看到你们长大，和和气气的在一起，如今了了……了了……
　　隐隐的，这像是他与她的约定，她渐渐地停了用药与施针，对家人却说自己医学仍有限，恐怕要对不起爹了。她说得有些动情，泪眼婆娑地看向榻上的司寇明宇时，看着他向自己微微颔首而笑。
　　除了学习医理，她还要与兄长姐妹们一同习武，说是可强身健体，御敌防寇。日子过得再难，她都咬咬牙和着血吞了下去。
　　幸好她亦是聪敏伶俐之人，九岁那年，她不仅武有小成，且读遍天下医书，问月晨说已没有什么可以传授予她，剩下的就靠自己摸索，而在说过这句话后，她便随着姐妹殉情了。
　　她自认司寇的确待她不薄，但她不是四哥，不能因为高俸那么无聊的理由就去甄选连姓名都要舍弃的星卫。名字对四哥或任何一个星卫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于她来说，是怀胎十月与养育了自己五年的爹娘给她的第一份祝福，是爹娘为她在项景扎下的根，也许也是爹娘对她的未来美好的憧憬，这名字本该伴随她一生，让她随时感受到爹娘的深爱的。
　　如今她只能把“席青筠”三字深埋于心，连想都不敢再去想。
　　司寇如霰要的不是那个平凡的黎民之女，不是肮脏可怜的小乞丐，而是仪态万千的七妹，她不过是她的影子。影子就该是影子应有的样子，活于璀璀光芒之下，映于凹凸地面之上，落于挺秀花树之间，没于沉沉黑暗之中。
　　长大以后，一向敏锐的九妹忘川，偶尔会在一起玩耍时她眉眼长得不像爹也不像问娘，但没有人理会这玩笑话，因为在众人的心中，他们十人，是个真正的圆。
　　她也冷眼地看待着这一家子，看着他们自欺欺人。
　　只是她想不到睿智如司寇如霰，怎么会想到用这么愚蠢的方法来处理这件事？时间就是一剂忘记伤痛的药，直接坦白七七之死，最多只会哀伤三年五载，哪还会弄得今天这样自食其果？
　　或许，这正是她与王的相似之处，同样的行事诡秘，同样的捉摸不透。
　　深思之际，巧月的声音从庭外传来：“七小姐，当家的说时候已不早，无论何事都留待明天，让我前来接你一同回府用晚膳，。”
　　她看了看天色，心中暗叹一句“真的是晚了”，应了一声：“这就好。”

作者有话说

　　我一直无力申榜，虽然说周更三章不在话下，但一万以上的字实在是……
谁来给我力量！！！！！！！！！！！！OJ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