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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遥争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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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与鸢荆山同名,与其遥遥相对的鸢荆皇城内,却举办着另一场“争春”。
往年的今日虽免于上朝,但以往的花朝盛祭后,殊顺帝必与百官于庄钦殿共商国事,今日容川霄锴在儿女各自散去自寻乐子后,却于御花园内设下午宴,邀下未褪下华美吉服的各妃子十多位朝臣于御花园内,共赏百花。
受宠若惊的妃子们自是神通各显,身上华服纷纷在与园中百花争春一般,唯恐落于人后,即兴行文写诗,弹奏优美琴乐,舞动妖娆身姿,争相欲讨得正席中端坐的那位名义上的夫君的欢心。
在她们做着一切无意义之事时,淑妃翦灵碧与德妃苏素,贤妃毛尔清正伴着皇帝容川霄锴环石桌而坐,品茗细语,融融之景令人嫉羡。
天下有谁不知,英名神武,创下这太平盛世的殊顺帝在情场上是个难得的多情种。他三千弱水只取一瓢,对淑妃情有独钟。本在登基前已纳下文臣之女薛氏为太子妃,登基之日的册封大典上立薛为后,但他一向与其相敬如宾,薛后在诞下长公主容川天淑后再无所出。
民间传言,若不是身负夫道,帝王有为宗室传下血脉之义务,容川霄锴会尽废后宫,只取淑妃这一瓢。
当年为了立翦氏为四妃之首,封号为贵,群臣已是愤然而起,说什么区区忤国之女怎能入主后宫,道什么逆者血脉深种,立翦氏为主妃,他日必成谋逆篡权之患。
情之切切,言之凿凿,群臣就差未刎颈相挟,容川列祖列宗都被请将出来,只求帝王莫一意孤行,误了颜明皇朝百年基业。
这场被颜朝史官记为“立妃乱”的事件,最后惊动了深居扬寿宫的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在薛后的请求下,劝退众臣,并说服皇帝作了让步,立翦氏为淑妃,屈于贵妃之下。为平众怨,又嘱命皇帝纳入名将之后,谈氏珍妍为贵妃。
众妃因此事对翦氏是又嫉又恨,但碍于皇上对其百般呵护,皇后又与其姐妹相称,断是不能轻举妄动。群臣则是敢怒不敢言,但皇帝已立贵妃为让步之举,使得他们也不好逼君彻怒,唯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倒是集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翦氏,始终未恃宠取骄,待人依旧尊卑同视,婉婉有仪,这让皇帝是心添一分喜,众妃则心增一分嫉。
民间却又传,薛后才是这场“立妃乱”的最大赢家。面对妃子已无先来后到之矩,后妃群臣护己保名之为,处于纷争众议之央却置身事外,不卑不亢,把夫君拱手相让。天下皆称赞其豁达大度,有容乃大,不愧贵为颜朝国母之尊。一时间,朝野尽是不利淑妃之言,却遍传薛后为避免后妃乱政,拱手舍宠之赞誉。
此时宫娥正陆续端上美酒佳肴,除了坚守侍主身后的各星卫外,众人已纷纷落座。翦灵碧却下宫娥,挽了挽身后巫观雪之柔夷,亲自替容川霄锴满上酒盏,巧目倩盼,自推盏相举于前:“今日劳烦皇上,一众姐妹,还有诸位大人为妾身忧心,妾身在此以这一杯谢罪。妾身先干为敬。”说完以宽大的袖子掩于额前,螓首微微向后一仰,旋即撤了袖,面带微笑在众人面前反手翻盏,杯沿悠悠地落下一滴晶莹。
众妃嫔与朝臣纷纷举杯,连声说着“娘娘言重”,望向容川霄锴。
容川霄锴眼中浮现应许之意,正欲把盏而起一饮而尽,星卫降娄身形一动,欲挡下酒盏。
他右手立即一抬,却下星卫:“这佳酿乃嫣雨楼所贡,难道他们还会加害于朕?而且我爱妃已先饮在前,今天试毒之仪可以免去。”
“皇上,卑职并非对嫣雨楼心存疑忌,而是酒埕在运送过程中难免稍出纰露。卑职也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降娄平时少语,又因常年戴着面具的缘故,只从一身玄青服上看,还真猜测不出他的年纪,而今他一开口,竟是铿锵有力,响亮如洪钟,有着另一番异于常人的威慑力。凭借那沧桑之腔来判断,估摸着年纪也已是五十有余。
容川霄锴似乎坚持己见,右手一直上举到降娄知趣退回原地才收回。
余下的几名星卫也在各侍主的暗示下原地伫立。
容川霄锴爽快的饮下美酒后,搁下酒盏朗声而笑:“今日爱妃可是让朕好一顿担心,应再饮三杯,以安朕心。”
““那妾身再自罚三杯。”翦灵碧笑而不怯,大方得体。
众妃有些暗暗嗤笑,有些一撅朱唇浅生怒意,但依然纷纷起哄着说应该的,应该的。
符丹置见众人兴致颇高,于侧桌上重咳一声,高呼了两声陛下,道:“难得陛下今日雅兴,怎不与德妃娘娘与贤妃娘娘也共饮琼露?”
毛尔清闻言笑道:“太傅大人此言差矣,与翦姐姐对饮既是雅兴,那陛下高兴则是妾身之荣,无需细究。”经立妃一乱,她舍了垂髫闺妆,挽起凌云髻,芳华十七入宫,是三朝元老,名将毛从南之长孙女,身出将门,明眸都透着豁然之气,平日也是这般不拘小节,她也是“立妃乱”中唯一对淑妃无怀恨之意的妃子。四妃中虽数她年纪最轻,今也是卅余,容川十一皇子为其所出,年近十九,仍有一年之差才到封王之岁,因此仍相伴于她的身边。
符丹置见贤妃自己都不计较,脸色微窘,正欲再言,身旁的司寇霏泉却举盏道:“太傅大人,花朝之日,太拘泥于此不是坏了这大好春光?不如由我敬陛下与各位娘娘一杯,诚愿陛下福寿齐天,诸位娘娘青春永驻。”
杯盏纷纷被搁下后,容川霄锴丝毫不顾及旁人的眼光,亲昵地拉起爱妃秀指挽在手中:“爱妃今日之盛装果真出众。以爱妃的绝世容颜,与这一丛煌然金斑蝶交相辉映,昭神坛下从天而落之时,朕真以为金诚所致,使得花神显灵,降世赐福。”
翦灵碧倩笑:“皇上本就是花仙护体之躯,显现与否,仙灵都将与皇上永在。倒是这身华服得皇上如此盛赞,妾身真该重谢锦茵坊掌柜的倾心制作与其手艺独到的梳妆之技。”
“哦?”容川霄锴笑意淡现,目光转向侧桌下的司寇兄弟,“这么说,朕今日误以为花仙莅临凡间,爱妃惊世容颜还是沾了二位司寇爱卿的光了?”
兄弟俩约好了似的齐齐起身拱手前揖,异口同声道:“皇上之言折煞微臣。“
司寇祥河接下言道:“淑妃娘娘天生丽质,众生有目共睹,纵使无舍妹的多此一举,娘娘仍是那美不胜收的天外来仙。”
翦灵碧柔然而笑:“司寇大人过赞,这番谦虚之言可就有损令妹精湛手艺之嫌。试问谁人能敌过无情岁月?妾身已老,哪还敢自比作仙?”
司寇霏泉走出石桌前,作揖道:“娘娘此言差矣。岁月如刀,催人无情,刀刀刻尽沧海沟壑,微臣在娘娘身上却看不出岁月刻下的丝毫痕迹,若娘娘不是过谦,便是不相信皇上与臣下之言?”
翦灵碧红颜微怔,转而掩唇轻笑:“妾身钝舌,不敌二位大人,只好厚颜担下这赞美了。”
忽然她像想起了什么,噗嗤一笑:“幸好今日靳卿家陪纵儿栀夜评选争春,不然你们三人总会站在同一战线,令妾身更是不知如何抵挡。”
兄弟俩相似一笑:“即使靳大人不在席间,天仙之名,娘娘依旧是担之无愧。”
薛时景在这时不合时宜地站起身道:“淑妃娘娘今日遇险,是卑职失职,卑职万死。卑职恳请皇上下旨,命卑职与御侍军一同彻查大内,尤其是端兰宫,以寻得刺客,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容川霄锴的目光却并未移去,只轻轻摇首低语:“今日不谈此事。”
“皇上……”
“薛大人,皇上既然说不谈,就不谈。那刺客也不见得会在端兰宫干等着你们去逮吧?”
“尚书大人,你这是轻视我兵部办事能力不成?”薛时景有些恼意。
“岂敢岂敢。”司寇霏泉浅笑道。
“你……”薛时景对他所现的一脸嬉笑顿感气结。
“好了,泉爱卿只是好意提醒,并无挑衅之意,你何必无一事生一事呢?”容川霄锴压了压手。
翦灵碧向席间顾盼,疑道:“怎地还不见皇后与珍妃二位娘娘?”自“子待后养”一事后,她已不再称薛咏娴为姐姐,用回了敬称。
容川霄锴答道:“皇后说晨风稍凉,使得头风复犯,已向朕告退返回凰芷宫候御医诊治。珍妃听说后,就说去看望,稍后便来。”
“娘娘犯了头风,妾身怎能安坐于此?”翦灵碧微惊侧身,“妾身恳请先行退席,往凰芷宫探望皇后娘娘。”
未待容川霄锴应允,她已撩起袍袂,站起身来。
“皇上,我们也一同……”德贤二妃也拘手行礼道。
“不不,二位妹妹还是侍着皇上。”说着,她善意地笑了笑,转身离席。
容川霄锴知其一心想分宠于其他妃子,便不再挽留。翦妃曾道,得了天子专荣殊宠已是三生修来之福,若不懂知足,恐遭天谴。
他看着爱妃远去之艳影,心中无端泛起一丝悲凉:灵儿本是我妻,谈何专荣殊宠?若不是那项景帝王之不自量,你我何须拘泥于繁礼缛节,亲近不得?
司寇霏泉把皇帝眸中的悲色收入眼底,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身侧的兄长言道:“大人们的世界真是难懂……”
司寇祥河闻言有欲笑之意,他侧了侧首:“二泉难道想将自己划为童子一列?”
“相对席间的大人们来说,哥与我,在某些方面上的确是少不更事。”司寇霏泉不动声色地背起手,微笑淡上唇边。
司寇祥河闻言,竟有些摸不清二弟口中的“某些方面”所指何事,但见他已无意再言,也就隐下了心中之惑,举盏再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