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境盛世》夏珞恪

14、花朝前夕

　　是夜，因一年一度的花朝盛典在即，街上依然灯光通明，人人欢快地行走在市集间。
　　锦茵坊比平时打烊早，大门早已闭上，只有堂后还有亮光。
　　司寇忘川示意暑月托出手中的服饰：“明日便是花朝节，这都是为大家准备的，麻烦二位哥哥一并捎回。”
　　司寇祥河上前轻抚一件绣上白荷的华袍，问道：“来得及吗？”
　　“没问题，今晚就能赶完。明日一早，川就会入宫为淑妃娘娘送衣梳妆，四哥的衣服也会一并带去。”司寇忘川暗暗揉了揉因握剪太久而发酸发痛的手指。
　　注意到妹妹的小动作，司寇祥河微蹙了眉：“二泉给你拉下这活计也太任性了。”
　　司寇忘川笑了笑：“一河哥，二泉哥为我推掉皇后与贵妃已是冒犯了二位千岁娘娘。再说川总是让二位哥哥为我推辞吉服的裁剪，任性的是川才对。”
　　“川川不爱做的事怎能说是任性呢？要是累坏了，当家的可不饶我们。”司寇霏泉用银器挑了挑灯芯。
　　“三三姐虽是当家，但对二位哥哥敬重有加，怎会为难二位哥哥呢？”
　　“哈哈，三三疼爱的可是你们这些小的。长兄为父，长姊为母，若我们都不能给予你们荫护，你三三姐会难过的。”
　　“一河哥说的是，这些事情我们也早已明白。但二泉哥让川接下这活，我想这也有四哥的原因，四皇子可是四哥的侍主。既然四皇子拜托了，也不好推辞。只是川不明白四皇子让裁的为何不是皇后的吉服……”
　　“淑妃娘娘才是四皇子的生母。”
　　司寇忘川一惊，没有作声等待哥哥往下说。
　　“淑妃翦灵碧，本是敌国项景帝之女，多年前项景入侵我朝不得，败走后借联姻求和，淑妃便是这样发来我朝为奴为婢。当年虽以其天人之貌得了殊顺皇帝宠爱，但身份之低微可想而知，诞下皇子连抚养的权利都没有。因此四殿下打出生便在凰芷宫为薜皇后养育，十一岁迁至如今的歧傲宫，依然离淑妃所居的端兰宫有一段距离。故宫人皆认为四殿下乃薜后所出，就是四殿下本人，也是搬离凰芷宫才获知真相。”
　　“血亲总是很微妙，即使从未谋面，却也会暗中关注吧。”司寇忘川颔首认同，“只是四殿下为何指定此次的吉服交由锦茵坊制作？”
　　“那是因为，司寇九小姐裁衣天下无双？”司寇霏泉故作深思。
　　“二泉哥——”对这个敷衍的理由，司寇忘川十分不满地瞟了哥哥一眼。
　　“哈哈哈哈……说笑说笑，这表因自然也包括了这一点，但，又有谁知道内因呢……”沉沉地隐去了声音，司寇霏泉的目光变得深远。
　　司寇忘川却从兄长的话中察觉到一丝端倪：“一河哥和二泉哥，是不是在做一些很危险的事？还是有什么瞒着我们？”
　　司寇祥河脸上盈上暖暖笑意：“怎么会呢？川是我们重要的家人，不对家人隐瞒任何事，不正是三三定下的家训吗？”面不改色地说着这话，他的眉却是突的一跳。他没有二弟即使撒谎也心不跳脸不红的能耐，而这个排行第九的妹妹最为敏锐，他担心话题再绕下去，非违了初衷不可。
　　司寇霏泉抬手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头：“川川还是别想太多，安心把衣服赶制出来休息会儿吧。”
　　看着二位兄长只有关怀与笑意的双眼，司寇忘川也放松下来：“那川送二位哥哥到门口，明日让暑月前来接我即可，我好与哥哥入宫。”
　　暑月听到这话，立刻并足低首：“九小姐说得是，二位少爷明日还要起得比平日上朝还早，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清月呢？我记得三三是把清月遣来锦茵坊帮川川忙的吧？”司寇霏泉探首四望。
　　“在后院天台晾晒今日浆染的布匹呢，完后会来前堂替我熨袍。”
　　“能帮上忙就好。我会着骆管家早些把膳食备好，寅时后我来接你回家洗漱一番，用膳后再进宫吧。”
　　“二泉哥明日得赶往礼部筹备圣驾出行的事，怎能劳累……”
　　司寇霏泉整了整衣襟：“只余一些杂事，祭典的事很快就能办妥。就这么说了，我们明天见。”
　　“二位哥哥慢走。”
　　车轮辗过青砖，颠簸着静无声息的车厢，马蹄声与轮子的滚动声在静夜显得清脆异常。
　　“你那护卫呢？”
　　“星纪？十步以内的范围吧。”
　　司寇霏泉屏息凝神地倾听，一会儿才道：“连我也察觉不到她的气息，的确是个难得的高手。但作为近侍却在十步以外，看来她不是对自己的轻功有着绝对的自负，就是个不善言辞，低调的女子。”
　　“不是很好么？”司寇祥河撩起了一角布帘看向窗外，“我可是向皇上提出在不得扰乱司寇日常生活的前提下接受星卫的。”
　　“决定对霰隐瞒莲花浮碑铭的咒文里出现你名字的实情？”司寇霏泉口气突然变得认真，对妹妹司寇如霰也没有作“三三”的称呼而唤了单字，“咒文里有着你和珞杰的名字，别说我，连旁人都知道左右丞相乃国之栋梁，被牵连进咒文里是合乎常理，这幕后之人，也真是把颜明朝怨得紧了，恨不得一举咒灭颜朝天子血脉与可用之人。”
　　“现在还问这个？不是已经隐瞒得很好吗？”司寇祥河淡笑无声。
　　“如果不是出了这事，皇上怎会命星卫守护皇室以外的人？御侍军里传，星纪可是以相当残忍的手法刺杀上任星纪而夺得星号，且之后的几年，凡欲争此星号者全为她一力所歼，民间才有了居第一险位而没被取代的星卫传说。如此的暴戾凶猛，不需要考察一下忠心度？”
　　“不必。那样的一个女子……”
　　“噢？听你的口气……”
　　“嗯，入选为星纪时，皇上曾让我作过调查。”
　　“结果？”
　　“你可能想不到，她是兰氏的遗孤兰魅夜。”
　　司寇霏泉不由得吃了一惊：“前朝皇室的嫡系子嗣兰氏？”
　　“对，但这些事情我自然不会如实上报。虽说爹隐居鼎楚山后与兰氏断了联系，但兰氏毕竟与司寇是世交。”
　　“听说兰氏一家在十二年前被汪洋大盗夜袭且惨遭灭门，没想到她不仅活了下来，还身怀绝技。她，似乎本名叫花星辰吧？怎么会与兰氏扯上关系？”
　　“应该不是本名。但星卫有名字与没名字，不都一样么？”司寇祥河放下了帘子，“兰氏被灭门后，她有七年的岁月，情报显示为空白，灭门之后不知道她到底匿迹何处。”
　　“这就是所知的全部？”
　　“嗯。”
　　“如果没有什么企图，身为前朝皇室子嗣如今却匿名侍奉当朝皇室，这不应该受到质疑吗？”
　　司寇祥河缓缓地摇了摇头：“颜明开朝先皇只处死了违逆者，其他一律赦罪并予以安抚，不然兰氏怎能繁衍至今日？所以按道理来说，兰氏子孙应该对颜明皇室没有太大的恨意。”
　　司寇霏泉认同地点点头：“也对。如果没记错，她该与我同龄，但她是在十九岁便入选星纪，如果真要行刺，也不必在星卫当中等待五年之久。”
　　车厢内安静了一会儿，司寇霏泉目光落在袖口处的丝线上：“我本以为，即使是狮涯拜托，你也不会答应他参选星卫。毕竟，当选星卫的代价可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
　　“星卫的武艺超乎常人，要令这些人听命也需费上些心思，皇室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星卫荣耀背后的辛酸又为多少人知？为实现对星卫的绝对控制，星卫在受封为正选之日必须服下某种剧毒。据我所知，这毒无药可解，只能每隔三十日便由御医施以针灸舒缓毒性。而每个星卫体内所带的毒都不一样，针灸手法也各不同，且这针灸术属宫内秘传，除了特定的承袭者，天下没有其他人懂得。又为断去御医被胁迫的可能，承袭针灸秘术的御医家人会分散侍于各亲王身侧，一旦发现异常立即全族诛杀。这些由不得已而生出的一环扣一环，当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别把这些事说得这么详细，我会内疚得想吐的。”司寇祥河脸现疲色，低了声道。
　　“哈哈，抱歉。我只是在想，如果这些事让三三知道，我们会不会被家法伺候？要不剁了喂狼？”
　　“比起这个，我更在意的是那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司寇祥河正了正身子。
　　“那个人？”
　　“别装傻！”
　　司寇霏泉打着哈哈：“聆闲的事，我可完全不知情。三三的吩咐？为了帮助狮涯？”
　　“也不排除这个可能。但他，打你俩出世便一直相伴左右，十年前爹病重卧榻，他却奇怪地从家里消失，三年前又突然出现在颜城。舒老虽为他消失一事作过解释，但说什么被高深的隐士相中收为关门子弟，这样的理由实在太过牵强。”司寇祥河抚平袖口的衣纹。
　　“这个理由很好啊，爹那么精明的人不都相信了吗？”司寇霏泉困顿地打了个哈欠，“舒家世代侍奉司寇家，其忠心日月可鉴。”
　　“但舒聆闲，与其说他是忠于司寇，不如说他只忠于三三。”司寇祥河面色渐渐变得凝重，“十年前，他一定发生了些什么……”
　　“哥，你想多了。忠于三三，就是忠于司寇。三三可是我们当家的，我们不是因为信任三三才把这位置拜托给她吗？”
　　“‘不对家人有任何隐瞒’是家训，可要尽一切力量保护家人却是我们每个人心中最重要的信条，我担心……”
　　“哥，你爱操心的毛病必须改改，不然这愁眉不展的样子会让他们不安的。”司寇霏泉所说的“他们”，自然是指弟弟妹妹们。
　　马车吱呀一声停了下来，车厢外传来端月的声音：“河少爷，泉少爷，到了。”
　　厢门被打开，司寇祥河起身迈下踏板时突然停住了脚步：“端月，你在七七的‘三不医’之外，为何不让七七医治好你的失聪？”
　　“回河少爷，少爷有吩咐时我可以读唇语。”
　　“别太勉强自己。”司寇祥河淡淡一笑。
　　“谢少爷为端月操心。但端月认为，在少爷身侧，我只需知道少爷让我知道的事，不听不该听的。”
　　“他这么说自有他的道理，就维持现状吧。”已站在马车旁的司寇霏泉插话道。
　　说完，他面向司寇祥河微笑道：“哥，早些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