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凌明]月下逢》曾嫒歌

14、第 14 章

　　江刑莫名其妙，不甘落后地与陆辞望对视，反唇相讥，“你不也是？”
　　“那不一样，我命大，”陆辞望发出嗤笑，捏了捏怀中人的脸蛋，“你说是吧，唐暮沉？”
　　唐暮沉龇牙咧嘴，十分厌烦地想要躲开陆辞望的手，然而退路全被陆辞望堵死，因此无处可躲，脸色更臭了。陆辞望不在意，他的视线从江刑移向陆织罪，陆织罪也看着他，他一言不发，仿佛什么都不知道。陆辞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江刑，最后目光又停留在陆织罪脸上，不过陆织罪已经不再与他对视，移开了视线。
　　江刑冷哼一声，气氛变得有些尴尬，陆弥和沈尘昭对视一眼，彼此的脸上都是茫然。
　　“好了好了，有什么事吃了饭再说。”陆弥上前一步抓着陆辞望的手，“我才是主人，都得听我的。”
　　六个人好不容易坐上饭桌，沈尘昭回厨房叮叮当当地倒腾一小会儿，不到一刻钟，空荡荡的饭桌上摆满了饭菜，香气诱人。陆弥看着沈尘昭端上最后一个盘子，两眼放光。
　　“哇，我最爱吃的松仁叫花鸡！”
　　沈尘昭边擦手边在他身边坐下，“邻居家刘婆婆的那只，我用三条河鱼换来的。”
　　“你真好。”陆弥笑得像只满足的小猫咪。
　　席间，陆弥不住地主动为众人布菜，每个人碗里都堆起高高一摞，不过沈尘昭厨艺确实不错，江刑很快就明白陆弥为什么极力向他们推荐，连看上去没什么食欲的唐暮沉都吃了不少，沈尘昭那满满一桌子菜被吃个精光。
　　江刑觉得自己从没吃得这么撑过，顺了顺自己的食管，称赞道：“真是好手艺，我从来没在别人家做客时吃到想吐，我朋友只会做些粗茶淡饭，哪里有这种口福？”
　　江刑说得尤为浮夸，陆弥忍不住掩着嘴笑出声，“你之前经常去朋友家做客吗？这么说朋友的厨艺是不是不太好？”
　　“也不是经常，”江刑解释道：“他家离这里不算远，从前我在这附近住的时候会去，他从前就自己一个人，所以才会去经常探望他。”
　　陆织罪闻言偏过头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又转回头去。
　　“啊——”陆弥小小地惊讶了一下，“那岂不是很可怜，他过年也是一个人吗？”
　　“也不算，”江刑思考了下，“今年有个人陪他一起。”
　　“那也好冷清啊，”陆弥的声音越说越低，他转过头去看沈尘昭，沈尘昭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对他眨了眨眼，点头，陆弥心有灵犀地冲沈尘昭一笑，对江刑说：“这样吧，既然他们离这里不远，不如请他们一起来这里过年，多几个人热闹！”
　　江刑实在是没想到陆弥会主动邀请素未谋面的朋友来自己的宅子做客，还有些犹豫，“这……太打扰你们了吧。”
　　“不打扰的”陆弥连忙摆手，用手肘戳了戳过来收拾碗碟的沈尘昭，“是吧？”
　　“嗯，本来这里就是新宅子，多几个人正好添添人气。”沈尘昭附和道。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一会我就写信。”
　　等江刑写好信封起来，陆织罪已经回到陆弥给他们安排的房间。房间不大，倒是温馨，只是只有一张床，陆织罪已经脱了靴子，和衣躺在一侧。
　　江刑没觉得不妥。这段时间他们同床共枕的次数不计其数，江刑已经习惯抱着陆织罪醒来，他以为陆织罪已经睡着了，蹑手蹑脚地把靴子放在地上，探头过去才看见陆织罪睁着眼睛。二人的视线正好对上，江刑只好用笑容掩饰尴尬。
　　“原来你没睡啊，怎么听见我来也不吱声？”
　　陆织罪淡淡地“嗯”了一声，江刑面对着他躺下来，“真是辛苦你弟弟他们盛情款待，你们真是亲兄弟吗？怎么感觉他和你们性格差异这么大？”
　　陆织罪缓慢地眨了一下眼，“不是同一个母亲。”
　　江刑有些吃惊，“你和陆辞望看起来都很喜欢他，我还以为……那你们小时候关系就这么好吗？”
　　陆织罪摇摇头，用一种极为平常的语气陈述：“我和陆辞望出生就被分开，他体质更好，被送去进行特训，我留在母亲身边，直到三岁，我才从母亲口中得知我有个双胞胎兄弟，后来母亲逃了，我被送去跟着老杀手们，过了几年才知道我还有个弟弟在别处。”
　　江刑听他轻描淡写地将往事一笔带过，反应过来的瞬间，他感觉喉咙被塞住，说不出半个字，紧接着是泛着涩的酸楚。
　　十五岁家破人亡，加入凌雪阁的时候，他没觉得有多么痛苦，活下来是件幸运的事，但这些年究竟是怎么过来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可即便如此，江刑依然没办法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处境能逼得一位母亲舍得抛下自己的两个孩子独自出逃？而她的孩子在她离开后活在什么样的人间地狱？
　　江刑很希望这些都只是自己片面的猜测，事到如今，他已经没办法客观地、理智地看待陆织罪身上发生过的事，也没办法对陆织罪的痛苦熟视无睹，他会心疼。
　　良久，江刑干涩地从嗓子里挤出几个音节，“那你和你母亲……”
　　陆织罪一直很镇定，他像个旁观的局外人，冷眼看待自己遭受的一切，但江刑再问起，他却不愿意再继续说了，甚至像是在刻意逃避，他合上眼睛，强硬地转移话题。
　　“睡吧。”
　　江刑对撬别人的嘴没有兴趣，既然陆织罪不愿意吐露，他便不提了就是，等陆织罪呼吸变得均匀，他也合起双眼。
　　这一夜，江刑久违地做了梦。
　　他睡眠一向好得不能再好，几乎从不做梦，或许是睡前与陆织罪谈论过往的缘故，他梦见江家老宅的那场大火，席卷而来的火舌燃尽了他的衣摆，狰狞地张着大嘴要将他吞没。江刑不会坐以待毙，他拔腿便跑，却听见不知从哪里传来抽泣。
　　江刑从梦中惊醒，发现抽泣声的的确确存在，自己胸前的衣服被陆织罪紧紧攥着，他的头抵在江刑身前，浑身无法控制地颤抖。其实说是哭声并不准确，因为陆织罪发出更多的是吸气声，好像被人剥夺了呼吸的权力，以至于快要窒息，可他根本没醒，江刑只好摇着他的肩膀，叫他的名字。
　　“陆织罪，醒醒。”
　　陆织罪很快抬起头睁开眼睛。他眼睛里充满了血丝，眼尾是湿的，睁开眼却没有情绪，看上去无比怪异。
　　江刑问：“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陆织罪没有立刻回答，他缓了好一会儿才能正常呼吸，他的眼睛没有聚焦，“……我见到她了。”
　　“谁？”
　　陆织罪只说了两个字，“母亲。”
　　江刑皱了皱眉，正要询问陆织罪究竟梦到了什么才会这样，陆织罪却抢先开了口，“我想要。”
　　“嗯？”江刑有些跟不上思路，一瞬间没理解陆织罪想要的是什么，但他很快便明白过来，极其错愕，“这么突然？”
　　陆织罪抬起头来望着江刑，他的眼睛里没有欲望，更多的是恳求，好像江刑答应便能立刻让他脱离苦海，让江刑没办法拒绝他。
　　“陆织罪，你弟弟和陆辞望就在隔壁。”江刑试图劝说他。
　　“我知道。”
　　陆织罪抓住江刑的手伸进去，江刑沉默片刻，折衷道：“我帮你。”
　　两个人离得极近，陆织罪的鼻尖距离江刑不到一根手指，江刑能清晰地听见陆织罪压抑克制的喘息，被子里像藏了一团火，江刑主宰着陆织罪的欲求，在临界点无耻地停下，等陆织罪缓过来一些然后继续，反复几次才放过他。
　　掌心的手帕被浸湿，江刑轻柔地擦拭过，才把手拿出来，陆织罪知道，江刑从头到尾都一直保持着平静。
　　陆织罪比起刚才显得镇静许多，江刑早被折腾得没了睡意，陆织罪也睁着眼睛，江刑试探着问：“你……看见了什么？”
　　陆织罪的眼睑敛起了些，“我杀了她。”
　　江刑本该觉得震惊，但今晚让他感到震惊的事情已经足够多了，这件事对他冲击力也变得平缓不少，他眉头蹙成一片山谷，“为什么？”
　　陆织罪没有在回答他的问题，更像是自言自语，“我在长安见到她了，还有她的丈夫和孩子，她的丈夫是位长史，本来应该要随着刺史去陵州赴任，他让我杀了他们。”
　　江刑本来没有印象，但陆织罪寥寥数句，勾起了江刑脑海中关于韦道贞手下那位娶了西域女子的可怜长史的记忆，他敏锐地从陆织罪的话里捕捉到关键词，“谁让你杀了他们？”
　　陆织罪摇头，不肯说了，江刑逼问：“究竟是谁！”
　　“别问了！你不要问了！”陆织罪朝江刑低吼，翻身到另一边去，抗拒的意味已经十分明显。他的情绪从未这样激动过，简直不像他自己。
　　江刑没有办法，只得从背后抱住他，妥协道：“不问了，我不问了，睡吧……陆织罪，睡吧。”
　　陆织罪没有挣扎，似乎江刑的拥抱真的能让他缓解，江刑亲吻着他的后颈，哄着他睡了。紧接着江刑遗憾地发现，自己不能再轻而易举地进入睡眠，他不想吵醒好不容易才睡着的陆织罪，只好纹丝不动地放任自己思考。
　　其实想要知道陆织罪口中的那个人是谁没有多难，能供猜测的对象也不多，但江刑能找谁求证呢？
　　陆辞望吗？以他们的关系，陆辞望恐怕不会老老实实告诉他。
　　那陆弥呢？他甚至都不是个杀手，又怎么会知道那些事？
　　其实最简单直接的途径自然是问陆织罪，但陆织罪明摆着不想说，江刑又能怎么办？
　　第二天起来，江刑眼睛下面不出意外地挂上了重重的乌青。
　　陆辞望不怀好意地笑着打量他两眼，“昨天出去偷东西了？”
　　“关你什么事？”江刑瞪他一眼。
　　唐暮沉估计是很少看见谁和陆辞望这样势均力敌地针锋相对，见状笑了一下，陆辞望圈着他的手收紧了些，让唐暮沉感觉到痛，笑不出来了。
　　陆织罪是最后一个进餐厅的，他的样子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好像昨晚什么都没发生，但江刑感受到他身上的低气压。
　　他心情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