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暖斜阳》俱无名

5、第四章

　　三天后出发往北，家当只有背上袋子里那么一点点，我两手牵了孩子问裴亮，咱们这是奔那儿去，裴亮抱着伯喜大哥随意地说，去投军，这么多仗打，总有给咱们口饭吃的地方。
　　三十天之后，我们知道错了。
　　裴亮摸着伯喜水滑的白毛陷入了长久的纠结当中，一面是不卖了好兄弟就没钱给两个孩子吃饭的窘境，一面是鹅生蛋蛋生鹅的百年脱贫大计——其实结果相当明显。那晚裴亮坐在月亮下面显得分外惆怅，我同情地问，没了鹅，你的大计怎样？裴亮在如此诗情画意的环境下十分煞风景地用从许家学来的十足市侩势利的眼光把我浑身上下仔细扫了一遍，慢条斯理地说，不行还可以去卖，你大概三百，我能卖八千。我背上一阵寒凉——这家伙绝对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人，怎么能让他产生这么可怕的计划？！阿弥陀佛…
　　第二天一早裴亮打发我去卖鹅——说实话，他在许家作西宾的时候，伯喜大哥每天的伙食都是我来负责，今日要手足分别，虽然顾则我是外姓，多少也很不舍得。裴家的两个小子这一路上跟这位鹅伯同嬉戏共起居，忽然要分开，哪里舍得，一边一个搂了鹅脖子不撒手，四只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我们两个大人。裴亮居然难得地板下脸来。小一点的毕竟胆识不够，一看舅舅不高兴了，迟迟疑疑地蹭到一边去；大一点的裴逸却死不撒手，稚气却严肃地质问，“为什么一定要卖了伯喜？我把东西省下来给它吃不行么？”——傻孩子，伯喜大哥随处都有草吃，不缺你那一口，是你缺。
　　裴亮耐着性子跟他解释，什么天地玄黄济救苍生胡扯了一通也没糊弄过去，反倒搞得局面急转直下，裴家叔侄两个互相瞪圆了眼睛。最后果然还是姜是老的辣——或者说裴亮目前在气力上占据了绝对优势，不客气地硬把裴逸给扯了开，一手拖着一个，齐刷刷六只眼睛悲愤地看着我把无辜的伯喜大哥抱走——
　　我哪辈子欠了你们家的！
　　江宁富庶，集市上人来人往。我举了个草标，蹲在伯喜大哥旁边。
　　“多少钱？”
　　“五十。”
　　那人明显愣了一下，“这么便宜？”指了指鹅又指了指我，“不是说鹅，老兄你，不是举着草标吗？”
　　“我？”我摸了摸自己下巴，在心里给自己估价。咱来的时日算短，人肉买卖没做过，但根据裴亮给出的评价…“五千！”
　　“啥？”那人又给吓了一跳，摆了摆手，“黄嘉宾缺一名廷尉，我看你体格健朗，两百，干不干？”
　　老子还不知道嘉宾、廷尉各自是个啥，但听说有钱拿，立刻两眼一亮迅速答应说，“做！”——这都是给裴亮带出来的。
　　“行，那你先跟我来试试。”那人招一招手，“这鹅算了，你先跟旁边人寄着，光人跟上。”
　　“哎！”我答应了一声，左右看看，有个卖字的摊子上坐了个斯文秀才，便走过去说，“这位小哥，麻烦你帮我看会儿鹅，我去去就来，回头请你吃酒。”
　　这秀才显然也听见了刚才我们的谈话，笑说，“兄台只管去，黄嘉宾厅上的廷尉不是什么人都当得的，着实是个好差事，若聘上了少不得要叨你一杯酒吃！”
　　——回来以后我才明白那句话说，仗义每在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可惜为时已晚，伯喜大哥和卖字的摊子都不见了。
　　但这秀才说的对，黄嘉宾的廷尉不是什么人都可做的，整整一个上午，礼乐书数御射一个没落的考下来，老子不出意外的落选了。
　　不但没卖到钱还把伯喜大哥丢了，两手空空地回去见裴家叔侄，走到庙门外，我老脸上还真有点挂不住。
　　裴亮从来都是聪明的，一见我这神情，估计已猜着八分，开口就问，“钱呢？”
　　我未答，他又问，“鹅呢？”
　　我抽出两只空手，裴亮丢下一双白眼，抬脚转回破庙里——这破庙还不如以前那处，一下起雨来到处都漏——不漏的庙早被地头上的乞丐泼皮占了。我连忙追上去，嘻皮笑脸地说，“你先别急着气，我也有好消息带回来。”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递在裴亮鼻子底下。
　　裴亮眼快，迅速一扫问道，“哪里来的？”
　　“县衙门口揭来的，实话告诉你，我正是因为去应征这名廷尉，才不妨跟伯喜大哥走失了。”看裴亮面色略有和善，又道，“黄嘉宾的这名廷尉不但要体格刚健还要六艺俱佳，依我看自己虽然是没指望了，但延臣你若去，肯定是手到擒来。”——以我这几个月相处下来的观察，这倒不是故意夸他，实在事实如此。
　　裴亮迟疑地把纸接在手里，似乎在酝酿再加上点什么语重心长的话教训我几句…
　　“就是他！把县衙门口的告示揭了！拿下！”
　　原来榜文告示之类的东西，是不可以随便揭的。哎呦！哥们儿轻点儿！
　　绑到县衙，还好前番在集市上慧眼识人的那位也在，帮忙说了几句好话说明放了我。听说裴亮也要应征，“哦”了一声，把人看了看，又问了几个问题，客气地道，“做廷尉，这位的身子骨怕是差了些，书记还可做得。不如这样，我帮你们写一封信，你们带去淮阴刘温那里，或可谋到个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