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暖斜阳》俱无名

6、第五章

　　但再往北，便没那么太平了。走之前，我们去许记的分店递消息给孙会老头儿，请他务必把两个小孩儿送到会稽四爷爷家去——即是之前所说的裴中军，并留下所有路费作为资谢。裴亮珍重再珍重，叮嘱再叮嘱，终于把两个泪眼汪汪的孩子留下了。
　　两人同行，可谓潇洒，可谓酣畅。除了隔三差五——饿上一回？——不，是隔三差五才能吃上一顿饭之外。我对这个时代本没有多么痛恨，但肚子饿就少不了有意见——而且，为什么这次会待得这么久？也许饥肠辘辘的时候不适合思考太复杂的问题，总之，老子华丽地挂了。
　　当病人有一个好处，起码饭尽量给饱，而且不用自己操心。何况有裴亮伺候的感觉竟然出乎意料的挺好——原以为像他这种出身名门的破落公子哥儿应该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一双手除了笔杆子就只会握筷子呢——行了行了，兄弟我承认看扁你不对。
　　这天老子的病已经好了大半，但为了难得的饭来张口的好生活，厚着脸皮装了装，依靠着土墙晒太阳，等裴亮怎么谋划顿晚饭回来，忽然发现水沟里伸出一只湿淋淋的人手——啪——然后又是一只——啪——两个湿淋淋的手印子沾在地上，然后一个披头散发的湿淋淋的脑袋爬了上来，人不人鬼不鬼地从喉咙里呵出两声，翻出来的东西趴在地上不动了。
　　这阵子老子也算见得多了，大着胆子走过去，用脚勾了勾他的肩，“喂，老兄。”
　　这人不动，我只得蹲下去拉着那团水草似的头发把人抬起点来，掐了掐他的人中，又摇了两摇，“喂！这位老兄？”
　　那人趴了这么一会儿，攒足点劲，吐出两口水，转过头带点怒气看着我。
　　嘶——
　　我倒抽一口气，咂巴了两声——老子生平第一次跟一见钟情这个词儿搭上边儿，竟然是对着这么个水鬼。
　　后来事实证明，更加离谱的是，这只水鬼，他还是个公的！——也就因为这，老子被裴亮嘲笑了二十年。
　　裴亮带着半罐子残羹回来，刚踏进半只脚，就发现庙里多了一个人，下意识地把半罐羹抱得紧了点，拧着眉喝问，“这是谁？”
　　水鬼气定神闲地抬起一只眼瞧了瞧他，我似乎看见裴亮身上的毛炸了——他长这么多年，恐怕还没被谁这么随便不当一回事儿地瞧过。但这毕竟是我的猜想，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有了水鬼公子在身边，我瞧着小气横行斤斤计较的延臣少公子自然觉得他形象差了些；但裴亮毕竟是延臣少公子，稳当当地把两只脚都放在了庙里泥地上，淡定地咳了两声，“看来你的病是好了，竟然随便从外面捡个漂儿回来。”——裴亮的形象虽然差到极点，但眼力见识果然一向是好的，一眼就看出这位湿淋淋的美人儿是投水没死成的。
　　我陪着笑脸走到裴亮旁边，小声警告他对我的美人儿客气些，“咳，这乱世道里，大家都是为局势所迫，同是沦落没饭吃的人，你别太刻薄了。”
　　裴亮的眼神依旧凌厉，看了看墙根儿的美人又唰刮回我脸上，哔哔哔的信号仿佛在暗问，“你小子这么个态度，实在是很像重色轻友的表现，该不会是英雄救美之后看上人家了吧？”
　　我只得闭了闭眼，告诉他，“是的。”
　　裴亮犀利的目光又轮流在我俩身上扫了扫，也小声回答我说，“你不是吧？这人是个男的。”
　　男的？！…
　　我惊愕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看着裴亮摆出一副和善的面孔走过去蹲下来问道，“你是哪家想不开投水的相公？我们兄弟两人身单势弱，留公子吃顿饭是无妨，但若家人找来，恐怕担不起事。”
　　想不开投水的相公？！…
　　美人儿斯斯文文地开了口，的确是个醇厚男声，“这位小哥请放心，在下不是什么人家豢养的男宠，同两位一样是无依无靠漂泊天下的浪人，昨天不小心给冲落河里，好不容易才游起来的。在下谢浑。”
　　“原来如此。”裴亮抱拳笑了笑，“在下裴亮，小字延臣，”又一指我，“这位是顾则顾季先。”
　　美人儿微微一笑，露出标准白亮的八颗牙，脸颊上一边一个酒窝，冲我俩拱了拱手，“顾兄裴兄，失敬失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