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外十年》阿嘉妮

8、父亲（1）

　　5月14日，下了场大雨，拍了几场内景戏，结束的时候，已经时近午夜。

　　夏意比其他人早一场拍完，出片场的时候，别人还在卸妆。门口停了一溜的保姆车，一群助理司机在那凑一块聊天，夏意绕过停车场，撑起伞，看看能不能打到车回家。

　　可能是因为天色太晚了，等了好久也没有空出租车从面前经过。走出影视城的门，前面不远处停了一辆灰色的轿车，车灯开着，正好照向大门的方向，雨刷器也开着。夏意先是没有在意，径自走开，但才走两步，就听见身后车辆起步的声音。夏意奇怪的回头望了一眼，正好那昏黄的车大灯照过来，刺得他眼睛一阵生涩，连忙回过身快走几步，那车一直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

　　这大雨的夜晚，神秘的轿车，总让人觉得似乎不怀好意。夏意走到路边，顿住脚，想让轿车先过去，那车缓缓的开过来，停在夏意面前。车窗上映着夏意略微紧张的神情，然后慢慢摇下，一张清瘦的中年男子的脸在车窗后出现。

　　“我是郝希汀的父亲。”那男子说。

　　夏意当然知道他是谁，郝振，在报纸上一直被称为老一代表演艺术家，在荧幕上塑造了无数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是为人尊敬的老演员。他是郝希汀的父亲，当年的郝希汀在美国作证的视频上，坐在她病床边握住她手的就是面前这个人。更早以前，在戏剧学院的时候，他还曾经是夏意的老师。

　　“我想和你谈谈，”郝振说，“上车吧。”

　　夏意望了望车内，只有郝振一个人，虽然有些不安，但是也想知道郝振是为什么找他，于是绕到副驾驶的位置上，开门坐下。雨很大，夏意的风衣和伞上尽是雨水，滴滴答答落在座垫和地毯上。夏意尴尬的想跟郝振道歉，抬起头，那个人却没有看他，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前方。夏意愣了下，也看着前方，保持沉默。

　　雨刷器在车前不断的摆动，如注的水流从前方挥洒过，郝振开车很慢，夏意也不知道他想前往哪方，街灯昏黄的光，在前面不远的地方。

　　“自从我因为青光眼做完手术以后，视力下降的厉害，就没有再开过车了，速度有些慢。”郝振解释道。

　　夏意不在意的嗯了一声，立马反映过来差点没往车外跳：眼睛不好你还开车！

　　最终忍住了，所以在郝振看来，夏意淡然的坐在那里，眉毛都没皱一下。

　　车后传来嘀嘀叭叭的声音，然后一辆黑色的轿车超过他们，停在前方不远，一个人从车上下来，站在路边等他们，近了看才知道是龙江夏。

　　“我刚才就看见是伯父的车了，”龙江夏走到驾驶座的车窗外，弯下腰对郝振说，“就想着无论如何得跟伯父打个招呼。其实没什么事……”

　　车窗摇下，龙江夏似乎看见了副驾驶位上的夏意，脸色微微一变：“伯父，他……？”

　　郝振顺着他的眼神也转过头来看了夏意一眼，沉稳的声音说：“哦，我有事想找他谈谈，小龙今天的戏拍完了？”

　　龙江夏眼睛望着夏意，脸上挤出不由衷的笑，说：“是啊，我本来还以为伯父是来接汀汀的。”除了拍戏，这几日夏意和龙江夏他们都竭力减少了私下碰面的机会。

　　“嗯，”郝振沉吟道，“我要谈的事小龙也知道，不然你跟我们走一趟？”

　　龙江夏点点头，跑回去跟自己的经纪人说了几句什么，黑色轿车很快就开走了，龙江夏坐到后排的座位上，夏意觉得好像他从后视镜瞪着自己，望过去时，却看见他正望着窗外的雨帘。

　　郝振带他们来到市中心一个老旧的小区，这地方夏意多年前来过，里面住的都是学校的退休老师，红砖砌成墙环绕着小区，连墙上的爬山虎也如多年前一样茂盛蓬勃。

　　雨哗哗的下，车停到一幢三层前苏联风格的小楼前，那是郝振的家。

　　夏意走下车，他前面是低矮的楼道，拥挤的停着几辆自行车，仰起头，上方三楼有一个半圆形的阳台。很久前的一个夜晚，夏天的夜晚，空气里传来花的香气，这个闹中取静的小区，耳边能听见蟋蟀唱歌的声音。

　　八年前的深夜，夏意接受广播访谈，气喘吁吁的赶到这里，抬起头，耀眼的明月下，郝希汀坐在阳台栏杆的外面，低着头，神情恍惚。

　　“你来啦？”郝希汀好像忽然看见了夏意，撑起头，看着夏意一笑。

　　“嗯，”夏意也竭力平静的回答，像平常一样开玩笑的说：“汀汀你在干什么，几岁的人了？快进去。”

　　然后时间陡然回到现在，龙江夏站在漆黑的楼道门口，转过身不耐烦的对夏意说“还愣着做什么？快点进来啊？”再看，郝振已经走了进去。

　　借着手机微弱的光，走到三楼，郝振打开门，按下开关，房间里亮了起来。

　　好像是很久没有人住过的房间了，家具都被用布蒙起，地板上厚厚的一层灰，阳台的门没有关，也可能是早就坏了，在雨天的夜晚，门被风吹的吱呀呀作响。

　　郝振扯开沙发上的布套，丢到一边，回过身在沙发上坐下。龙江夏走过去关阳台的门，夏意尴尬的站在门口，这个房间的他只在后来警察拍摄的现场照片上看过，大概是那件事情发生后，这个房间就没人住过了，连家具的位置都有变动过。不同的是，在照片上，沙发旁的灯架旁还有几个酒瓶倒在地上，沾湿了大块的地毯。

　　夏意一边观察着房间，一边思考着和当年的不同，良久，听见郝振说：“我早就想和你谈谈了，都过了这么久，终于见到你了。”

　　夏意一惊，不知道如何回答，龙江夏也转过头，看了这边一眼，然后走到郝振的身后。

　　郝振继续说：“这次重拍《冬风·神》，其实我是很不乐意汀汀接拍的，这个剧本不适合她，但是女儿大了，有些事情由不得我们当父母的做主，也只能由着她了。”

　　“不过有件事，我还是希望能拜托夏意先生，”郝振抬起眼，注视着夏意，“我希望你能离汀汀越远越好。”

　　夏意心里一阵好笑，原来是为这破事，他在脸上挂上虚伪的笑，说：“郝老师，您放心，我一定会离她远远的，不仅是她，”夏意顿了顿又说，“还有其他二位，我也会注意不招惹你们的。”

　　龙江夏见他瞟着自己，就知道说的是自己和刘文霖，一阵怒火冲上心头。

　　当年，郝希汀从三楼跳了下去，被她父母送去国外治疗，在警察调查事故原因的时候，夏意作证说，是因为刘文霖和龙江夏，汀汀才会跳楼的。

　　“确定是因为刘文霖和龙江夏对受害者的不轨行为，受害者悲痛欲绝，才会选择自杀的吗？”警察这么问。

　　“……是的。”夏意回答。

　　无耻！！！

　　当年的龙江夏站起身，愤怒的望着夏意，你为什么要造这种谣言！夏意在对面很远的地方，面前仿佛有很多人从他们中间走过，看不见夏意的表情。

　　龙江夏转身看坐在自己旁边的刘文霖，他也是一脸茫然的表情。刘文霖盯着夏意，眼中的难以置信刺痛了龙江夏的心。

　　仿佛立刻又换了一副场景，龙江夏焦急的对父母和律师解释：“我们没有做过，我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我们怎么可能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

　　律师说：“那就是指控的人诬陷你们。”

　　那时的感觉好像是一下子泄气了，夏意……那个人……从来都是温和的笑，话不多，有些老成，但是很让人愿意亲近，他为什么要撒这样的谎？我们不是朋友吗？

　　“你们挡了他的路？你们最近在排陈光弧的话剧，但是关注点都在你们三个身上，所以他嫉妒了？”不记得是谁在身边这样猜测的了。

　　“这么多年了，你就没想过对汀汀还有小龙和文霖说一句对不起吗？”郝振点了支烟，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