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外十年》阿嘉妮

10、喜欢（1）

　　喜欢这件事，就好像自己的头发，常常自己发现不了，别人对你说：“你头发都这么长了。”那时候，才恍然发觉好像是这么回事。

　　八年前，刘文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夏意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在同一个学院生活了两年，刘文霖愣是不知道夏意在这个学校里，或者说，他连夏意这个名字都忘记了。

　　刘文霖的大学生活过的比高中时候愉快，因为龙江夏和郝希汀都在这儿，他不会说的话、不善表达的友情都会有这两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帮他说、帮他表达。他甚至在学校里也有了一些朋友，可以一起去打篮球、唱歌，或者一起在寝室架起酒精灯，一个火锅要煮四个小时才会熟。

　　陈光弧要排演话剧的时候，刘文霖很顺利就通过导演的面试，表演结束的时候，看见陈光弧的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走出面试房间的时候龙江夏和郝希汀还在那里紧张的准备台词，他在那里等了他们一会儿。后来夏意说他也在旁边，不过刘文霖当时压根儿没注意其他的人，他觉得有些不安，不过夏意也没说什么。

　　陈光弧是刘文霖十分尊重的导演，他喜欢陈导演的每部影片，得到导演的认可，他感觉很高兴。所以，在第一次记者会上，有记者问起陈导演最看好的新人的时候，他猜想不会是自己，却又不禁抱着希望，听到是别人的名字的时候，说没有失望是假的，甚至一瞬间涌起的酸涩的感觉可以称之为嫉妒。

　　记者会结束后，他们回到休息室，夏意被记者团团围住了，暂时还没有脱身。

　　“夏意是谁啊？”最先开口的是郝希汀。

　　“饰演幽灵角色的，”龙江夏简明扼要的回答，笑着说：“是师兄啊，你们怎么不认识？”

　　真的不认识，学校里那么多人，怎么可能个个认识？

　　“快回学校了，汀汀，今晚有你爸的公开课，他肯定会点名了，要逃课他肯定告诉我爸！快走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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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以后开始和夏意有简单的接触，那个人的相貌虽然不错，在戏剧学院却又不突出，近年来开始流行轮廓分明风格的面庞，他那样的容貌上了电视就会让人感觉缺乏辨识度，给人的印象模糊不清。连带显得那个人的性格也很模糊，导演看好他，他也没显得很高兴，念错了台词被训斥，他也没显得很沮丧，话不多也不少，但总是很难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最容易被人遗忘的那种。

　　开始排练后半个月，有一天，陈光弧把刘文霖喊到自己的工作室，电影上正在放今天排练的录影。

　　“文霖，这两天的排练很辛苦吧？”陈光弧和蔼的问。

　　“还好，谢谢导演。”陈光弧是刘文霖的偶像，和偶像单独说话，任何人都会有些紧张。

　　“听其他人说，你最用功，台词都已经背完了。”陈光弧说。

　　“我想尽早熟悉一下所有的剧情。”

　　陈光弧没再说话，只是把今天录影的片段又放了一遍。刘文霖这时猜出可能是自己的演绎有什么不尽人意的地方，也不安起来。那天排练的片段是刘文霖饰演的失足少年随着幽灵回家那段，刘文霖有长达两页纸的台词，一起呵成，自己表演下来都觉得酣畅淋漓。

　　录影放完后，电视上黑屏了，陈光弧却好像还在考虑着什么，手在桌上敲敲点点。

　　“很不错，”最终导演说，“这么长的台词，一个字不错，感情都很有冲击力，以你的年纪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可是……”导演又说，刘文霖马上竖起耳朵，一般转折之后的内容才是重点。

　　“从头到尾，感情没有任何变化和层次，”导演用笔指着屏幕说，“这一段你和幽灵的对手戏，角色要表现出的是失去家人的愤怒，对亲人行为的不解和对未来的恐惧。你的表演十分有爆发力，但是，为什么你一直在愤怒？”

　　刘文霖低下头，他是童星出身，还没有学会走路的时候就已经学会对着镜头笑或者哭了，小时候，家里来人的时候，爸爸妈妈常常哄笑着怂恿他表演上一秒哈哈大笑和下一秒潸然泪下，他长到十几岁以后又被导演们定位成了懂事听话，偶尔发发小脾气的好学生的形象，好像越平面的表演，越能得到大家的表扬。听见陈光弧这么说，他感觉很羞愧。

　　“你让和你对戏的夏意很尴尬。”陈光弧说。

　　刘文霖吃惊了，夏意饰演的幽灵是在舞台上没有露脸的角色，陈光弧是怎么在白色的戏服和面具下面看出他很尴尬的？

　　陈光弧又把录影倒到了最初，边看边给刘文霖解释：“第一眼看上去，你的表演很精彩很流畅，很夺人眼球，能吸引所有的目光，但是你的感情其实过了，两页纸，1500字的愤怒，太长了，很容易消磨掉观众所有的耐心。”

　　刘文霖感觉脸上好像被火烧一样，太糗了，这辈子没有被导演这么说过。

　　陈光弧又说：“之所以现在看起来还行，因为夏意在中间加了几句台词，打乱了你的节奏，让人有了一点缓冲的余地。”

　　下午在对戏的时候，夏意几次在刘文霖的台词中间插话，当时刘文霖还以为是夏意没有好好背剧本。

　　“表演是需要配合的，你和龙江夏他们几个都存在有这样的问题，只管好了自己的部分，你的这个角色前后也是有成长的变化，如果想演好的话，你不妨好好揣测一下角色的感情，然后想想，怎么更好的配合，不要让你的搭档更累。”

　　陈光弧最后说。

　　那大概是刘文霖第一次对自己的表演产生怀疑，深深的挫折感让他倍受打击，晚上回到家以后，他开始又一遍研读剧本，揣摩剧中的每个角色，想着角色在每个阶段，会有怎么样的感情。

　　那个失足少年的角色，应该是爱着幽灵的。

　　意识到这点后，刘文霖心想这个主题真是既前卫，又隐晦。

　　“是少年喜欢幽灵，又不是你刘文霖喜欢夏意，你紧张个毛啊？”龙江夏说这话的时候，他们还有郝希汀三个人在排练场二楼的观众席里啃盒饭。

　　“喜欢夏意也没关系，他人蛮好的，我蛮喜欢他！我爸爸也很看好他！”郝希汀叼着块五花肉，哼哼唧唧的说。

　　“你这个猪脑子！”从小一起长大，彼此太熟悉了，相互间可以肆无忌惮的开玩笑，龙江夏骂郝希汀，“他们两个都是男的！就你这个猪脑子会觉得没问题。”

　　郝希汀没继续和龙江夏打嘴仗，直接抬腿踹了龙江夏一脚，然后回头看刘文霖，像是开玩笑又像是认真的对他说：“我都看出来了！什么角色喜欢幽灵的，都是借口，你喜欢夏意对不对？对不对对不对对不对？”

　　原本只有他们三个人的排练室门忽然一响，三个一愣，霎时安静下来，探头向一楼看去，之间夏意从走了进来，他好像没有看见二楼的三人，径直走到一处角落，那里放着剧组给他准备的盒饭。

　　上次和导演谈过话以后，还是少年不服气的刘文霖去学校借了夏意他们班从入学到现在所有的排练录像，夏意演的都是些不引人注意的小角色，可是经过导演点拨后，刘文霖已经能明白其中的一些道理了，从推进剧情的角度看，夏意把自己的角色融入到剧情中，所有的表演都是为了说故事而存在的，而不是表现自己。

　　夏意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很孤单的模样，昨天他刚刚剪了头发，看起来年轻了不少。

　　刘文霖忽然想起了自己刚上高中的时候，曾经有一天，因为肠胃炎在医务室休息，中途出来时听见有另一个学生在和医疗老师说话，那个人脸色不太好，眼神很茫然，精神好像已经十分疲惫了。

　　回想起来，离开时看见了老师的登记簿，那上面有那个人的名字——夏意。

　　原来是他啊……

　　刘文霖心里忽然轻松起来，好像有只手抚平了他心里所有不甘的褶皱，没有理会龙江夏和郝希汀的眼神，他走下二楼。

　　夏意抬起头，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刘文霖。

　　刘文霖走到他面前，夏意茫然的脸和高中时候医务室的那个人重合了。

　　“谢谢你。”刘文霖说。

　　“嗯？”夏意仔细回想自己最近有没有做什么值得表彰的事情，回忆无果。

　　“谢谢你……小时候帮我割草。”

　　说完这句话，刘文霖差点没把自己舌头咬下来，什么叫小时候？15岁，也是个大小伙子了好不好。

　　夏意却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他看着刘文霖，过了好一会儿，很不好意思笑了起来。刘文霖也很难为情的笑了，他那时以为还会有见面的机会，因为他知道医务室遇见的那个人会在集体劳动的时候来帮助被全班排挤的自己。只是没有想到，升入高二以后，割草这活儿就交给新一任高一，再也没在学校见过他，他去了哪里，他的联系方式，全都不知道。

　　他的高中第一年和他的高中最后一年。

　　“脸红了脸红了脸红了！！！”在二楼，郝希汀低声快速的说，快把龙江夏的胳膊掐紫了。

　　“你再掐我我就喊了！”龙江夏扭头警告郝希汀，两个人像做贼一样躲在座椅的后面，只探出脑袋偷偷观察刘文霖和夏意。

　　“为什么我们不能光明正大的看？为什么我们要搞得跟狗仔队一样？”龙江夏忍不住问。

　　“你懂个屁！”郝希汀横了龙江夏一眼，“就好像在舞台上一样，正在上演一个重要的段落的时候，有两个莫名其妙的配角莫名其妙的站在旁边的话，一定会被扔烂西红柿的！你连这都不懂！”

　　龙江夏确实不懂，夏意和文霖明明都是男的，喜欢不喜欢什么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有，文霖刚刚明明说的是他演的角色喜欢夏意的角色。如果真的只是这样的话，他们脸红个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