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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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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这一晚,说不清是因为平顺的生活总算来了点儿刺激,还是因为我对学生老师的失望度略有下降,总之我是一路情绪高昂的反复哼着张楚那首《上帝保佑吃饱饭的人》回去的。
在洗澡的时候,又醍醐灌顶般体味到了久违的幸福感,那是一种在大热天里能兜头淋一桶冷水的缺乏深度和高度的幸福,我已不记得自己何时——或许是在我焦头烂额适应新工作、寻一席安身之地时;也或许是在努力成为一个进退有度的合格的社会人、努力成熟时——忘却了它,但彼时,我真实的感受到了,并因此而感慨万端、想再体验一下那种幸福。
于是,我用水桶接了半桶水,用力举起来往头上一倒,喝呀一声吼,哗啦啦把自己淋了个透心凉。
我在卫生间花了很长的时间、用了很多种方式来感悟人生,出来的时候看见佟休蹲在门边笑疯了,咧着嘴都发不出声音来,只是扭曲着五官看我。那眼神灼灼若贼,看得我三味真火由丹田而生,并迅速漫延到了脸上。我捏着T恤衣角佯装镇定,跟他解释说平时我在卫生间都按规章制度办事,但是今天喝酒了,所以……地球人都知道,例外是能证明规章的合理性的。
佟休嘶哑的应一句:“说实话,作为一个货真价实的地球人,我真不知道有这么一说法。”
我干巴巴的说:“不会吧,那是我一达人校友告诉我的,据他说是一条至理名言。”
佟休又开始笑。
我觉得再让他这么笑下去,我好不容易才聚集到的幸福感估计就得灰飞烟灭了,于是明智的奔回房落锁睡觉,好几天后才突然想起他那晚为什么不去上班——当然,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日子又恢复以往的平静无波,时间似头老牛般慢悠悠的向前蹒跚着。
周六的下午,我回笼觉刚醒,佟休便死拉硬拽把我带到了亚历山大健身房。
这地方我以前曾跟他来过一次,头一次上跑步机就跌了个狗吃|屎,出尽了洋相,后来死活都不肯光顾了。我记得上回来的时候,这里的装修和器材各方面都还挺粗陋,可如今却是样样专业化,业务发展得够快的,难怪年卡一张就得二千多。不过不管它专业与否,我对那些运动器材以及肌肉发达的健身教练们永远持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态度。
所以,当佟休穿着背心短裤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时,我一身严严实实的T恤长裤在诺大的场地里溜达。
几个穿着小吊带和热裤的年轻妹妹嘻嘻笑笑的从身边经过,我的眼珠子不受控制的跟着往后转,停留在那几个极有节奏及韵律的西瓜臀上,暗忖如果男人也长这么一个臀……
我真鄙视我自己,我玷污了美。
抹把脸,我走到窗边随地而坐,把窗帘往面前一拉,缩起身子睡觉。
这一觉睡到自然醒,其实也才一个多小时,腰酸背疼双腿麻,我恨不得时间倒流,到别处欣赏美也总比四等残废好。
一步三挪的去找佟休,看见他还在跑步机上,边慢跑边跟旁边一位英俊的男士聊天。我扶着老腰问他什么时候回去,他聊趣正浓,非常干脆的叫我先走。
我本来还没想这么快回去守空房的,但显然呆着也自讨没趣,索性走人。
从健身房到单元楼,只需十分钟路程。在这十分钟里,我清醒而深切的领悟到了“情人”的重要性——以往,有人陪我一起寂寞,我因而能安然的享受寂寞。可其实呢,陪伴仅是一个短暂的过程,有朝一日他们也会娶妻生子,到时候还能陪我的,也许就只能是情人了。
情人上哪儿找呢?我两眼无神的望着电梯墙面镜子里的人,此人此时只能用一字来形容——衰。
衰到地球人都无法阻拦了。这么衰,还是把荡漾的春心收一收,抓紧时间看两场电影算了。
回到家,先开电脑再开冰箱,中午的一些残茶剩饭蔫巴巴的搁在架上,油汁凝结,看不出曾经的美味。我倚着冰箱门犹豫了很久,决定去超市。
打从我进驻景园,超市已成为我生活中的一部分。人生头等大事不离吃,我对吃的态度已由肤浅的内容实质上升到了形而上的精神层面,我家人打电话给我,末尾总是再三交待“要吃好”,甚至我老爹还不止一次说要我找个专门帮煮饭做菜的钟点工——这个我肯定不能答应,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了,居然要请钟点工?要是让同学同事知道了,不知道要怎么嘲笑我呢。
不过,有时候自给自足确实挺烦的。
就近在盛世逛了一圈,买回了牛肉、西芹和黄鳝,以及核桃、杏仁等零嘴。淘米下锅时,打电话问佟休要不要回来吃饭,佟大牌表示晚饭已有着落。其实他回不回与我来说并无多大影响,大部从时间里,我都是一个人吃饭的。
独食没多大讲究,我给自己炒了个西芹牛肉,又炖了黄鳝,稀里呼噜的吃,连滴油水也没给他留下。
吃完饭上网,这是我的生活铁律。
我先用小锤把核桃一个个敲开,和杏仁一起放保鲜盒里,然后选一部片子,边看边喀喀喀的啃坚果。以往这时候,我定然已全身心的投入到“生活无限美好”的满足中,可今晚奇了怪了,明明核桃个个饱满,杏仁粒粒香脆,片子虽说是北欧的但看起来确实挺不错,我怎么就不能满足了呢?
抓起电话,翻一遍通讯录,除了家人、同学及同事外,朋友少得可怜。心里不觉有点儿失落,于是打电话给老爹,跟他倾诉我的苦闷。
老爹正跟人搓麻,筒条万啊什么的喊得震天响,我说什么他都嗯嗯嗯,态度语气非常之敷衍,这让我感觉很受伤也很愤慨,扯起嗓门就吼:“舒宝富你有没有听我说什么啊!”
我老爹听我这么没大没小的一吼,也不恼,笑呵呵说:“乖仔,不气不气啊,老爹要赢钱了,你乖哈,先找你阿姆聊去。”
我恨恨挂断,转又打给我大哥,大哥更敷衍,开口就问要不要寄钱给我。
说实话,打从我出校门的那一天起,我就再也没跟家里要过钱。最初找房和刚上班的那两个月,是可想而知的贫困交加,可我总乐观向上的跟他们说我一切安好、平时同事朋友们都很关照、我学会了煮饭做菜等等,我想让他们知道脱离了校园,我能在社会中独立生存,并生活得丰富而快乐。
我工资不算高,不会理财,不会计算生活用度,自从开始领工资,便基本没什么勤俭节约可言,见到喜欢的东西就忍不住要买到手。可就我数月以来持续低收入高支出的状况,居然从未出现过财政危机,这其中原由稍加想想就能明白了——我的那些没什么文化的家人,即使总爱跟人炫耀说哆拉当老师了都有工资领了,可心里还是怕我委屈自己。
忽然很想回家。我坐不住了,阖上电脑出门。
六月的夜晚很闷热,没有风,满街霓虹给往来的人群裹上一层金属色,显得庸碌而疏离。
我穿着T恤短裤和夹脚拖鞋,沿着堤边走。
江堤是个功能划分的非常明确的地方,大体可以分为三大块,一是防护拦边——这一条优美延绵的曲线边,零零散散坐着许多安静的垂钓人,大多带着狗,一坐就是一晚上,我难以想象这样的耐心,就如同我那些中年的同事们也无法理解我为何能通宵看电影一样。
二是江堤——这条宽度不足两米的堤面是个遛狗的胜地,也是聊天散步的天堂。我们小区沿街的商铺就有不少宠物店,这一带的居民也爱养狗,只要不是雨天,这时段的堤岸上就会出现贵宾、吉娃娃、萨摩耶、腊肠、蝴蝶等特别可爱的狗狗。我小时候虽然被狗吓过,却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曾有一度,我也跟佟休商量过养一只我认为很有滑稽气质的贝林登梗,但后来被它昂贵的价格秒杀了。
三是堤边的休闲长椅——被景观植物巧妙分隔的长椅基本被情侣用来你侬我侬,甚至藤缠树树缠藤了。
世风日下啊。虽然一路走来欣赏了不少俊男美女,甚至左前方椅上这一对外表看上去堪称绝配,但我真不是羡慕嫉妒恨。
“真巧啊老师,你住这附近的吧,一人散步呢?”绝配男晃着一口大白牙跟我打招呼。
“老师好。”绝配女极有眼色的跟着谄笑问好。
我站定,风清云淡的点头回应。
“老师,等下散完步你还要干嘛?”
“不干嘛。”我不悦的乜一下那个目无尊长的大个子,“不打扰你们了,再见啊。”
“别走啊老师。”他一个剑步冲上来把我扯住,笑嘻嘻道:“一起去唱歌吧,我们订了八点半的包,就在‘我爱歌狂’,你知道的吧?”
我当然知道,那地方我几乎天天经过,且不止一次想要上去唱个够。不过,眼下我颇忌讳他说的“我们”,是指很多人去?还是指他跟她?前者要跟一群陌生人混,我交际能力委实有限;后者要当电灯泡,可耻可恨。
“去吧老师,”他拍拍我肩膀,“就我跟我女朋友以及我小舅跟他一个朋友,你去只管唱就好了,别的不用理会。”
……不得不承认,我心动并冲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