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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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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有时候觉得日子真如白驹过隙、昭华飞度,我一早起来还为一日三餐吃什么而烦恼,结果眼一眨就已稀里糊涂过了一天了。
明天是周六,轮到龙彬值班。我把视线从值班表上撤下,难掩幸灾乐祸的、委婉的向他表示了同情与安慰,等五点半一到,巨利索的拎了包跨上我的汗血宝马去超市购物——我打算明天在家宅一整天,幸福的上网、玩游戏、看电影,把这一整周的缺都补回来。
凯胜、盛世及家乐福等几大购物中心各分布在景园小区周边,我靠在马路边犹豫了片刻,决定先去凯胜——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每一到周五下午,凯胜百货的商家就开始花样百出的搞促销活动,各种免品不说,更少不了赠品,我热爱各式杯子之类的赠品。
在超市入口取了推车,先到生鲜区买些新鲜蔬果和肉类,再到食品区,拿了几桶方便面、两条奥利奥和两盒太平梳打实惠装。
心满意足拐个弯,正巧看见雀巢小姐正在促销阿萨姆奶茶,便很自觉的从盘里取一小杯尝了尝,一脸“很美味”的享受表情对人家笑笑,从架上抽下一盒雀巢速溶咖啡——自从跟佟休同居后,这玩意儿就成了我们俩的共同兴趣之一,在休息日通宵打游戏看电影时,用以提神。
“帅哥要不要看看麦斯威尔?”几步外的促销员小妞从架上拿下一盒咖啡,略带俏皮的笑道,“这款原味三合一咖啡正在打特价,46加8才三十来块钱,绝对是居家必备,而且买两盒还赠送精美咖啡杯一个,限量版的,非常精致漂亮,你看看。”
我接过那只奶白色的咖啡杯,举高看了又看,杯身上的涂鸦很有趣,我很心动。
“麦斯威尔口感不错又实惠,你试试呗。”
小妞笑眯眯的鼓动着,看我的眼神里完全没有看一个“顾客”该有的成分,就像是在跟老熟人闲聊般。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白衬衫、牛仔裤和文化鞋,再顶一头中规中矩的顺贴的黑发,果然横看竖看都看不见一个年近二十四岁的社会男人应有的成熟魅力。
我有点儿沮丧。一直以来,我都雷打不动的坚信着自己那既个性又欢神的审美观和衣着品味——虽然佟休曾言辞激烈的批判过我许多次,但我一直没放在心上,只当他葡萄酸的羡慕我长得比他“嫩”相,此时却不得不很不合时宜的开始怀疑起来。
“哆拉,买咖啡呢?”一个满含笑意的低沉男声说道。
我迅速向后梭巡一圈,在左边过道上看到了那个高大挺拔的青年——我的同一届校友,纪青。他手上提着个购物篮,篮子里杂七杂八放满了东西,我不看也知道其中肯定有听装全麦啤酒,那玩意儿是他的生活必须品,到目前为止,我还没见过比他更爱啤酒的男人,几乎是拿它当水喝。
“好巧。”我边打招呼边把雀巢放回去,促销小妞则麻利的把两盒麦斯威尔和杯子放进我车里。我把车推到他身边,顺手把他手上的购物篮也放到车上,笑道:“买这么多东西也不拿车,你想锻炼臂力啊?”
“这个嘛——”他高深莫测的望着我,“说来你别不信,我本来是想去家乐福的,经过这里的时候忽然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哆拉’气息,那一刻,我相信这一定是命运刻意的安排。时至不迎,必受其殃;天予弗取,必受其咎。所以,我背着沉重的历史使命感,循着那味儿找来了。”
“你是狗吧。”我有些不自在的撇开视线,推车慢慢往前挪,东张西望却一下子想不起该买什么了。
他笑笑,又说:“哆拉,食尚总汇有UCC和大卫杜夫,还有牙买加进口瓶装蓝山,我觉得比你刚拿的那个好喝。”
我脑袋转得跟陀螺似的,佯装没听到。从大学相识至今,少说也有四年了,他有没有取笑的恶意我清楚,可正是因为清楚,所以才窘,我这么个从山旮旯小乡镇里走出来的人,即使依葫芦画瓢学会了一些都市男女的小资情调,却也只是形式重于内容的自娱自乐,完全没有资本跟这些食尚达人相提并论。
“哆拉。”他把手臂攀上我肩膀,垂眼看我,“一起吃饭吧?”
“没空,以后记得先预约。”我佯装不耐烦的甩开他手臂,“还有啊,大庭广众之下不要叫我哆拉,叫我舒家宣。”
“你身份证上明明就是舒哆拉。”他似笑非笑道。
所以我恨所有看过我身份证的人!我咬牙切齿的羞怒着。
“哆拉”这两个字的本源是来自火星,它们的组合在汉语里完全没有意义,而在我那属于极少数民族的家乡,它是土语, “么儿”的意思。当年我阿公给我上户口的时候,脑抽的拿它当名字用,让我成为了舒家唯一的一匹黑马——我这一辈的孩子,按辈份来说,都属于“家”字辈,像我大哥叫舒家成、三姐叫舒家丽。
在我还是个目不识丁、整天只会坐在门槛上发呆的小屁孩儿时,并不觉得被人唤作“哆拉”有何不妥,这两个字用土语叫时,尾音会微微往上翘,很软糯,以至于我老爹点名斥我的时候,我完全感觉不到他的怒意。
上小学后,我结交了个很要好的女朋友,叫包洁,她爸是开船帮人运货的,常年在外,船上养了好几条狼狗护航。我们读二年级的时候,他爸带了一条狗回家养。
我第一次见那狗是在学校,时间是下午三点多,地点是操场。彼时我们正在上体育课,轮到我测五十米短跑,教体育的老头儿站在终点线处,一手叉腰一手举口哨,用土汉交杂的混乱语言朝正在卖力奔跑的我吼:舒哆拉,呐给我走溜嗲!
我咬牙使劲抡动双腿,却依然无改弱柳扶风般的姿态。跑道两旁的同学都在笑,我心里委屈得无以复加,跑步从来不是我的强项,班里任何一个女同学都跑得比我快,这让我无比痛恨“每节必跑”的体育课,挖空心思以各种理由请假——虽然成功率极低。
“哆拉,快啊!”包洁蓦然大叫。
我以为她鼓励我呢,两条小细腿抡得更卖力了,突然有人惊恐的叫:“舒哆拉!快跑啊!它要追上你了!”
我懵懵然的转头望了一下,眼泪哗就出来了,身后一条体型庞大的狗张着血盆大口凶猛的朝我扑来,我还没来得及尖叫,就被它压在身下,长舌头使劲舔我的脸和脖子。
事隔多年,我依然清楚记得当时的感受——除了恐惧,还是恐惧。我手脚冰凉浑身发抖,哭得几乎要抽/搐窒息。
包洁把狗叫开,体育老头儿抱我到树下,拿他颈上那根满是汗骚味的毛巾给我擦脸,小心翼翼的抚着我的背不让我哭咽了。
同学们也都围过来安慰。
我两耳塞豆,沉浸在劫后余生的的崩溃感中忘我的痛哭,嗓子都哑了,哭到后面眼泪也流不出来了,就开始抽抽嗒嗒的要找阿公,老头儿只好亲自护送我回家去。
我阿公见我那无比凄惨的可怜样,心疼坏了,弯腰把我驼到背上,在院子里哼哼游游,直把我给哄睡下。
那天傍晚,包洁牵着狗来我家跟我道歉,我让她和狗在院里呆着,自己趴在房间窗台上跟她说话。没说几句,我俩就吵了起来,她气哼哼的走了,我则无比纠结的跑去跟我阿公诉苦,非让他给我改名字,因为包洁死活要用“哆拉”称呼她的狗,我要是任她乱叫,那不跟狗一样了!
我阿公虽大字不识几个,但道理还是懂的,他拿着我的生辰八字去找算命的,回来跟我说以后你就叫舒家宣。
隔天上学,我趁着老师准备讲课时,站起来郑重其事向他和同学们介绍了我新鲜出炉的名字,并要求他们以后必须称我为“舒家宣”。
老师点头表示明白,当即领着同学们大声的叫了一遍。
我当时很兴奋,以为新生活由此开始了,谁料到那些毛还没长齐的小鬼心眼如此之多,一下课就围着我叫哆拉哆拉小狼狗,气得我眼泪汪汪。
名字从此成了卡在我喉咙里的一根鱼刺,吐不出咽不下,难受得很。
一直到上了初中,我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早被阿公忽悠了——不管我在人前如何斩钉截铁的坚称自己为“舒家宣”,我的户口、档案上依然张牙舞爪的印着“舒哆拉”三个字。
我使尽手段要阿公去改户口,阿公总有理由拖着。这一拖便是十几年,如今我已不在意自己是叫“舒哆拉”还是“舒家宣”了,但很多时候,我非常讨厌别人拿我名字开玩笑——即使是我喜欢的人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