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19章 中秋追思 ...
-
“阿康哥哥，阿皓，我们给你们送月饼了。”石道上传来孩童的呼唤声。随着脚步声，荆钗布衣的秋娟婶子手挎竹篮，牵着阿牛和阿船，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
望见竹楼小院的人，淳朴的妇道人家显然吃了一惊。她的身子抽搐了一下，带着几分难以言表的样子痴愣愣地望向对面的姜国众人。
而阿牛和阿船也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阵仗，两个孩子怯生生地躲在母亲身后，睁大咕噜噜的黑眼珠，不停地偷眼打量着戎装甲胄的卫士。
唐浠诚满脸慈爱地微笑着，伸手摩挲着孩子乱渣渣的发髻：“孩子，别怕，我们都是你阿皓哥哥的朋友，不会伤害你们。”
“喂，我们又不认识你，别弄乱了我娘给梳的头发。”俩个孩子不耐烦地拍开对方的手。
秋娟婶子神情紧张地扯回了自己的孩子：“唐老大人，孩子不懂事，冒犯了你。”她不敢抬头再看唐浠诚半眼，只是低声不停地呵斥着：“别乱说话，这里人多，我们回去。”
龙皓眼见他们兄弟二人安然归来，甚是惊奇：“阿牛和阿船，你们跑去了哪里？让我们好找。”
“阿皓，我和哥哥在山涧遇见一个迷路的大叔，他找不出去镇上的路。既然他肯给我们报酬，所以我们就答应带他出去……一来二去耽误了时间，害得我娘和村中的叔伯们这么担心。”
“那东子他们呢？”
“哦，东子那几个傻小子，想去抓麝子弄麝香，掉落在山里的一个天井洞穴里，饿得不行了才被大伙儿无意中找到。”
袁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你们太顽皮了，让你娘很担心。”
“阿康，我们再也不会了，你放心。对了，林先生呢？”
秋娟婶子望着神色哀痛的袁康和龙皓，低声解释道：“今天是八月中秋节，我想让刚回家的他们快快活活……没跟他们说林先生的事。”
“阿牛和阿船，师父出了远门，所以你们暂时见不到他。”
“出远门啊，那啥时候能回来，我们的功课还没学完呢。”
龙皓神色一僵：“师父要很久……很久……”
“很久是多久？一个月还是一年？我明天就想去学馆读书，可是先生不在了，谁来教我们？”
唐浠诚微笑着道：“你们想读书，为何不出村子？只要你们愿意，外面有学问的先生多了去，定能教会你们很多东西。阿皓若是怕回去之后无聊，不妨邀请他们一同返回做伴读如何？”
“谢唐老太爷好意，我们乡下野孩子不敢奢望读那么多学问。”秋娟婶子一口拒绝。
眼见唐浠诚以眼色示意，旁边的施天禀忙劝道：“婶子不必担心，我们老爷喜欢这孩子是你们的福分。既然让孩子做伴读，必会照顾你们母子稳妥，绝然不会让你们母子分离。婶子若是愿意，也可以随我们太……呃，少爷一同返家。老爷的宅院大，需要不少婢女仆役，到时候定会有你们的容身之处。”
“不，我们什么都不懂，只想呆在村子里。小皓、小康，我们回去了。”秋娟婶子匆匆施礼，牵了孩子远去。
施天禀眼见秋娟婶子神色惊惶如临大敌的模样，拂袖不悦地哼了一声：“真是不识抬举！”
唐浠诚拢手而笑，语气宽慰道：“乡下妇人，没见过世面，罢了罢了，莫吓着他们。”他转身向龙皓施了一礼，恭恭敬敬道：“太子是否今夜随同我们启程返家？”
“既然林先生仙游，袁公子已是孤身一人，若不介意，也请随同我们返回姜国如何？”施天禀转向袁康询问道。
袁康神色淡漠：“我知道姜国皇宫家大业大，缺少仆役。不过，天大地大，袁康何处找不到容身之处。”
施天禀微微皱眉，神色略有不快：“袁公子这是何意？唐阁老是看在你乃太子师兄份上，折节下士以礼相待，公子何必曲解其意。”
袁康眉色一扬，尚未出声，龙皓已经挥掌制止了施天禀等人的行动：“你们都退下去，我有话单独和阿康说。”
“太子！”
“退下去！”
“是。”
施天禀心下极不情愿地随同唐浠诚退回竹林，口中道：“原来此人便是太子殿下的师兄，也不过是一黄口小儿罢了。”
“非也，此人长相峥嵘，体态轩峻，有大将遗风，实乃杞梓之才。既然林业平已死，殿下和他兄弟孔怀，必会善待于他。只不过，此子眸光狠戾，观其神色间颇有衔悲蓄恨之态，绝非善类。” 唐浠诚此时已退入林中，打量了一下四周护卫，皱眉道：“项少逸项将军呢？”
“项将军家里有事，已请辞提前归家。”施天禀解释道。
“原来如此，我说项将军怎生不见了踪影。”旁边的随从接了一句。
“眼下大事已了，项将军留滞在此地，若是被太子发现了端倪反而不妙。他此时请辞归去，我便允了——”施天禀的话语未落，唐浠诚已是眸光凌厉，截口斥道：“施大人——你多言了！寡言慎行，才是做臣子的本分。”
“是！”施天禀登时醒悟过来，不由得浑身冷汗淋淋。
寒夜的风中，唐浠诚长眉微微皱起，不知又在思量着什么。
冷月如镜，映澈千古。
竹楼外的石桌上，桂影婆娑，落花飘香。
袁康单手执壶斟了酒，慢慢浇酌在地下，嘴里平静地道：“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龙皓闻言，眸子微红：“这是去年中秋师父吟过的诗，他平常都是陪着我们过中秋。阿康，你还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么？我们三人……”
“太子殿下为何不跟他们回去？”
龙皓有点吃惊地盯着袁康半晌，过得良久才道：“阿康，你叫我什么……太子殿下？”
“那我该叫你什么？是了，我还没请教太子殿下的大名——想起来了，姜国太子名叫龙阳。对不对？”
龙皓嘴唇嗫嚅着，神色有些悲哀和难过：“阿康，我知道在生气我隐瞒身份的事情，但我真的——只想做个普通百姓游历天下山水。我很小时候就私逃出宫，因为想着父王有不少叔伯兄弟，他们所出的王子都能继承大统，根本不需要我龙阳困守宫中。”
“然后呢？”
“然后我就遇到了师父，后来我被抓回去一次，再次逃跑出来不仅找到师父，还遇到了你。这些其实，我都跟你讲过。”
“是，你都讲过，唯独没有告诉我，你是姜国太子——未来的姜国国君！你出身尊贵拥有那么多，为何还不满意，偏偏要来抢别人的东西。”
“我抢别人的东西？阿康，你什么意思？”
“你，你每天和我抢吃的，抢穿的，抢被子，抢……”袁康的声音越来越低，愤愤道：“总之，能抢的，你不都和我抢么？”
听着袁康的控诉，龙皓眸中渐渐凝结了几分水气：“是啊，从咱们见面那天起，抢吃的，抢穿的，抢被子……抢很多很多！唉，师父心里藏着的很多东西罢，整天闷闷不乐，郁结难平。我们想逗师父开心，每天不停地做乱七八糟、啼笑皆非的荒唐事，不停的吵架，然后好让师父来给我们劝架。”
过得良久，他微笑着呓语道：“今夜若是我们再吵一次架，你说，师父会不会气得活过来，然后从楼上走下来狠狠的骂我们一顿。阿康，你还记得师父敲过你脑袋多少次的栗子？”
“十三次！”
“我比你多，十八次！”
“怪不得你比我笨，被敲傻了吧。”
“才不，其实每次师父敲我们的栗子，下手都很轻。”龙皓忽然神色紧张起来：“阿康，我真的好怕……”
“你怕什么？”
“我，我怕以后没人敲我的栗子，我会忘掉师父的一颦一笑，忘掉师父的样子，忘掉师父留给我们的一切……”
“我——也怕！”
“不如这样，我们互相敲栗子，这样就能时时刻刻记住师父的模样。”
“好！”
两人几乎同时出手，屈指朝着对方头皮狠狠弹去。“哎呀！”两声脆响过后，龙皓和袁康各自抱着脑袋“噔噔噔”连退三步。
“好痛，你下手真狠！”龙皓哀嚎着。
“你不也是，下手也太重了吧！”袁康捂住头皮，痛得龇牙咧嘴，眼泪滚滚而下。
“不重怎么记得住。”龙皓痛得眼泪直流，嘴里不服气地反驳道。
“是啊，不重怎么记得住？”袁康慢慢回应了一句。泪眼朦胧中，他望着熟悉的竹楼上那扇永远紧闭的门扉，嘴角噙了丝苦笑，“你刚才还说，若是我们吵架，师父会不会气得活过来，狠狠的骂我们一顿。阿皓，想不想试试？”
龙皓一怔，眼见袁康那副怔然失神的表情，猛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师父，请原谅我们的任性。
今夜，让我们恣意地放纵一次，请你给我们的师徒缘分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好么？
或许，今夜竹楼的这扇门扉将永不开启，或许，奇迹会发生。
“试试就试试，谁怕谁？”
两人不约而同的齐声喊道，袁康出手如风登时勾倒了对方，龙皓自然也不甘示弱地翻身反扣袁康的腕脉。
俩人重重地摔倒在绿草如茵的草坪上，像两只困兽在做着最后的殊死搏斗。双方的攻击都没有了章法，只是毫无技巧的扭打、摔跤、缠斗、掐脖……
“你敢说，师父的死和那些人没关系。”
“唐家世代为臣，对我龙家向来擐甲执锐，纳忠效信，绝无僭越之举。”
“呸！若不是他们闯入这里，水墨村岂会引来兵戈之祸，师父又怎会遇害。”
“袁康，你冷静一点。”
“我怎么冷静——死的是师父！是我们唯一的师父！你不爱师父罢，你不敬他，不爱他，所以你才会相信那些人的话。”
袁康狂乱的情绪感染了对方，龙皓嘶声怒吼：“师父的死，我也难过，我跟了师父这么多年。可是，咱们做任何事情都要讲究证据，就算是报雠雪恨也得找准仇家是谁……”
“你要证据是吧，我会找到证据的。”
“好！只要你找到了证据，我定会手刃顽凶。”龙皓不假思索地一口允诺，然后语气一顿，“若是流寇所为……？”
“若是流寇，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歼灭天下流寇，便是给师父报了仇！”袁康狠狠一拳砸在地上，眸色阴沉，神色冷静。
便在此时，午夜一阵疾风扫过院落。“啪”地一声轻响，竹楼上那扇紧闭的门扉嘎然开启。
这声响虽小，却如重锤猛地敲打在两人的心头。
拼死缠斗的俩人此时如梦方醒，眸中皆是难以置信的光芒。门扉内是幽静的暗室，仿佛有个白衣萧然的背影端坐在书案前，然后悄然幻化融入无尽的虚空。
“师父！”俩人同时出声唤道。
那个背影渐渐消散，终于消逝在隐匿的暗夜——所有一切都是错觉！
月过中天，精疲力竭的两人浑身大汗淋漓，仿若虚脱。
龙皓、袁康索性摊开四肢大喇喇地躺倒在草地，望着明暗闪烁的银河星子。
“阿皓，过了师父的头七，你会回姜国罢。”
龙皓没有回答，沉默了良久之后反问道：“那你呢，过了头七之后，你会去哪里——打算继续待在这里？”
“我？我本来就是孤儿，四海流浪没有家。这里是师父的辞世之地，我不想留在这个地方伤心难过。”袁康顺手扯了把芦草，送进嘴里慢慢的咀嚼，那涩苦的青草滋味一点点的溢满整个口腔。
“阿康，跟我走吧。”龙皓一骨碌爬起来，正视了袁康，语气诚恳。
“跟你走？”
“是啊，跟我回姜国。”
袁康偏过头去，打量着龙皓半晌，吐出了嘴里的杂草，冷笑着：“我才不去做你的东宫伴读，没意思！你最好老老实实跟他们回宫做你的孝顺乖儿子，乖太子，老子可是要出去轰轰烈烈闯一番事业。哼，我要灭了天下流寇给师父报仇——扼襟控咽，屏藩表里，名城池为金汤！役诸侯为奴隶！”
“阿康，知道吗，师父曾经跟我说过，希望我能有朝一日能平定流寇，天下归一。”
“哦？师父真的希望你能平定流寇，天下归一？”
“是真的。既然你我的志向一致，阿康你何必独自闯荡江湖。”
“哼，独闯天下当然好——砺兵秣马，静看颉颃。群雄自乎声教，戈矛天下铿锵！我要有一支自己的军队，全体将士听我调遣，唯我马首是瞻。若是跟了你去姜国，上头会有一堆的人压着，挥戈之所向，必有上峰号令。我怎么快意恩仇？怎么给师父报仇？”袁康乌沉沉的黑瞳内微光乍闪，面有不悦之色。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19章 中秋追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