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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17章 魂归何处 ...

  •   袁康望见林业平的那一刻,几乎血脉迸裂。天旋地转中,人声的喧嚣如潮水般退去,灭顶的绝望攫住了他的身心。
      “师父!师父!!!”
      “哎呀,刚才听到村口突然响起钟声就觉得不对,原来是林先生在示警给大家……”
      “铜钟都溅了血……造孽啊!”
      “阿康,节哀顺变!”
      “你们说什么?”袁康不顾众人的解释,怒吼着掀翻了围观的乡友,隐藏在心底的暴戾之气瞬间爆发。复仇的怒焰烧红了他英俊的脸孔,一股无法遏制的杀意在胸腔里翻腾,在血管中奔涌。

      旁边的村众人慌忙道:“赶快救人啊,叫陈郎中过来。”
      董铁衣摇了摇头,叹息道:“我刚才查探过他的心跳和脉息,没救了……”
      “不可能,林先生身上的伤口又不深,好像血流也不多。”
      “他致命的伤在胸口位置,凶手定是使剑的高手,出剑拔剑的速度很快,中箭后血立刻大量涌入胸腔内,因此我们看不出太多的伤痕。伤者血流不断,等到胸腔内淤积的血液慢慢充盈饱和,才会流出体外。”
      “你说什么?你什么都知道?”袁康猛然一怔,倏然起身怒视相加。他的出手宛如疾风闪电,猝不及防的猎户董铁衣被失去理智的少年紧紧卡住了咽喉。
      “是不是你——是你杀了我师父!是不是你!”袁康双目瞪得浑圆。
      在锁喉手之下,董铁衣的脖子被掐得咯吱咯吱响,眼球充血几乎爆裂:“不是……我,我过来的时候,林先生……已经……”
      “那是谁?谁伤了我师父!”
      “是你?”
      “还是你?”
      随着一声怒过一声的叱喝,众人被他的冷郁眼神震撼。围观的人群纷纷后退,免受池鱼之灾。

      湖边的竹楼内。
      惨淡星光透过薄薄的罗帐映射进来,照在林业平因失血过多而苍白如纸的脸颊上。
      “师父,你告诉我!告诉我,是谁伤了你!”
      林业平紧闭的眼帘无力睁开,尚未启唇,灰白的唇角已有几丝蜿蜒的血迹缓缓浸出。
      “师父,你想说什么……你是不是想说,伤你的人姓刘?还是姓柳?”
      “流……寇……”气咽声丝的林业平挣扎着,终于吐出这几个字节,“是……流寇进村……”

      “流寇!”袁康的声音带着冰封千年的寒气,他一字一句的强调:“是那些该死的流寇!!!”他的左手揽紧了濒死的林业平,右手五指的指甲几乎攥进了掌心的血肉之中。
      楼梯上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紧闭的门扉猛地被龙皓从外面推开,脸色苍白的龙皓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他的脚程不及袁康。
      “师父!”少年惊恐万状的呼唤着。
      “别过来!”
      盛怒之下的袁康嘶声怒叱着,滔天的怒意像箭矢般射向无辜的少年。

      “是你害死师父的!你滚出去!!”袁康怒不可遏的眼神如嗜血野兽般阴鸷、凶猛。
      “小……皓……”林业平低低的呼唤声,回荡在血腥弥漫的幽室,他的指尖在剧颤,却竭力想伸出手臂挽住对方,“小皓……过来……”
      “不,不可以。”袁康忽然神色紧张地拥住濒死的林业平,大声的呵斥着:“师父你不可以原谅他!不可以!不可以!!!”
      “小……皓……”林业平气色惨淡,语丝微弱。
      “龙皓,你给我滚出去!”
      “康……儿……”
      “师父,你是我的,是我的,阿皓不配做你的徒弟。”
      这一刻的袁康,变得无比任性、暴戾、乖张!
      他把林业平狠狠地揽着,拼尽全力去钳制对方的自由,任凭对方身上涌出的鲜血染红了自己的胸膛。这一刻的他们,几乎连脉搏与呼吸也融为一体。
      死寂的空间,唯有血滴的坠落声,清晰可闻。

      终于,微弱的一声叹息传来:“康儿……我放心不下的人……是你!”
      ——时间突然凝固。
      “师父,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袁康怔然失色,几乎不敢置信的追问着。
      “康儿……你的性子深沉,太容易……极端!流寇之事……与小皓并无关系……你岂可藏怒宿怨……随意迁怒他人!”
      “不,师父,水墨村最近除了阿皓那帮朋友外,并无外人出入。那些人兵刃甲胄傍身,显见不是善类。”
      “师父,不会的,他们对我们绝无恶意。”跪在地上的龙皓呆了一呆,忽然如梦初醒地申辩着:“不可能。他们是父王手下的近臣,素来对我忠心耿耿,此番前来只是想规劝我返家而已。他们没有理由会伤害师父。而且,现场散落的兵器分明是进村劫掠的流寇——”

      “师父知道,都……知道,小皓,你起来……过来!”
      林业平黯淡的眸子神光涣散,袁康和龙皓挨近了他耳畔,才听得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你们跟随师父这么久……焉能兄弟血刃相向……若是……因此失和,师父……师父死不瞑目……唯有饮恨黄泉……”
      “师父!”
      “师父!”
      “小皓,我答应送你件生日礼物……”
      “不,师父,我不要礼物,我只要你活过来!我以后再也不过生日了!”龙皓拼命地摇头,目中泪水如断线之珠滚滚而下,尽数溅落在林业平冰冷的手背上。
      “你不要……师父,师父的生日礼物?”
      “不要!我才不要礼物,我只要师父你好好活着,每年都给我过生日。”
      “好,不要也行,算……算是替师父好好保管它……行了吧。你都十六了,怎么还学女子哭哭啼啼,咳咳……听话,把师父的铁盒取来。”

      林业平抚上了古旧的卷轴,清亮的眸光渐渐黯淡下去,露出几丝追忆之色:“你我三人师徒一场……这里有两幅山河卷轴,虽非神品,却是师父随身携带已久的东西。今日……留给你们各自保管,日后……咳咳……盼着这两幅山河图……不致落到永隔参商的境地……”
      “师父,不会的,我们保证,不会的。”
      “《棠棣》……还记得么?”
      “记得!呜呜……师父,你教给我们的东西,永远记得。”
      “好……背给师父……听……”
      “棠棣之花,萼胚依依。兄弟之情,莫如手足。”师兄弟二人的泣血之声,戛然而止。
      只因,林业平眸中的□□遽然黯淡,眼帘缓缓阖上,唇色已是一片死灰。
      袁康呆了一呆,低呼道:“师父?师父?”
      血,从林业平胸前素白的衣料上氤氲开去,在身侧汇集成殷红小溪。
      这一瞬,星光惨碧的沉沉午夜,流丽闪烁的漫漫银河骤然光芒陨落,星堕九天。

      袁康如石雕般跪在榻前纹丝不动,紧紧咬着嘴唇,右手在自己的掌心掐得鲜血淋漓,浑然不觉。良久,两行清泪顺着惨白的脸庞滑落下来。
      “师父!”
      “师父!”
      两声悲恸欲绝的嘶呼声穿透了暗夜的黑沉。

      竹楼外。
      胡琴哀声伴随着依依呀呀的唱词传来:“身未升腾思退步,功成应忆去时言。只因先主叮咛后,星落秋风五丈原。”语调低沉徘徊。
      苍莽的群脉,久久回荡着这痛彻心骨的悲鸣。
      “咿呀……星落秋风……五丈原……”

      秋风呼号的午夜,星光晦暗,唯有竹林疏漏的投射下的几点幽光,映衬得青灰色的竹楼分外清冷。
      因为林业平是突生意外罹难身亡,棺材寿衣等都不及准备,因此,他没有被及时入殓。
      村中闻讯赶来的老人不住地劝解着少不更事的两人:“你们光守着林先生没用,人死入土为安。现在还不给他沐浴更衣,难道等他身子冷透了僵硬了,再给他穿寿衣寿鞋?这是村里老陈伯留下的寿木,便先给了林先生入葬罢。”

      “滚!你们都给我滚!”
      “谁敢说我师父死了,他只是睡着了,还会醒过来的。”龙皓如梦初醒地跳起来,拿起笤帚一顿乱扫:“你们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和你们翻脸!”
      “阿皓啊,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
      “放屁,节哀?节什么哀?”龙皓挥起笤帚大喝道:“你们再在这里扰我师父清静,小心我揍你们。他妈的,给我滚!滚!”少年嘴里滔滔不绝地骂出无数诅咒。
      众人面面相觑,只是怜他们突遭变故,倒也不以为忤。
      “唉,散了吧,这两小孩现在听不进大家的劝。我们明晨再来。”

      “阿皓,师父已经死了。”跪在榻前,一直默默无言的袁康终于抬起头,怔然望着龙皓,眸中透着冰寒的气息。他的眸中并没有眼泪,然而,却有几滴晶莹的水滴挂在浓黑的睫毛之上。
      “师父死了!他真的离开我们了!”袁康语声空洞地重复这句冰冷的断言,开始的时候只是喃喃自语,到了后来语调越发凌厉,几乎是歇斯底里。他好像是在告诫自己——必须接受这一事实。
      龙皓却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他的眸光开始涣散,身子渐渐摇晃起来。胸腔之内似乎有腥稠的热血在翻腾。急痛交加之下,他张嘴努力呼吸着,喉咙“赫赫”有声,却始终发泄不出来。
      袁康情急之下出手如风,狠狠迸指点在他后心大穴,内力一举透入冲破了龙皓凝滞的血脉,才避免了对方的血气攻心。
      龙皓身子微震,“哇”的一声,几口淤血尽数喷在胸前衣襟上。
      他一口血喷出后,手中的笤帚砰然坠地,扑在气脉断绝的林业平身上泣不成声。直到此时,得到袁康一次次的提醒,一次次的证实,他才敢相信,师父真正离开了自己。

      榻上的林业平一袭如雪的白衣,一簪如墨般的束发,沉静的睡颜,眉宇之间依旧风轻云淡。就在方才,他还肌肤凝温,然而转眼便迅速变成蚀骨的冰寒。
      是的,他再也不会醒来,再也不会对着自己露出宠溺关切的笑意,再也不会在自己撒娇捣蛋之际,满怀无奈的摇着头,或真或假或嗔或怒的说上一句:“胡闹!”

      想到这里,一点剧痛从心房倏然贯穿而出,瞬间穿透了全身的骨骼经络,钻入身体的每一分每一寸,那种痛意如潮水般汹涌炸遍全身。
      “不会的,不会的,师父不会这么离开我。”
      龙皓努力地抱着手臂,将脸深深地埋进单薄的臂弯,可是咸湿泪水依旧夺眶而出,呼吸几乎停滞,心脏痛得不可抑制。
      今晚发生的一切,仿若天崩,仿若地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17章 魂归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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