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16章 以死明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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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随着“咯吱”一声响，竹楼紧闭的房门被推开，袁康端着一碗浓黑的汤汁走进来：“师父，今天的最后一副药。”
“放在这里。”
林业平肩上随意披着件青氅坐在案几前，眼前摊开一卷线状古籍，他的视线自始至终地盯在泛黄的纸页上，没有注意到桌旁的袁康已经等候了许久。
袁康眸子沉沉，沉默了良久，忽然道：“师父，药凉了没效果，你喝了后早点休息。”
“放这里就成了，你也早点休息。”
“师父，这服药是我好不容易寻来的偏方，里面加了芭蕉叶的汁。”袁康微微低头，凝视着眼前之人，加重了几分强调的语气。
林业平浑不在意地敷衍了一句：“嗯，知道。”
然而，下一秒钟，他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抬头望定了案几前的少年。
“康儿——你！”
愤怒的少年双眸灼烧得通红，从对方眼神中，林业平敏锐地察觉到，袁康的心里正翻腾着浩瀚的怒意。
“师父可是担心这药有问题，阿康大可以先喝给师父看。”少年抓起桌上药气浓烈得熏人的汤碗，仰头便要一饮而尽。
林业平又惊又奇，不假思索地挥掌震开了袁康手中的药碗：“你好好的喝什么药。”
“哐当”一声脆响，青色的瓷碗在地板上裂成碎片。
“康儿，你干什么！”
“师父既然不肯喝药，那就由我代替你喝。”
“我哪里不喝药！”
“师父每日把送来的药都浇在了窗下的芭蕉叶上，以为我不知道么？”少年的眼眶微红。
“康儿……”
“芭蕉叶已经枯死，连带着喜食叶子的蛐蛐都不叫了。师父难道没发现，最近竹楼下面没有了蟋蟀活动的声音。”
“我——！”
“阿康对师父一片赤诚，但凡力所能及的事情，赴汤蹈火在所不惜。时至今日，师父竟然不相信我，我……”袁康攥紧了五指狠狠咬着牙，抑制着愤懑与冲动，脸上的肌肉不住地抽搐。
“你多心了，师父从来没有……”
“我知道师父定是察觉到什么，不错，我是和那黑衣人做了笔交易。那人便是与师父喝茶聊天的故人，小皓不也见过他么？他来此寻访见我武功低微，便想指点我一二，我跟他学了两天后，他便离开了水墨村。他的条件很是简单，只要我今后待在师父身边，好好的保护你便可，他说师父以前曾经得罪过一个厉害的仇家。”
“……其实，这些，为师都猜到了。”
“不错。我见他对师父并非无恶意，所以才应诺下来。若是那人想害师父一根汗毛，我袁康便是拼了这条性命和他玉石俱焚，也绝不会放过他。”
“师父从来没有怀疑过你。”
袁康死死咬着嘴唇，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唯恐下一秒钟，心中那压抑不住的怒火便要喷薄而出。
“若是如此，师父为何将所有的药汁都泼洒在室外？”
“我——”林业平声音一顿，倏然起身，失色道：“康儿你做什么！”
“叮！”
那柄明晃晃的匕首被狠狠地扎在檀木案几的中央，刀柄兀自微微晃动。袁康愤怒之下力透指尖，几乎将案几的桌面刺了个对穿。
“无须如此防备，师父若是不相信阿康，动手杀了我便是。”
“康儿你真是多心，误会了为师。”林业平声音带着几分无奈，“有些事情，并非师父不想告诉你，只是……”他语气一顿，似在斟酌接下去的措辞该如何表达。
然而，被误解和猜忌而引发的怒火，开始舔噬、灼烧着少年的心。袁康眉间杀意决绝，冲口便道：“若是师父不愿动手，阿康自我了断。”话音未落，手上发力。
——“铮”！
明锐的刀光在暗夜划出一道刺目的弧线，袁康横亘在颈项上的匕首寒光幽冷。
“住手！”
就在这尚未刺下的一瞬，林业平病弱体虚也不知从哪里来的气力，和身便扑了过去：“住手！”
他二人距离不远，林业平拼力这一扑，总算是及时撞倒了这个鲁莽、冲动的少年。
俩人拥身滚落在地。
顿时，屋内的书架、茶几、笔插、花瓶、瓶瓶罐罐，叮叮当当响成一片，林业平背上连受了几次撞击，痛得头昏眼花。
“康儿，放手！”
然而，袁康体内那可怕的力量已经失控，完全不听从林业平的命令。
“放手！”林业平全身的力量都灌注在手臂上，全力抢夺对方手中的匕首，鲜血从他的指缝间不断地涌出，点点滴滴，触目惊心，沾染在素白的衣襟之上。
望着那泉涌般的血色，袁康如梦初醒般地震慑过来，惊呼了一句：“师父，你放手！”
——林业平情急之下，五指恰恰攥住了刀锋凛凛的利刃，若再不放手，立时便会五指齐断！
“叮！”一声脆响，匕首落地。
袁康扑上去死命地压紧了师父的伤口，无法自抑地剧烈颤抖：“师父——你，你为什么这样！”
林业平骤然失血脑中昏眩，眸中有着隐忍的痛楚，嘴角却绽出几丝宽慰的笑意：“下次若再做傻事，师父说不定真会被你刺死。”
“师父，你……别动，千万别动。”袁康踉踉跄跄地奔到箱笼前，开始翻箱倒柜地寻觅止血的金疮药。
“别翻了，在我枕头下就有。”
“嗯。”
“康儿，为师早就知道你跟着他人学武的事情。倒掉汤药并非见疑于你，只是……你配置的那些古旧药方里有些是药性相冲，对我的病情毫无裨益。我知道你关心师父，不忍你失望而归，所以才不点破。”
“师父，我——我错了！”袁康悔得无以交加。
“没事了，只是一场误会而已，快去厨房取些清水湿布，把地上的血迹清理干净。”林业平语气温和，丝毫没有责难的样子。然而，望着林业平因骤然失血而苍白的面孔，袁康几乎不敢深想下去。
“嗯，师父，我扶你去躺着休息。”
这场怒闯书房、喋血死谏的闹剧差点演变成弑师惨剧，说到底总不是件愉快的事情。
因此，当龙皓闻得声响慌慌张张地跑来一探究竟时，无论是袁康还是林业平一致表示：“不小心跌了一跤，撞碎了青瓷花瓶，割破了手。”
龙皓对此表示了无比的愤怒，碎碎念地指责了袁康一整天，认为他没有好好的照顾师父。袁康对此没有任何的反驳，只低头默默地做着杂物。
作为这个沉默寡言、心思深沉少年的师父，林业平太清楚徒弟的个性。袁康有没有相信自己的话，心结到底解开了没有，他无从知道。
此时的窗外传来“扑簌簌”的翅膀拍打声，急促而焦躁。林业平展开那卷熟悉的信笺，上面只写了简单的一句话：十二宫杀手悉数出动，望君珍重！
“十二宫杀手？”林业平怔然，心底泛起一丝复杂的感喟，“这么多年过去，他终于还是……”
或许，你我之间，只能以彼此的鲜血，洗尽不共戴天的耻辱；了结恩怨情仇的过往；斩断纷扰纠结的孽缘！
接下来的几天，竹楼依旧平静。
袁康情绪一如既往的低沉，那种深深的自责和愧疚，让他刻意和林业平拉开了距离。
马上就是中秋节的日子。
原本应该是花好月圆，合家团圆的喜庆时节，然而水墨村全村的老幼妇孺却笼罩在一片沉闷的气氛中。
村中的猎户自发组织起来，凡是年满十六岁的壮丁都集合起来轮流值守，以防外人进入村中，再次掳走幼童。
不错，时值今日，村中已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八个孩童。
八月的傍晚时节，深山之中已有秋风的寒意。
凉风习习，吹得湖边的烟柳款摆轻荡。一轮残阳将坠未坠地挂在天边，如血的火烧云在天边急遽地变幻，空中隐隐传来了沉闷的雷声。
刚刚采药归来的袁康心不在焉地收拾着院中的杂物，不知道为何，整整一天，他的眼皮一直跳个不停。甚至在院中劈柴的时候，一个不留神差点剁掉了半个手指头。如泉的鲜血涌了出来，瞬间染红了脚下的青草，然而袁康随手便甩掉了滴落不止的血珠，浑然没有疼痛的感觉。
听龙皓说，师父今天坚持要去村头的老屋和童老伯对弈，这原本是很平常的小事。然而，就在龙皓嘟嘟哝哝地表示不放心师父的身体，要陪他一起去的时候，林业平坚决拒绝——“观棋不语真君子，小皓，你的话太多。”
龙皓只能唉声叹气地继续蹲在地上劈柴火，表示无比的郁闷。
袁康听龙皓转述到这里时，立刻不满地道：“当为秋霜，无为槛羊。师父不让你去，你就不会偷偷跟着他去？”
“师父的话，我可不敢不听。”
“你倒是很听师父的话。”
“我从来都听师父的话。”
“对！你是师父的乖徒弟。”
其实，龙皓是送林业平出院门走了很远的，而且坚持给他披了件挡风的竹节棉外氅。少年不放心地叮嘱着：“师父，今天的风大，你记得早点回来。我和阿康等你吃饭。”
“嗯。”
师父望向自己的眼神与平常无异，甚至还特意伸手摸了摸自己硬扎扎的头发，脸上笑意缱绻，眸中满是温柔和不舍。
这一刻，仿佛山岳静伫。
龙皓的眸底，久久停驻着林业平驻足湖畔，兼葭秋水的身影。
他仿佛回到了那个栀子花飘零的时节。乌衣巷中，撑着二十四骨乌木绸伞的男子从细雨中走来，静静地承受乱世风云中的天劫地变，用温柔和坚忍守护着他的成长。
“小皓……你今天过生日罢。”
“嗯，怎么了？”
“没什么。”
“啊，师父是不是想送啥特别礼物？”
“你一直以来古灵精怪，师父随身的东西，哪一件没被你小时候翻看过。”
“嘻嘻，师父的那个铁盒子我就没打开过，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林业平神色略略一变：“你真的想知道里面的东西。”
“当然想，从小就想，可我怎么也打不开那复杂得要死的锁具。其实，我和阿康偷偷琢磨过很久，阿康说那玩意叫啥九连环……对，‘十八子连环锁’！是制匠大师的作品，我们俩再琢磨几年也开不了。”
“哦？康儿说那是由十八子制作的九连环？”
“他是这么说的。师父，阿康不是瞎说糊弄我的吧？”
林业平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地敷衍道：“阿康眼光不错。好了，童老伯约了我，师父走了！”
“师父，早点回来啊！”
“嗯。”
龙皓久久伫立在石道的尽头——他相信师父说的每一句话，从不质疑。这一刻，少年的脸庞虽略显稚气，却是十足十的线条刚毅，英挺的轮廓几乎融入午后金色的阳光里。
直到林业平的身影消失在翠林很久，龙皓才返回竹楼小院。
听到这里，袁康心不在焉地吸允着冒血的指头，嘴里含混不清地道：“就这样？”
“你还想怎样，师父不是表扬你眼光不错了么？对了，你怎么认识那个东西叫十八子连环锁？”
“哼……不告诉你。”
“嘻嘻，是不是混乞丐帮的时候，学过这门手艺？”
“放屁，老子再穷再饿也不会去偷。”
“我又没说你偷东西，我只是问，有没有高手教过你这些。”
师兄弟二人的争执没有结果。
因为接下来的噩耗如晴天霹雳，击中了懵懂无知的两位少年。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16章 以死明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