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春》识人于微

4、六块

　　一餐用完，孟菲自觉心情好多了，果然，人在不开心的时候还是得吃肉。

　　临出门时，负责接待的店员赶紧有眼力见儿地递来了一小束白玫瑰：“这是我们今日的活动礼品，鲜花赠美人，祝您天天开心。”

　　“嗯，这话我爱听。”孟菲点了点，一共九枝白玫瑰，用粉色水岩纸包着。

　　见她高兴，店员又补充了一句：“它的花语是至死不渝的纯粹。”

　　“这花……”

　　店员期待地等着下文。

　　“……傻乎乎的。”

　　“……”

　　店员一时语塞，疑惑地看了看丁齐，目光中满是“你是不是惹到她了”的疑问。

　　丁齐无辜地耸了耸肩，八颗牙的微笑上沾了些辣椒粉。

　　孟菲这才发现他竟然有两颗略宽些的虎牙，但只被吸引了一瞬她就变了脸色。

　　“确实傻乎乎的，”她一把将玫瑰花拍进丁齐怀里，转身去了收银台，边走边嘟哝，“跟谁一伙儿的呢，喂不熟的白眼狼。”

　　丁齐懵了一瞬，接过花时掌心被孟菲指尖擦过，电流经玫瑰传导至心脏，像一幅曲折离奇的心电图，他反应过来后轻笑一声，眼波柔似秋水，轻抚了下鼻头：“真浪漫。”

　　一旁的店员哈哈笑了两声，附和了句：“是，祝您二位情人节快乐。”

　　丁齐和煦一笑：“谢谢，不过我们各过各的。”

　　“啊？”店员没反应过来，但出于职业素养，她很快接受下来，“啊！天天开心，哈哈……”

　　另一侧的孟菲浑然不知自己即将变成今日八卦论坛的中心人物，莫名打了个喷嚏：“26号桌结账。”

　　“不用，我们店长特意交代过，您那桌免费。”

　　“哦，不用，我不是一个人吃的，是拼桌来的，不能白占你们便宜，我又不是吃霸王餐来的。”

　　店员露出为难的神色：“那您请稍等一下，我得问一下店长。”

　　孟菲颔首表示理解，趁店员走开，撇头看了眼收银的电脑，他们这一趟还真吃了不少，光雪花牛肉就吃了三盘，不过大部分应该都是进了自己的肚子。

　　她多少有点儿不好意思，拿出手机做了道小学数学题，然后得出一个结论——一共205块。

　　倒是不贵，她还以为差不多得四百多块呢。

　　孟菲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感觉还是不太对，又撇头看了眼收银电脑，果不其然，原价之上多了道斜杠，她这是蹲到了五折优惠啊：“这情人节倒也还不错。”

　　不一会儿，店长笑眯眯地出现在收银台，这次的笑容里倒是带了几分对金钱的真诚：“其实您真的不用给钱。”

　　孟菲在孩子的时候就听过这句话了，熟练地接了句：“那不行啊，这怎么好意思呢。”

　　“您可太客气了，本来就是我们不好。”

　　“您看这话说的，我吃得挺好的。”

　　“哎哟，您吃好就行，您就是上帝，给您服好务就是我们的宗旨。”

　　孟菲不想再打官腔，指了指收银台：“行，咱结账吧。”

　　“欸，好，您今天可是赶上好时候了，今天我们店里打折，全场五折，当然了，套餐另算，您这桌呢，一共199。”店长贴心地指了指二维码。

　　孟菲扫了一眼，支付方式挺齐全：“账不对吧？”

　　店长立刻紧张起来：“啊？没错啊？”

　　孟菲抬抬手示意他别急：“你算少了。”

　　“嗐，您说这个呀，给您抹个零，199寓意好，一路长长久久，祝您和您的男朋友天长地久。”店长飞了个不确定的眼神到丁齐身上。

　　“行。”孟菲没否认，这下让店长的心放到了肚子里。

　　可她一回头，直愣愣对上了丁齐懵懂的目光，他歪了歪头，眼睛瞪得像铜铃。

　　丁齐走至她身前将玫瑰花递了回去，这下店长的目光中全是满意，沾沾自喜于促成了一段佳话，这男帅女美的，敞亮！大气！

　　孟菲一下就看上了商场里的地板：“这地板可真地板啊……”

　　“姐姐你说什么？”

　　“嗷，我说这商场美缝做得不错。”孟菲干笑几声，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不得不说这商场美缝做得是不错，她都找不到地缝可以往里钻。

　　“姐姐懂装修？”

　　“也不是，不过确实也装过几套房子，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真的是。”孟菲猛然转醒，快步走了出去。

　　丁齐丝毫不识相地跟了上来：“欸，姐姐，你慢点儿，我还有问题想问你呢。”

　　“问问问，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你刚刚为什么承认我是你男朋友？”这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

　　孟菲一下子被这句话钉在原地，她回头看了眼丁齐那双委屈的狗狗眼，顿时有种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感觉：“因为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就为了便宜六块钱？”

　　“对！”

　　“那我怎么感觉我就是那个便宜……”丁齐低下头去小声嘟哝。

　　“你说什么？！”孟菲这头的话音与他的形成了鲜明对比。

　　“没有，我什么也没说。”丁齐孩子气地等人来哄。

　　孟菲想起了她经常在手机上刷到的养狗人犟种日常，和丁齐现在的样子如出一辙，简直就是萨摩耶的牵引绳绕在电线杆子上死活不肯走：“犟种。”

　　“我的尊严就值六块。”丁齐还是不肯走。

　　孟菲仰天翻了个白眼，想单走一个6。

　　“他还说祝我们长长久久。”丁齐自觉要不起。

　　“唉，”孟菲又把脚撤回来，她受不了了，总感觉身后有小箭头嗖嗖扎过来，“那你想怎样啊？”

　　“我没想怎么样。”

　　孟菲被气笑了：“好好好，是我这朵带刺的玫瑰扎伤了你，我呢，刚刚鬼迷心窍，实在是不该为了六块钱折损你的尊严，你的人格呢，也不只值六块钱。”

　　“嗯。”这声音闷闷的。

　　“不如这样，你把那六块钱转给我，这样子就当作咱各结各的账，怎么样？”孟菲小心翼翼地询问，生怕丁齐再说出一句“我的劳动力只值六块钱”这句话。

　　“那我加你的微信吧。”

　　“不用，你扫我收款码就行。”

　　丁齐没接话，一把将玫瑰花从孟菲怀里抽出来，然后用了点儿劲儿从花泥上拔下来一枝：“六块钱算我买这只玫瑰花的钱。”

　　“可是这样我的好意头就没有了。”孟菲低头看了眼孤零零的八枝玫瑰。

　　“8也很好啊，8就是发，祝姐姐发大财。”

　　孟菲满意地点点头：“嗯，这话我爱听。”

　　她接着转过身去准备走，但又被丁齐叫住了：“等等！”

　　“你又咋了？”这下连她的帆布包的背带都萎靡地落在了胳膊肘上。

　　“我还没给你饭钱呢。”

　　“不用了，相逢即是缘，当交个朋友了。”

　　“那朋友可以加微信吗？”

　　“啊，朋友，你再这样我要怀疑你有什么企图了。”

　　丁齐后退一步：“我能有什么企图？”

　　孟菲眯眼打量了一遍他的小身板：“你一个无业游民盯上我一个貌美如花的成年女性，你说我会觉得你有什么企图？”

　　她上前几步，几乎贴脸审视着他的眼睛。

　　丁齐咽了下口水，手心渗出层薄汗：“我没有不怀好意。”

　　孟菲对这苍白的解释并不满意，说话也不好听：“我不打算包养人。”

　　“你说什么呢！”丁齐一下子就急了，脸上几坨红晕迅速染上耳尖，“我不是小白脸！也不缺钱！更不是凤凰男！”

　　孟菲冷不丁被口水喷了一脸，忙闭上了眼，她想拿袖子撸一把脸，结果冰凉的触感让她反应过来她今天穿的是皮衣。

　　“那你就不要再跟着我了，不然我会报警。”

　　语罢，孟菲转身就走，一双大长腿走出了T台的气势，她这次拿定主意，不管丁齐再说什么她都不会再回头了。

　　身后，丁齐挥手喊着：“我下次请你吃饭！”

　　吃个头！

　　下次再让她碰见她都要怀疑是被做局了，难不成是盛铭为了找她的黑料整出的美人计？

　　不对不对，她摇了摇头，盛铭没这么傻。

　　话虽这么说，可她还是给李哥发了条微信过去：“我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和人起了点儿争执，我占理，但是被不少人拍了，我担心有人会断章取义，你注意点儿。”

　　电话那头立刻回了过来：“我注意？！我？！”

　　孟菲会心一笑：“因为收拾烂摊子的是你，所以你注意。”

　　撂下烂摊子后她看向手里的花，只剩八朵，这数字送去医院的话似乎不太吉利，而且还是白色……

　　白色无罪，可惜偶尔会被死神征用。

　　不过她是个画家，不归死神管。

　　她画板上的白色颜料不仅量大管饱，而且大有可为。

　　她灵机一动，打算沿着当前这条路一直走，直到遇见属于自己的红玫瑰为止：“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

　　果然温饱才是基石啊。

　　五分钟后，卖红玫瑰的老奶奶身边蹲了个朋克美女：“奶奶，玫瑰花怎么卖的？”

　　“二十一枝。”

　　“十块。”孟菲利落地抽出一张十块的人民币。

　　“呀，姑娘你怎么能对半儿砍呢。”

　　“我今天运气好，遇上的都给我打五折。”

　　老奶奶自觉还有赚头：“行，十块就十块，祝你运气一直这么好啊。”

　　“嗯，借您吉言，”孟菲选了枝开得最好的点缀在那束白玫瑰中心，“万花丛中一点红，真扎眼啊。”

　　可她还是很满意，因为又凑齐了九朵。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她愿意和万事万物长长久久。

　　她迅速拿出手机拍了一张，可不知为什么，脑子里突然出现咔嚓一声。

　　“……”

　　她不想发朋友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