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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心外无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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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后,孟菲左手提着一箱牛奶,右手挎了个果篮,手里攥着那束被点缀过的玫瑰花,拉风地出现在瑞安市第一人民医院心外住院部。
孟芳正剥橘子的手愣住了:“你叛逆二十八年了,怎么还不见好呢?”
“我咋了?”
“你看看你穿的,大皮衣,黑长裤,叮铃哐啷的鞋,我差点儿以为是有人要领我走呢,你是不是又骑你那大摩托来的?”
“那叫机车,你说的我和火车站拉客似的。”
“管他什么车,多危险啊,而且你一个女孩儿——”
“欸,打住啊,”孟菲将橘子抢了过来,三瓣并两瓣地扔进嘴里,“少吃橘子,上火。”
孟芳将橘子皮往她身上一丢:“那你还吃。”
“我本来就是要火的命,不怕上火。”
“要死了你,在相信科学的地方扯什么命,被人家医护人员听见了心里多不舒服。”
“避谶!避谶呢!”孟菲对她口中“死”这个字儿很不乐意,用力将橘子皮扔进垃圾桶,震得垃圾袋一直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我自己的病我自己有数。”
提起病情,病房里的气氛一下就凝滞起来,空气似是不再流动,孟菲感觉一口气没喘上来,蹙眉看向关得紧紧的窗户。
“怎么不开窗通通风啊?”
“现在外面挺凉的,我又不能受冷。”
“啊,这样啊,”孟菲有些无措,心里更闷了,“吃个苹果吧,不是都说一日一苹果,医生远离我。”
她拿起削皮刀,重复着这个大量在病房里出现的动作,好像给病人削个苹果是国际惯例似的。
“我吃不吃有什么要紧。”
“吃不要紧什么事情要紧?”孟菲坚决反对这个言论。
“你吃饭了吗?”
“吃了啊,吃得可好了,一桌烤肉,说不定现在还能闻着味儿呢,”孟菲故意向前哈了一口气,“你闻闻。”
孟芳咬牙切齿地一巴掌打在她胳膊上:“你今天故意来恶心我是吧?”
“怎么能呢,我就是来馋馋你,”孟菲晃了晃手里的苹果,“苹果好啊,新的一年平平安安,你知道吗,今天还是白色情人节呢,我特意买了束花给你。”
她抬了抬下巴,直指向床头那束浸着烤肉味儿的花,一路被风吹过来都有点儿蔫儿了。
果然温室里的花朵经不起摧残,还好她不是花。
孟芳拿起花看了看,又低头嗅了嗅,最终没有发表什么感想。
孟菲一直观察着她的反应,看她抬起脸后不为所动——不对啊,正常情况下应该是闻到烤肉味儿后翻个白眼,再把花往桌上一掷,这次怎么不按流程出牌?
“好闻吗?”
“好闻什么啊,香味儿都被风吹散了。”
“那我下次不从这家店买了。”孟菲拨弄着包装纸外面挂着的写有“遇见”两个字的吊牌,狠了狠心,一把给它拽了下来。
孟芳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下次情人节你可别来了,我不想和你过。”
“那不行,我稀罕你啊。”孟菲嬉皮笑脸地一撇嘴,上挑的眉毛蹦来蹦去。
“你什么时候找个人和你过啊?”
“明天。”
“胡说八道。”
“我真能领来,你爱信不信,我今天中午就是和一个大帅哥吃的饭呢。”
孟芳一下子来了兴致:“真的啊,长什么样?”
“嗯……”孟菲回忆了一下那张刀削斧凿的脸,“大眼睛,高鼻梁,嘴唇有点儿厚。”
“不给我介绍一下吗?”孟芳大眼睛忽闪忽闪地闪着光,她的眼睛和孟菲的实在是像。
孟菲看着自己那双眼睛神采飞扬,故意把水搅浑:“你看上他了啊?”
“滚!”
“不能生气啊。”
孟芳摸摸心口安慰了下自己:“不过你确实该结婚了。”
“不是吧,madam,你也要学那群人来催婚吗?”孟菲刻意的港片口音将她衬得像个古惑仔。
“你知道我是为什么说这个。”孟芳不再玩笑,突然的冷脸还怪吓人的。
孟菲一下子就老实了,对她而言长姐如母,她当初快要读不下去的时候可是这个姐姐努力挣钱帮的她,因此姐姐的话她多少都会听一些。
可让她结婚这件事还是太难了,婚姻于她而言就是种束缚。
“我知道你是为了让我早点儿成个家生个孩子,这样爸妈就不会把孟敬硬塞给我养了,你赌的就是他们不好意思。”
提起孟敬,她心里就憋闷,也顾不上苹果是给谁削的了,自己拿起来啃了一大口,鼓着腮帮子嚼嚼嚼。
“可你想过没有,他们要是真不好意思,当初就不会非要生他了。”
虽然现在男女平等,可重男轻女就像一颗核弹一样平等地辐射了那个年代的每一个人,孟菲的父母也不例外。
当初见一胎二胎都是女儿,他们也不是没有动过超生的念头,只可惜他们交不起罚款,于是这个念头被扼杀在摇篮。
可念头一旦生根发芽,再想要抑制就很难了,终于在三胎政策放开后,他们成功拼出了人生中第一个儿子。
“他们既然起心动念了,就是罪。”孟菲忿忿不平道。
“是,可到底你们流着一样的血,真塞给你,你还能不管吗?我可是知道你,也就话说得狠,但还是心软,他们就是吃准了你这一点。”
“他们简直是给我生了个儿子。”孟菲气鼓鼓的,眼下一点儿都不酷了。
“唉,都是债,你告老舅这件事我也想了想,该告,这样也正好让爸妈知道一下你不是好欺负的。”
“姐,你说我们一家人为什么会过成现在这样啊?为什么从小我们的家庭就和别人的不一样啊?”孟菲很少像现在这样孩子气。
她真的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家庭的错还是婚姻的错。
她虽然没有结过婚,却从小就在一段不健康的婚姻中长大,幼时她就明白一个道理——婚姻的波及范围从来都不止两个人,一段婚姻往往包含三及三以上平民。
这么一想,她忽然有了些挫败感,他们家五个人共同经营一段婚姻竟然都没有经营好。
“我出去走走,憋得慌。”
孟菲推开门闻到熟悉的消毒水味道,心暂时安定下来,细菌被消杀带来的安全感让她灵魂立时得到净化。
她长舒出一口气,放松下来,突然意识到手心里有个软塌塌的东西存在感极强,低头一看,原来是一直没扔的吊牌。
手汗将它捏得差点儿就要去见蔡伦,“遇见”两个字儿依旧明晃晃躺在纸上和她大眼瞪小眼。
“简直就是魔咒。”
她今天感觉怎么甩也甩不脱这两个字儿,难道这就是网上说的什么正缘的强大?
“真该去庙里拜拜了。”她一把将吊牌揣进兜里,仔细扒拉着手掌缝里残留的蓝色碎屑,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把那两个字儿五马分尸了。
在她没注意的地方,十米处,一个衣着优雅的女人突然发了疯一般大吼:“你有病是不是!”
孟菲轻嗤一声,遥遥应她:“在这儿的谁没点儿病。”
这行为不亚于上赶着挨骂,她真是病了,不过在一个被病人包围的地方她反倒生了几分自在。
所以,她打算在这片自由之地凑个热闹。
孟菲悠然向前走去,时不时打量一下其他病房,装出一副在找病房的样子。
前方的骂声仍在持续:“你要是不想活没人逼着你!”
啧,这话就过分了,来这儿的谁想死,孟菲有些不悦,她虽然同理心一阵一阵的,但到底还是个伟光正的人物。
她抬头打量了那个中年女人一眼,肤白貌美,眼角没什么皱纹,保养得很好,穿的还是某驰名品牌的当季新款。
这么优渥的生活条件怎么还这么暴躁呢?她不理解。
女人面前站着一个瘦高的男人,看头发式样应该挺年轻,脑后的几根呆毛倔强地立着,让孟菲想起了今天遇见的某个犟种。
“你能不能懂点儿事儿啊?!”女人突然有些激动,流着泪一脚踹向她面前沉默不语的男人。
孟菲眼疾手快地拉着男人的胳膊向后一拉,正好躲开了那记高跟鞋:“欸,别冲动啊,别冲动,这里是医院,影响不好。”
她赌眼前这位阔太太在乎名声。
“姐姐。”
这熟悉的声音让孟菲一滞……她知道是谁了。
“你怎么在这儿?”孟菲不可置信地盯着丁齐身上的病号服。
“我说我在cosplay你信吗?”
“信,我也在cos,你知道我扮演的是谁吗?”
一个敢问,一个敢答:“谁啊?”
“勇敢路人甲,怎么样,有意思吧?”
“你什么意思?!”有人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阔太太现下眼里就要冒火。
丁齐赶忙上前介绍:“这是我妈。”
“阿姨好。”孟菲脸上浮起一个尴尬的笑,多管闲事这四个字儿现在就刻在她脑门儿上。
丁母勉强笑了笑,比哭还难堪,嘴唇颤抖着问自己儿子:“这是谁啊?”
丁齐完全没有被方才的怒气笼罩的阴影,依旧笑嘻嘻:“这是我朋友,她叫孟菲。”
孟菲看在眼里,实在是不理解人怎么能脾气好成这个样子,比自己的沙袋还要任劳任怨。
“嗷,小孟啊,你好,我是丁齐的妈妈,方才让你见笑了。”丁母率先伸出了手,似在为刚才的失态道歉。
孟菲听着自己被叫“小孟”有些不舒服,不过转念一想,这人应该也没什么恶意,大概只是平时养尊处优惯了。
身为后辈有个“小”字儿作为前缀倒也正常,她立刻转变了心态,礼貌地轻握了下那只手:“没有,刚刚是我莽撞了。”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
“妈!”丁齐突然打断。
这中气十足的声音给孟菲吓了一跳,她可不想以后也在这儿多加个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