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春》识人于微

2、遇见

　　“你瞅瞅你这个重音，那我还是‘大’艺术家呢。”

　　“是是是，您是，可我只是个小小的经纪人，没您那么高的社会地位，话语权有点儿，但不多，您也别为难我啊。”

　　孟菲无不赞同：“也是，我这种劣质品能遇上什么好货啊。”

　　这话听得小李多少有些不乐意了，他虽然在经纪人这一行不算什么高手，但胜在圆滑，简单来说就是脾气好，擅长当包子，因而这些年倒也过得不错。

　　但是“不是好货”这话一出来，还是太难听了，一下子就道出了真相。

　　他当初就不该鬼迷心窍接这个大单，本以为大奖砸在自己身上能发达了，谁知道是个空头支票。

　　“那咱们还是聊聊新官司的事儿吧。”小李赔笑着，一脑门子官司。

　　“嗯，其实也没啥事儿，有人给我造黄谣，我要维护自己的名誉权。”

　　小李顿时豁然开朗，又变回了李哥：“这事儿好办，我擅长处理这些。”

　　“你最好是。”

　　李哥轻嗤一声，沐浴着春日暖阳，感觉身上暖融融的：“你要告谁啊？”

　　“老舅。”

　　“谁？！”

　　孟菲忙把手机拿远了些：“啧，你能不能别和个土拨鼠似的一惊一乍的？”

　　“你说谁？”

　　“我老舅。”

　　“你老舅把你咋了？”李哥没搞明白一家人为什么说两家话。

　　孟菲不厌其烦地又介绍了一遍剧情：“我老舅在微信群里造我的黄谣，说我傍上了个大款，我现在要告他。”

　　“啊，这样啊……”李哥一下子就收了神通，这句话对一个家庭美满的小孩儿来说威力太大了，怕话说重了，又怕落笔太轻。

　　“那你记得跟律师说一声。”孟菲作势要挂断电话。

　　“欸欸欸——”

　　“咋滴，你要pick我啊？”孟菲突然想起了自己看过的选秀节目，那时候她还真情实感地追过一阵儿。

　　“我不是你的青春制作人，我啊，就想劝劝你，别难过，啊，咱都能过得去。”李哥一下子又变成了李叔，眉毛尖儿上都有了些慈眉善目的意味。

　　孟菲听着那个“咱”字儿心里滋润了一把，这人倒是不坏，虽然市侩了些，但是矫情劲儿中和了几分精明。

　　还没等她夸完，讨厌的话又来了：“姑奶奶，你既然知道名誉权对你来说多重要，有没有想过这件事万一被发酵到网上你会被泼多大一盆脏水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啊！”

　　孟菲面对着古风李哥翻了个白眼，噗通一声躺下了：“我不管。”

　　“你不管？！”李哥差点儿被气得跳脚。

　　“那本来就没有的事儿我为什么要在乎？”

　　“你多大了？28了，不小了，不能说你天真你就真犯蠢吧？现在是你解释别人就会信的吗？哪怕你官司打赢了又怎样，你照样被骂，然后人格受损，商业价值贬值，之后你指着什么吃饭？”

　　“那怎么办？我打掉牙齿和血吞吗？敢情被冤枉的不是你。”

　　“你这话可就不地道了，我这都是为了谁啊？”

　　“你为了我，行了吧，这句话我在我妈身上也听到过。”孟菲一下就把电话掐断了。

　　烦死了，这年头有理还说不清了，没理的倒是横三分。

　　她越想越气，一骨碌坐起来，不睡了，打拳去！

　　没过多久，一阵宝马S1000双R风驰电掣过后，春风路上一家名叫“碰撞”的拳击馆内传来“哼哈”的声音。

　　孟菲出拳利落，憋着的一肚子气全撒在了沙袋身上，一旁的教练观赏得龇牙咧嘴，代入感极强，这要是拳拳到肉得多疼啊。

　　再好看的人在凶狠的时候都会带上几分狰狞，孟菲也不例外，一下子就将本想来搭讪的人吓退了一半，这让她感受到了空前的成就感。

　　她边出拳边在心里骂道：“一个个鳖孙，现实里唯唯诺诺，网络上重拳出击，稍一不注意还容易担上虐待老人的名声，真是晦气。”

　　教练心疼自己的沙袋，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弱弱道：“你心情不好啊？”

　　“对啊，我哪次来是因为心情好。”

　　教练想了想，确实是，这人每次来都像个河豚一样，但凡再憋一口气就要炸了。

　　“生气伤身体，不值当。”

　　“没事儿，我出出汗就好了，就当发回烧。”孟菲消了气，甚至还犯了些中二劲儿，学着电视里的人物，佯装凶狠地用牙将拳击手套撕了下来。

　　教练微笑了下，心想这女孩儿还挺好哄，心下一动，递了瓶水过去。

　　“谢谢姐。”孟菲莞尔一笑，接了过来，咕嘟咕嘟喝了大半瓶，一阵凉意席卷全身，躁动被压平，她长长地舒了口气。

　　“谁惹你了？”

　　“一群坏人。”

　　教练一下子严肃起来：“哟，那可得报警。”

　　“是吧，我也这样觉得。”孟菲颔首，略带深意的目光持续落在门外那抹落地的阳光上。

　　新时代了，不能总用拳头解决问题，她擦了把汗，直接拿起手机给不知在何处的经纪人发去了三个字儿——起诉他。

　　紧接着微信那头也回过来三个字儿：你想好。

　　孟菲盲打了三个字回过去：我确定。

　　她这次非常坚决，发泄之后让她更清醒了，管他多少烦恼丝，斩断他！

　　收到消息的李哥沉默半晌，脸上带了些郑重其事，瞧着姑奶奶没有玩笑的意味，想来这次是认真的，他一向懂得尊重他人命运，利落地回了三个字：我执行。

　　回过头来，他身后的门不知何时开了条缝，霎时他就明白了春寒料峭四个字怎么写，一缕凉风顺着脖领子钻进来，他不自觉抖了抖肩，总觉得风雨欲来。

　　理清思绪的孟菲顿时感觉神清气爽，偏头痛也不疼了，甚至胃口都好了些，她现在感觉自己能吃下一头牛。

　　说着，她拿起手机开始搜索附近的好评比较多的烤肉店。

　　好在天遂人愿，十五分钟后孟菲就已经坐在一家名叫“遇见”的韩式烤肉店前……排队。

　　命运给了她点儿甜头，但是甜头面前还有几十桌。

　　“今天怎么这么多人啊。”

　　“因为今天是白色情人节啊。”门外的店员解释道。

　　“没听说过。”孟菲用上了相声技巧。

　　她真是不知道一年哪来这么多情人节，不就沾了个14号的名头在吗，营销得倒是很顺手，每到这天就套餐打折，让人感觉一下子捡了个大便宜。

　　美女店员微笑着递来一张饮品劵道：“我们还有日记情人节、传统情人节、黑色情人节、玫瑰情人节、亲吻情人节、银色情人节、绿色情人节……活动多多哦。”

　　孟菲听了一整套情人节报菜名后大吃一惊，差点儿就吃饱了。

　　真的有人有这么多对象可以一起过吗？她怎么遇不着一个？

　　咦，她一想到这儿赶紧呸了三声：“可别真叫我遇见了。”

　　话说完，她一抬头，遇见两个字儿映入眼帘。

　　“……”

　　她现在看着这家红娘烤肉都有了些韩剧氛围，总感觉有个圆脸的甜美女孩儿在对着自己的欧巴嗲嗲地说“卡机嘛”，而她只能目瞪狗呆地来一句“莫拉古”。

　　她立刻做了个决定——换家餐厅。

　　可放眼望去，4、5、6层全是人，各个方位都被人包圆了。

　　“唉，这人山人海的，我该何去何从啊。”

　　身后，美女店员幽幽道：“遇见餐厅欢迎您。”

　　孟菲回过头去，好吧，让我们响应月老的号召，不过唯一值得欣慰的事就是前面的几十桌一下少了一半。

　　“月老是KPI冲刺了吧。”

　　“大概是吧。”

　　孟菲没注意身侧突然出现了一个西装革履、还打领结的男子搭话。

　　Warning——warning——

　　她脑中想起了警铃，情商也跟不上趟：“你不会是逃婚出来的吧？还是求婚大作战？”

　　男子笑得开怀，眉眼弯弯，很像太阳：“大概是吧。”

　　切，不真诚，孟菲在心里撇撇嘴。

　　“你好，我叫丁齐。”男子一挑眉，青春气息扑面而来。

　　孟菲看着这中二的样子觉得似曾相识，瞬间增添了些熟悉感：“你好，哪个qi？”

　　嗯？不应该彼方自我介绍吗？

　　丁齐一愣：“齐人之福的齐。”

　　孟菲嫌弃地看了一眼伸过来的手：“怎么选了这么个成语。”

　　“我没文化啊。”丁齐大大方方回答。

　　孟菲被这真诚砸懵了头，收起了身上的尖刺，缓缓握上那双手：“哦，我叫孟菲，孟子的梦，芳菲的菲。”

　　“你也来吃烤肉？”丁齐拿出露出八颗牙齿的笑容。

　　“不是，我来看病。”孟菲的同理心只出现了一刹那，她不打算再给这个没话找话的愣头青机会了。

　　丁齐听出了话语中的讽意，懊恼地挠挠头：“嗷，你别害怕，我没病。”

　　本来她没害怕，她根本没往那处想，现下倒是拳头捏得梆硬，顺手还选好了逃生路线。

　　孟菲礼貌又疏离地笑了笑，不再言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排号情况——终于！只剩十桌了！

　　这一会儿简直恍如隔世，她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你是几号啊？”

　　这个问题不亚于在询问一位陌生女性的门牌号，孟菲有些不耐烦：“快了。”

　　“这样啊，我也快了，嗯……今天很高兴遇见你。”

　　又扣题了。

　　孟菲觉得“遇见”这两个字像是命运在和她对暗号一样——命运啊，命运，请以你自己的名字呼唤我。

　　她很无奈，灵机一动开始装外国人：“Nice to meet you too.”

　　丁齐这次脸上的笑是真没挂住，尴尬地闭了嘴。

　　见他没再说话，孟菲反倒惊诧，转头看去，丁齐正仰头阖眼靠在玻璃上，像一只道貌岸然的吸血鬼。

　　这人可真白啊，脖子上青筋微微凸起，随呼吸一张一弛，高挺的鼻梁将眉眼衬得深邃，好像还有点儿混血的味道。

　　呸！你想什么呢！孟菲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将飞出神外的魂儿追了回来，然后警告自己“好奇害死猫”。

　　“我好看吗？”丁齐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湿漉漉的眼眸中蒙了一层阴翳，和刚才搭话的样子天差地别。

　　孟菲脸不红心不跳，避而不答：“你嗓子哑了。”

　　丁齐清了清嗓子：“到点儿了，我困了。”

　　“你不上班儿吧？”孟菲看了眼时间，这都快四点了，谁家好人这时候睡午觉啊。

　　丁齐换了一口天津口音道：“姐姐，我才二十，上哪门子的班儿啊。”

　　孟菲扫了他一眼，点点头：“是小。”

　　“……”

　　什么叫尴尬，现在就是个生动的解释，孟菲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讪笑几声，鬼迷日眼地补充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

　　气氛更冷了。

　　她现在这副样子和刚刚丁齐解释自己没病有什么区别？果然，时间的回旋镖总会扎回来。

　　孟菲自认活该地闭了嘴，沉默，是今晚的康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