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第 9 章 ...
-
江跃鲤走了许久,终于踏下最后一阶石梯。
灵韵峰牌坊巍然矗立,古旧沧桑,正午的烈阳垂直劈落,牌坊的影子笔直地砸在地上。
她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不料甫一踏出界外,山风呜呜,掠过树林,层层林冠摇摆不止。
她若有所感般,转身仰头回望。
奇怪……总觉得有人在看她。
乌鸦站在她肩头,看看她,又看看岁痕累累的石梯,问道:“那边有什么吗?”
江跃鲤:“你有没有发现,似乎有人,不对,有视线跟着。”
乌鸦感受半晌:“没有。”
难道只是她自己的错觉?
江跃鲤抬手挡在眉前,眯眼望向头顶的老牌坊,牌坊有些褪色,在阳光下,“灵韵峰”三个字却似乎泛着微光。
正午的太阳明晃晃的,晒得人有些发晕。
“我该不会是吓出幻觉了吧,总觉得有人在看着我。”江跃鲤道。
乌鸦:“要不回头看看?”
江跃鲤一听她的提议,立即打了个冷战:“算了,算了,与其纠结这个,不如赶紧开溜。”
说完,她便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鞋底踏在林间碎叶上,踩出细密的沙沙声,听着十分迫不及待。
晨光透过枝叶缝隙斜斜切下,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渐渐被树的影子吞没。
她的最后一片素色衣角消失在墨绿草丛后,只剩下越来越小的脚步声,又过了不过片刻,声响终于也没了。
此时,一道黑色的高大身影从古杉后缓缓踏出。
他站得笔直,玄色衣袂沉沉垂着,风吹过林梢,吹得千叶摇响如潮,也吹得他衣角乱飞。
他久久没动,阳光在他眼窝投下深深的影,那目光沉得像潭水,空得像荒野。
风吹了很久,他始终立在那儿,像另一棵树。
——
这灵韵峰是九霄天宗的禁地,平日里,连只虫子也不敢随随便便往这儿飞。
就算真有人胆大包天闯进来,各种飞行法宝数不胜数,高端点的,直接传送过来。
总而言之,路对于此处而言,是多余的。
江跃鲤原本还有些担心,若是找不到路,她怕是要在这深山老林里,当一回人形开路机。
可当她真的踏上路程,倒是上演了一番“人到山脚必有路”的戏码。
柳暗花明过后,展现在她眼前的,是一条平坦又奇怪的小路。
这条路真的太新了。
新鲜的泥土软乎乎的,还带着湿润的凉意,两旁的灌木丛也离谱至极,断枝的横截面翠绿鲜嫩。
泥土腥气和草木清香混在一起。
江跃鲤有些怀疑,若是她下山脚程快一些,还能看到铺路的人。
她盯着眼前这条过分殷勤的小路,嘴角抽了抽。
这哪是路啊,分明就是在请君入瓮!
要么走这条明摆着有诈的路,要么留在魔宫饿死,要么自己开一条路……
这三个选择,但凡犹豫一分钟,都会对不住自己。
江跃鲤果断往小路前行,才走不到半柱香的时间,眼前的景象就开始扭曲。
她一步迈出去,周围的树木刷刷地往后窜,像是按了快进键似的。
头晕目眩地走了小半个时辰,眼前豁然开朗,一座繁华的城镇就这么大剌剌地出现在她面前。
待定过神来,她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城镇中心。
身侧人来人往,街道车水马龙,叫卖声、孩童的笑闹声、成人闲聊声扑面而来,天空还荡悠悠漂浮着飞舟。
江跃鲤呆呆地站在原地。
她怎么……一眨眼就来到这样热闹的地方了?
她满肚子疑问,可现实情况根本容不得她多想。
肚子咕噜噜地响了一声。
摸着几乎要瘪下去的肚子,她只能先找吃的,毕竟手脚都几乎饿到发软了。
江跃鲤转头四处张望,选定了一家热气腾腾的面摊。
她攥着药箱背带,站在面摊前,还未开口,身后路人的对话飘入耳中。
“真的假的?”
“比真金还真!真的有人从魔宫活着走出来了。”
“哪位大能破了天魔的阵法?”
“具体我就不知了,这天怕是要变咯……”
……
几名路人衣着华贵,兴致勃勃地聊着天,渐行渐远,谈话声消散在嘈杂的街市中。
江跃鲤不作多想,这样麻烦的事,也不愿意多想,她刻意忽视了那几人的说的话。
看着面摊老板,再次准备开口询问面价,身后忽然又传来声音。
“江师妹。”
这一声低磁性,温柔,话语间带着甜腻感,仿佛在路上听见小情侣你来我往,打情骂俏。
她听得相当别扭。
她想,应该不是叫她的。
江跃鲤没有回头,继续朝面摊问道:“老板,素面怎么卖?”
老板还没回答,那声音再度响起。
“江师妹。”
这次近在咫尺,仿佛就在耳边,冤魂一般!
面摊老板截住话头,目光直接越过她,跟川剧变脸似的,面上一下子便堆满了殷勤的笑容,眼尾纹路堆叠在一起。
药箱里的乌鸦顶开药箱盖子,探出脑袋,在她耳边小声提醒道:“主人,有人在叫你。”
江跃鲤回头瞪了它一眼。
快闭上你的乌鸦嘴!
她不是不知道,而是在纠结,穿越了却没有自带记忆,该怎么蒙混过关?
听那缱绻的语气,不会是原主的老相好,或者正在暧昧的人吧……
说好的只入门了三个月,说好的性格内敛不爱社交呢?
怎么在大街上随便都能看到一个熟人啊!
江跃鲤动作慢吞吞的,不情不愿转过身,目光落在唤她的人身上。
……好一个贵气逼人的大帅哥。
这人一袭月白长衫,玉带束腰,腰间戴着一块莹润的玉牌,上面刻着九霄天宗字样,是内门弟子的象征。
他面容俊美,眉目含笑,唇角弧度恰到好处,连站姿都像是精心计算过的,整个人透着一股端方雅正的君子气度。
好看是好看……
可江跃鲤总觉得有些奇怪。
他像是一个精致木头娃娃,雕刻得非常板正,有棱有角的那种。
帅气,但有种拟人感。
“……师兄。”江跃鲤底气不足地回应。
以原身小虾米的身份,遇见同门叫师兄师姐,基本错不了。
果然,她猜对了。
对方微微一笑,声音温润如清泉:“是我唐突了,还未自我介绍,在下苏玉衡,天剑峰现任大弟子。”
他的语调不疾不徐,每个字都咬得清晰端正。
拟人感更强了……
盯着他那过分标准的笑容,江跃鲤一时走神,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可你不是已经……” 入魔了吗?
这位是大师兄,那魔宫里面的是谁?
苏玉衡神色不变,有些苦恼,似有些遗憾道:“入魔的是我师兄,天剑峰前大弟子。”
江跃鲤恍然大悟。
哦,原来是老二上位了啊。
再后来,她实在推脱不过,只得跟着这位二大师兄去了一间茶楼。
这茶楼临江而建,朱漆雕栏,飞檐翘角,檐下悬着精巧的铜铃,风一吹,叮当作响。
苏玉衡要了三楼最里间的雅室,推窗便可以看到浩渺的江景,风景秀丽。
临窗处设着一张紫檀木矮几,一束粉梅斜插在白瓷瓶中,花瓣上还沾着晨露。
两人在窗边落座。
“江师妹请用茶。”苏玉衡推来一盏茶。
江跃鲤低头接过。
女侍自外而入,呈上的一份晶莹点心,隐约可见内里包裹的灵果馅料。
“这是用百年朱果制成的甜点,不仅滋味甘美,还有缓解疲劳之效。”苏玉衡唇角含笑,“师妹尝尝。”
虽说知道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可走了大半日,江跃鲤也的确有些累了。
本来就准备吃午饭的,她并不打算委屈肚子。
她应了一声,伸手捏起一块橙黄晶莹的点心,还未入口,清甜的果香便沁入鼻尖,让她精神一振。
江跃鲤心生喜意,立即便咬下一口。
可还没开始嚼,便听见苏玉衡道:“师妹,我有一事相求……”
“呸!”
江跃鲤一个激灵,将刚咬下的那一口甜点,利索地吐回掌心。
“师兄,别开玩笑,我一个外门的小菜鸡,要修为没修为,要背景没背景,能帮得上您什么忙?!”
苏玉衡怔愣住了,完全没料到她是这种反应。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他本以为,自己主动递出橄榄枝,对方一个无权无势的外门弟子,应当会受宠若惊,殷勤接下才是。
她这般直接拒绝,反应还颇为激烈……
倒是让他多看了一眼。
见苏玉衡迟迟不说话,江跃鲤眨巴着清澈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等着下文。
苏玉衡没立即回应,只是垂眸看着杯中茶雾袅袅升腾。
除了天魔和他那头凶戾的魔兽,这千百年来,从未听说有哪个活物进入魔宫后,还能活着出来。
而她,是第一个。
作为天剑峰新任大弟子,未来极有可能继承峰主之位,甚至角逐宗主宝座,为自己招揽可用之人,培植心腹势力是迟早的事。
这外门弟子有此奇遇,本以为是天赐机缘,正好私下结交,提前铺路。
没想到她警惕性这么高,反应如此疏远。
也罢,不可操之过急,免得弄巧成拙,先混个脸熟,日后徐徐图之,也未尝不可。
苏玉衡假咳两声,打破了有些凝滞的气氛:“师妹误会了,这并非我个人的请求,其实……这也是宗门的任务。”
江跃鲤立即推脱,语速都快了几分:“可我本来就有任务在身啊!我得去象屿山救人,只是和师父走散了而已。”
苏玉衡低头,掩唇低笑了两声,那笑声居然还有些宠溺。
江跃鲤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你的任务,已经变了。”苏玉衡端起茶盏,“现在,宗门需要你潜入魔宫,打探天魔凌无咎的动向。”
江跃鲤整张小脸立刻垮了下来,苦哈哈道:“大师兄,你也知道,我修为低微,胆子又小。这任务太重了,我怕耽误你们的大事啊。”
苏玉衡目光温和却坚定,看着她:“我相信你。”
不,你不能相信!江跃鲤在心里呐喊。
“但是……”她还想挣扎。
“没有但是,”苏玉衡打断了她,放下茶盏时,发出轻微的磕碰声,语气也稍稍生硬了些许,“这是宗门下达的任务,落到谁头上,都推脱不得。”
这句话,瞬间让江跃鲤想起了便宜师父对九霄天宗的描述,只进不出,霸道至极。
拒绝任务?她没这个权利。
她像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子蔫了,浑身的精气神都泄了大半。
才两天!
这已经是她接到的第三个要命任务了!!!
救人、议和、当细作……干的全是九死一生的勾当啊!
她还没想好怎么继续推脱,药箱里那只不省心的乌鸦倒是先憋不住了,顶开箱盖,探出个乌黑的小脑袋,插嘴道:“刚好,反正你也要救……唔唔唔!”
江跃鲤被它这突如其来的告密吓得魂飞魄散,手比脑子快,一把将它的喙捏住,手动禁言。
强调了多少次了!
低调!要低调!
这傻鸟怎么总在关键时刻冒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它有问题吗?
迟早有一天烤了它,送去孝敬那便宜师父!
苏玉衡不聋,也不瞎,显然已经注意到了。
他的视线从竹药箱,移到江跃鲤脸上:“你药箱里的这只灵宠,瞧着颇为灵性,莫非是天魔所赠?”
江跃鲤闻言,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连连摆手:“不是!绝对不是!”
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乱说啊!
她的乌鸦干干净净,半点魔气都无,分明是只灵兽,跟那种煞气冲天的魔兽八竿子打不着!
苏玉衡见她反应如此激烈夸张,反而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兴致也被挑了起来:“哦?那这灵宠是……”
能口吐人言,灵智已开的灵宠何等稀少珍贵,绝非一个普通外门弟子能有福气拥有,或是轻易留得住的。
江跃鲤诚恳道:“它自己飞来的,赖着不走了。”
苏玉衡闻言,了然地微微颔首,不再追问。
他心中其实并未相信这番说辞,只当她是想要极力遮掩与天魔之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牵连,才这般讳莫如深,漏洞百出。
既然她不愿承认,他也不急于此刻相逼,暂且由着她支吾其词。
见他不再追究,江跃鲤又是真的饿极了,再加之这倒霉任务推拒不掉,那也没必要再跟自己的肚子客气,平白饿着难受。
于是,她象征性地打了声招呼,便不再拘束,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苏玉衡淡淡看她一眼,便自顾自喝起茶。
其实他心中转过一个念头,若是这位有些特别的师妹能对自己倾心,将来必定更加听话,也更好掌控,或能成为一枚得用的棋子。
他对自己容貌气度向来颇有自信,外出时,师姐师妹们或羞涩,或热烈的目光早已是常态,甚至有过为之尖叫的狂热仰慕者。
今日为了此番会面,他更是特意换了一身最能衬出风姿的云纹月白锦袍。
可为何……这位外门师妹如此平静,甚至毫不在意?
这让他无端想起了自己那位已然入魔的大师兄。
那人即便冷漠疏离,也总能轻而易举夺走所有人的目光和赞誉。
如今这位天魔,自然也压了自己一头。
想到这里,他眼底冷了几分。
若是她心放在了天魔身上,那么利用价值便要打大打折扣了。
此时,江跃鲤莫名觉得后颈有点凉飕飕的,抬头一看,发现二大师兄脸色沉郁,甚至可以说是阴寒。
她心里一咯噔,以为他是对乌鸦的身份仍有怀疑,心生不满,连忙将药箱往自己身后不着痕迹地藏了藏。
苏玉衡自然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却并未点破,只是话锋一转:“你对天魔凌无咎了解多少?”
江跃鲤愣了一下,放下筷子,道:“嗯……他是个高高瘦瘦的男子。”
苏玉衡投来一个奇怪的眼神。
他想问的,根本不是这种浮于表面的印象。
“你可知道,他曾经有一位心爱的女子?”
江跃鲤点点头:“听说过一些。”
“那是几百年前的往事了,他活了千余载,据说大半光阴,都是为了等待那女子归来。”
江跃鲤面色平静,再次点了点头,仿佛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苏玉衡的眼神探究:“你……就没什么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