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行无诡》魏公子无忌

14、大梁7

　　魏无忌失态虽然只是一小会儿，中行无诡担心他，自己的抑郁倒略微舒缓了。
　　就寝后中行无诡想到这是在大梁最后一个晚上，心中不免有些不舍，一时无法入睡。他以为魏无忌已经睡着，不敢翻身惊动他，一个人睁着眼睛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魏无忌叫他，连忙应了。魏无忌道：“如果你睡不着，陪我说会儿话吧。” 中行无诡自是答应。
　　魏无忌道：“你明天就随乐先生去燕国了，也许我们就此后会无期，有些话我一定要劝劝你。”
　　中行无诡道：“好，你说，我听着。”
　　魏无忌道：“无诡，你是我见过最骄傲、最率性的人，你只凭自己喜好去结交，身份地位根本不在眼里。我认识许多人为表清高和权贵划清界限，但是你并不避忌。这才是真君子所为。”
　　中行无诡觉得面上有些发热，道：“你不也是么，从来不看重自己的身份。”
　　魏无忌道：“我与你不一样，我看重的是别人的能力，我想让他们帮我。难道笼络人的时候也用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么？” 中行无诡尚是首次知道他这般想法，不由一怔。魏无忌顿了顿，又道：“你平日里话不多，人又温和，性子却是极直的，看不过眼的连敷衍都不屑；有时候犟得厉害，甚至宁折毋弯。我要是你这性子，只怕早死了不下百回了。”他说得有点严肃，又放柔声音道：“其实，我也很羡慕你，活得这么自在。我从懂事起就是勾心斗角过的，见到单纯的人便特别喜欢。但是若你想有所成就，总得学着点克制自己，偶尔迎逢一下并不丢脸。”
　　中行无诡想了想他的话，觉得有理。他素来听得进别人说话，又一向看重魏无忌，知他这一翻临别赠言出自肺腑，便也郑重应了。魏无忌见他听劝，甚是欣慰。中行无诡又省起他先前所说，在宫中勾心斗角，想是过得并不快活，然而平日里却一点也不露端倪，难道真是装的不成？岂不太辛苦了。想起他今天下午还哭了一场，忍不住道：“你若是在这里不快活，不如也跟乐先生去燕国吧，权当散心也好。”
　　魏无忌道：“我是不会离开魏国的，逃避不是我的个性。虽然我现在势弱，至少保命不成问题。你不要替我担心，我一定会变强，决不会让人看轻。”
　　中行无诡道：“太子让你明天去宫里，他想怎样？”
　　魏无忌叹口气，道：“他不会对我怎样。这么多兄弟中他待我算是好的，若不是有他照拂我过得不会像现在这样太平。”
　　中行无诡道：“你跟我说说宫里的事吧，我总是不放心。”
　　魏无忌默然半晌，终于道：“王宫里糜烂得很，没什么好多说的。其实我也不放心你走，若我此刻有能力帮助你，为你报仇，决不会让乐先生带你走。无诡，等我有一天强大了，不再畏惧任何势力，你回来帮我，好么？”
　　中行无诡毫不犹豫地道：“好，我一定会回来，不管你有没有变强，等我报了仇，就会回来。”
　　魏无忌喜道：“你答应了，我相信你。”
　　中行无诡也是心下一喜，几乎被他岔了开去。先时魏无忌不愿说宫里的事，显然另有隐情，只是他开口想问，魏无忌便王顾左右而言他，只好算了。两人谈谈说说，竟是一夜都不曾合眼。

　　次日一早乐毅便差人将中行无诡接了去，魏无忌则去了宫中随魏王一同为乐毅饯别。
　　燕国使团人数并不多，大约五百人，又以护卫军队占多数。中行无诡混在乐毅一众舍人之中，偷偷打量燕军。他们此刻在大梁北门外，只等乐毅出来就能启程。燕军兵强马壮，神情甚是肃穆，虽然已在门外久候却无一丝不耐表现，显得训练有素。
　　直等了一个多时辰，方见数百人马迤逦着来了。开道人马之后，赫然便是王辇，魏王竟然亲自送出来了。乐毅稍稍堕于王辇之后，再随后是太子和一众公子，以及魏国大夫。魏无忌混在公子之中，显得很是年幼。然而他在马上一番英姿飒爽，竟是无人可以企及，犹如出鞘之剑锋芒毕露，令人不敢逼视。中行无诡见到他，居然生平第一次感到有些自惭形秽，暗自想到：只怕再没有人比他更适合骑在马上了。魏无忌目光一阵逡巡，便也见到了他，微微点头示意。
　　一干人马出了城门便停了下来，魏王出了王辇，再次与乐毅作别，其他人都下马肃立。魏王年纪颇老，但是腰杆笔直，显得精神奕奕。中行无诡与魏无忌无法说话，只有隔远相望。魏无忌本就气质非凡，今天衣着正式，越发显得雍容华贵。中行无诡呆望着他，几乎觉得有些陌生了。平时魏无忌只要轻轻一笑便令人如沐春风，此刻两人虽只隔了几丈，却像隔着千山万水，中行无诡看不出他的心思。魏无忌脸上没有表情，眼神却是极复杂的。忽然旁边有人握住了他的手，他微微一颤，慢慢垂下了眼帘。中行无诡看到了先前那眼神，却没看懂，魏太子已经遮住了他的目光。他便有些恍恍惚惚的，随周围的人上了马，又随队伍离开了大梁。走出了很远，脑中仍是一个少年人的身影，身姿挺拔纤尘不染，沉静的脸上一双漆黑的眼，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