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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伏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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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厂总闸处的监控视频被剪裁替换了,是谁做的?”逼仄压抑的审讯室里,老刑警面无表情,不怒自威。
与他正对坐着的工厂员工嗫嚅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笃笃笃!”
“请进。”
一名年富力强的警员推门而入,走到老刑警身侧弯下腰,附耳低语。
直觉不是什么有利的信息,对面的工厂员工越发坐立难安。
年轻警员和老刑警交换了信息,便快步离开审讯室。
老刑警眼里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恍然,“你同伴都交代了,说是你动了手脚,还想抵赖?”
“什么?不是我!我压根不懂电脑,是邹涵那家伙,就是那个瘦瘦高高的四眼仔,他念书时学的计算机专业,平日里在厂内还兼职网管工作,警官,不信你们去查,这些都是很容易查到的……”被“陷害”的这名员工为了洗脱自身嫌疑,一时间口若悬河,一股脑地说了一番长篇累牍的自证清白之辞,忽然瞥见老刑警嘴角微妙的笑容,方才还如簧片般灵巧的舌头顿时打了结。
老刑警敲了敲桌板,“自首情节,是可以酌情减刑,不过,若是其他人先于你向警方提供了案情的关键信息,这功劳便是别人的了。”
利用工厂员工彼此之间的博弈心理,审讯进展十分顺利。
与此同时,技侦科在多次尝试后终于成功恢复了被人为篡改的监控视频——6月17日晚上八点十分,一名身材微胖的男子出现在画面中,五官未被遮挡,清晰可辨,正是老刑警审问的那名工厂员工,只见他双唇开合数次后,放下了耳畔的手机,果断地拉下总闸。
“去调取一下他的通话记录。”老刑警当机立断。
年轻警员领命,行动前还不忘吐槽:“他这完全没有留心避开一旁监控的意识啊!”
“他知道这段监控视频会被抹去,以便将蓄谋已久的事故伪装成一时疏忽的意外,自然没必要再遮遮掩掩。”
年轻警员一拍脑袋,“也对!”
“那条来电是虚拟号码,经运营商核查,真实号码的注册人是……”
“已故秋副队的同期,也是三名停职处分人员之一,韩志远。”老刑警一语中的。
年轻警员不由讶然,“前辈怎么知道的?”
“黄昏时分,几名工人正准备吃盒饭,上级突然召集他们开了个短会,会上千叮咛万嘱咐,夏天是用电高峰期,夜间也不能掉以轻心,一旦发生停电,须及时打开备用电源。”
“而据唐靖供述,他刚来上晚班,上级便私下找他谈话,让他关闭工厂总闸,模拟突发停电事件,以考验员工的应变能力,并告诉他不必有后顾之忧,其余员工事后不会发现是他人为关了总闸,他会让网管删除监控视频。唐靖问具体操作时间,上级的答复是等待电话通知,晚点自有人联系他。”
“6月17日晚上的踩点行动是临时性、隐蔽性的,警方何时抵达,只有一同出发行动的四人能够即时掌握。”
年轻警员“唔”了一声,“所以泄密的源头在这四人中。”
老刑警接着道:“我看了三名停职人员的档案,认为韩志远存在杀人动机。他在念警校时,便结识了秋旻超,两人是同班同学,韩志远各科成绩名列前茅,最后推选优秀毕业生时,综合多方面的因素和表现,名额给了秋旻超。前年年底,云海县原先的刑侦队副队长工作调动,岗位空缺,这可是难得的升职加薪机会,经班子成员讨论,组织意向人选初步定了两人,正是他俩,后续经过民主推荐,秋旻超以更高的得票率胜出,没多久,韩志远便打了申请,从刑侦转缉毒,个中缘由很难不令人多想。”
“通知在韩志远住宅周围值守的警员直接上楼捕人。”
“开门!燃气公司的,来抄表。”
耳朵贴在门板上的警员屏息凝神,“没有动静。”
另一名警员当即掏出顶端略微弯折的铁丝,伸入锁孔中,轻巧一拧,“咔哒”一响,大门应声而开,只见客厅地毯上躺着一名赤膊的男子。一名警员连忙上前确认他的生命体征,另一名警员逐一排查其余房间。
“呼吸脉搏正常,应该只是暂时昏迷。”
“所有房间橱柜都查过了,没有人。”
韩志远的右眼皮自这日中午起一直在跳。不甘于坐以待毙,他点了份速食外卖。
外卖骑手很快送达。
韩志远连忙接过包装袋,“谢谢,辛苦了,很热吧,看你满头都是汗,我冰箱里有瓶矿泉水,你拿去喝吧。”
外卖骑手不疑有他,全当自己运气好,接到了近距离的配送订单,单主还热情大方,他在外边跑了大半天,确实渴了,打开瓶盖,闷头灌了一大口,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韩志远平静地看着他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麻利地除去他的安全帽和体恤衫,而后飞快地换上。
他若无其事地踏出家门,犹豫了一会儿,为避免在电梯里撞上熟人,谨慎起见,选择了走楼梯。
他三步并作两步,就快下到楼梯口,前方蓦地出现一人。
“哟,小哥,你送外卖不赶时间吗,怎么没乘电梯?我看电梯也没在维修呀!”
韩志远心头“咯噔”一跳,立即转身,拾级而上。
二楼楼道的消防门被人推开,那人笑着打量韩志远惊慌失措的表情,“还想跑哪儿去,韩前辈?或者我应该换个称呼,叛徒、内鬼?”
药酒厂火灾事故的真相水落石出。姚怀远复职后,还特地见了韩志远一面。他心情复杂地看着他手上的镣铐,“我没有想到是你,我应该早点察觉的。”
“你的‘夫人’在警局附近办了一家培训机构,其实是为了方便对接吧?那天临下班行动前,你说你去和她说一声,晚上不回家吃饭。事发后,你‘夫人’便失踪了,培训机构也关停了。”
“你不交代她的下落,不知真地是伉俪情深,还是另有隐情?不过,哪怕你装聋作哑、缄口不言,我们也会揪出她的狐狸尾巴。”
为此,代号为“伏龙”的卧底计划徐徐展开——
“你考虑清楚了?这是一项艰巨的卧底行动,前路未知,期限不明。”姚怀远郑重其事,再三强调。
秋宸掷地有声:“我报考警校时,便做好迎接各种困难和挑战的思想准备了。我有决心,也有信心完成组织交办的各项任务。”
他不是在说大话,姚怀远手里拿着他各科表现优异的成绩单,少年聪颖又敏锐,兼具胆识和细心,是卧底行动再适合不过的人选,“从今往后,关于秋宸的一切都会被抹去。”
秋宸心下了然,“我又变回了金太阳福利院的陈妄?”
姚怀远点头。
“如果没有遇见秋叔叔,我或许还是金太阳福利院的小混混,也不会认识……我妹妹。”秋宸干笑了一声,“也不知道她认不认我这个哥。”
姚怀远想了想,“你是说旻超的女儿?”
“嗯,姚队,如果她来云海,问起我,就说我怕被歹徒报复,一走了之。”秋宸语气决绝。
姚怀远默然片刻,“不换个说辞?”
秋宸故作轻松扯了扯嘴角,“不留任何念想,于她而言更好吧。”她有更好的人生。
身为同道中人,姚怀远明白他的考量,没再继续谈论儿女情长的话题,转而切入正题:“你的第一个任务是接近何智,日落印象酒吧的经营人,目前关押在城南监狱。”
郑含英,日落印象的常客,瘾君子,身高173cm,体重65kg。
陈妄看过他的照片,已经准确记住了他的面部和体态特征,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一眼锁定了那个微微驼背的身影。
警方近日一直在跟踪郑含英,摸清了他的动向。这天,他拿着一听罐装啤酒从一家KTV中出来,刚走了几步,身后刮来一阵阴风,他狐疑地回头望了一眼,瞥见几个身板挺拔、疑似警卫人员的年轻男子,登时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扔了易拉罐,撒腿就跑。
那几名男子紧接着也朝他跑了起来,郑含英心道幸亏自己反应及时,奈何身后之人依旧穷追不舍,经过一个岔路口,气喘吁吁的郑含英左顾右盼,犹豫了一小会儿,边上突然窜出一道残影,他瞬间心生一计,将计就计地让那形如鬼魅的“扒手”偷走了自己藏着毒品的皮包。
几名年轻男子很快追上他,将他拦住问话。
郑含英看到对方手中出示的货真价实的证件便感到头皮发麻,做了一个深呼吸,愣是逼迫自己硬气道:“怎么?在大街上跑步犯法啊?”
年轻警员抬手扶了一下眼镜,“嗯,你方才的行为违反了公共交通治安管理条例,当然,我们找你不是出于这点,而是你身上存在更加恶劣的情节。”
郑含英怒吼:“胡说八道!我浑身上下清清白白,不信你们来搜啊!”
年轻警员无视他气急败坏的神情,面不改色地说:“那就请清清白白的守法好公民配合警方工作,随我们走一趟做个鉴定,尿检结果自会还你公道。”
郑含英祸水东引的对象,那名形迹可疑的“扒手”——陈妄也未能逍遥法外。
陈妄暴力拒捕无果,罪加一等,被警方押送至拘留所,严加看管。
后续在其随身物品中,搜出了足足100g的海|洛|因,检察院以非法持有毒品罪提起公诉,最终由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在城南监狱服刑。
秋旻超的追悼会赶在仲夏的尾声,云海县高温干燥的天气持续了整整一个月,月底终于下起了雨,久旱逢甘霖。
云海县基层刑警因公殉职的新闻经官方媒体发布,向英雄致敬默哀的祷告瞬间刷爆了网络平台,宁柚顾不上期末复习,向学校申请了事假和缓考,与宁茜霞一道搭乘最近一班的火车,连夜奔赴昆南,继而换乘大巴,辗转数千公里,颠沛流离,终于在仪式开始前,抵达云海远郊的殡仪馆。
整体流程十分简洁,无需遗体火化的环节,英魂忠骨早已融入锦绣山河。
檀木寿盒中,姚怀远按照好友的平生志,放入他零星的工作随笔和手记,是近乎乏善可陈的衣冠冢。
宁茜霞泣不成声——
“我知道当初只要我提离婚,他一定会答应。”
“我还是提了离婚,他也真地答应了。”
“我们彼此如释重负。”
“然而,也许我不应该让他就这么卸下牵绊和负担。”
在她身旁打着伞的宁柚眼角发红,却没有掉一滴泪。
姚怀远从她灼亮的目光中窥见了熟悉的执拗,难免心神恍惚,莫名想起秋宸那句没大没小、插科打诨的调笑:“那是你还没见过惯会得寸进尺的小祖宗!”
不祥的预感应验,宁柚果然问起秋宸的去向。
姚怀远一脸不屑,“他吗?忘恩负义、远走高飞了。”
宁柚微微瞪大双眼,露出几分茫然。
为了增强说服力,姚怀远有理有据地补充道:“你爸爸调查的案子非同小可,涉及到毒贩,那可都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他不想扯上关系也很正常。”
宁柚面上的神色从最初的难以置信变为古水无波,仅短短几秒。
姚怀远无从捕捉她的情绪,也无从判断她是否已然选择接受和相信。
一袭素衣的倔强姑娘沉默不语地眺望着远山翠微,纤凝织絮,青岚叠嶂,仿佛浸没在这片肃穆寂寥的烟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