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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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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的沉默被一阵渐行渐近的笑声打破了,梁文清拉过床上的被子,给张乾盖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走出内室。
屋内站了二个人,中间的那个浓眉深目,一脸贵气,身穿的锦袍衬得窄小的居室黯然无光。此人正是梁文清的大哥,辽国梁王的长子,攻宋的大将军耶律文钰。站在门边的那个身材高大,仍旧是一身黑衣,却是萧天。
萧天单膝跪下向梁文清行礼。耶律文钰微笑点头:“二弟,怎么躲到这儿来了。”
几乎同时,梁文清脸上浮起了一个懒洋洋的笑容:“这是我的家啊,大哥,我当了郎中,你不是知道吗?”
耶律文钰微笑着四下打量屋内的陈设,道:“看起来倒象那么回事。”他又向内室瞟了一眼,眼见梁文清下意识走上两步,用身体挡住了自己的目光,他的笑容更深了些。
“你这里是医馆还是藏娇的金屋啊?”他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在手里抛了抛。
梁文清脸色一变,拿在大哥手里的是他送给张乾的那块玉佩。他横了萧天一眼,萧天低头躲开去,很快,他又恢复到满不在乎的劲头儿,笑道:“大哥真会说笑,那只是我一个好朋友,人家有妻有子的,藏什么娇啊。”
耶律文钰哈哈一笑,将玉佩抛给梁文清,说:“好朋友?二弟,你还真是为朋友两肋插刀呢。你这么傲气的人,居然能为了朋友跪在地上求我。”梁文清沉默不语。
“好啦,你不用担心,这次攻陷凉城,你立下大功,我一定会在爹爹和皇帝面前好好保举你。不就是玩儿男人吗,这么点儿小事,绝不会有人为难你们。”
梁文清的笑容已经有些勉强,他恨不得用刀捅了面前这个人,可为了张乾,却不得不隐忍下来。他淡淡的说:“好说,好说。若不是大哥定的好计策,派了你最得意的狗跟着我,怕我也立不下这个大功。”萧天低下头,手中的佩剑被握得哗啦一响。
耶律文钰又打了个哈哈,吩咐:“萧天,你先出去吧,我和二弟私下聊聊。”萧天答应一声,出屋之前,将佩剑替耶律文钰挂在腰上。
耶律文钰摇摇头,笑道:“你瞧瞧,还以为我离了他就不行了呢。”他抬眼看向梁文清,“你那位张捕头呢?是不是离了你也不行啊?”
梁文清将玉佩藏入怀中,看到胸前开始干涸的血渍,他忽然失去了耐心,脸沉了下来,说:“你到底想怎么样,说吧。”
耶律文钰踱了几步,走到梁文清身前,音调里带了三分亲切和七分的冷酷:“二弟,我只是想帮你。我会把张捕头一家好好送到上京,再替你建一所大大的宅院,让你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梁文清克制住自己没有用力推开他,冷冷地说:“不劳大哥费心了,我是不会回上京的。”
耶律文钰拍拍梁文清的肩膀,笑道:“我没勉强你回去,你云游四方,身边跟几个孩子自然不方便,我只想替你照顾那一家人而已。你玩儿你的,不耽误,什么时候想家了,再回上京也不迟。”
梁文清的心一凉到底。耶律文钰始终将他当作继承王位的绊脚石,现在,瞅准了机会,想利用张乾做人质来控制他。
梁文清张张嘴,却想不出说什么话来打破这种局面,他一没有权,二没有人,阻止耶律文钰简直是不可能的。就在他彷徨无计之时,内室传来一声脆响,像是瓷器在地上跌破了。随后,婴儿的哭声响了出来。
耶律文钰暧昧地撇撇嘴,说:“二弟,难为你了,年纪轻轻地找了那么多负担。你忙吧,收拾好了,我马上派人送你们上路。对了,”他忽然扯下长剑,给梁文清挂在身上。“最近凉城乱的很,宋人可能都恨你入骨,这把剑,你留下防身吧。”
耶律文钰走后,梁文清急忙跑进内室,看到的景象使他惊呆了。张乾目光呆滞坐在床上,手里紧握着块碎瓷片,鲜血正从指缝里滴滴答答漏出来。梁文清看见碎瓷片的尖角几乎擦到婴儿的脖子,不敢动一下,低声叫:“张乾,怎么了,别伤着孩子。”
张乾抬头,眼里说不清是爱还是恨,他问梁文清:“凉城失守了?是你带他们进来的?”梁文清紧紧盯住张乾的手,不知道应该点头还是摇头。他渐渐醒悟过来,刚才与耶律文钰的一番谈话除了开始的见礼外,竟然用的都是汉语,难道这也是他有意安排的?
正迟疑间,张乾眼里最后一点儿希望也熄灭了,他忽然惨笑了一声。梁文清心如刀绞,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乾看了孩子一眼,喃喃地说:“儿子,原谅爹狠心扔下你。实在是……”说着,举起瓷片向自己颈上划去。
梁文清急叫:“不要!不要!”合身扑上,一撞之下,瓷片微偏,划伤了张乾的下巴,又在梁文清脸上开了一条深深的血口。
梁文清抢去瓷片,远远地扔在地上。脸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痛,他感到血顺着脖子流了下来。猛然间,梁文清觉得愤怒,他不知这怒火源于张乾还是源于自己。他突然狠狠地打了张乾一记耳光。张乾一下被打愣了,满腔的悲愤憋在那里。
两人四目相对,梁文清解下腰间的剑扔在张乾身上,说:“好,你要自杀,就先用剑杀了我。”他恨恨地说:“做为父亲,你如果不愿意看着孩子长大,而是执意要给凉城给死去的凉城人陪葬,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但你别想,我会赎罪似的替你养育孩子,不!活,我和你在一起;死,你也别想丢下我一个。”
张乾缓缓抽出长剑,剑色如水,闪着银光。张乾看看剑,又看看身旁的儿子,手轻轻抖动着。良久,手一松,长剑落地。随着当的一响,梁文清心中的怒气陡然消失了,他抱住张乾,把他的头紧紧地搂在怀里,只觉得天地虽大,却无两人容身之地。
深秋,万木开始凋零,凉城笼罩着肃杀之气。
梁文清从厨房出来,手里托着一只托盘。盘中放的一碗粥不知是什么熬成的,散发着浓浓的药味。
张乾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总是咳血。原来健壮的身躯,现在几乎瘦成了一把骨头。梁文清知道,身体上的病易治,对精神上的自我放弃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如秋天的荒草一般枯萎下去。
梁文清不理会院子里垂手而站的侍卫,先推开了东厢房的门。他一进去,屋里一男一女马上站了起来,局促不安地望着他。梁文清摆摆手,径直走到床边。床上躺着两个小孩,一个大概半岁,另一个更小些,才满月的样子,睡得正熟。
梁文清用空着的那只手摸摸小婴儿的脸蛋儿,微笑了一下。吃乳娘的奶果然比吃马奶好,现在那个瘦瘦的小脸儿已经逐渐圆润起来,染上健康的红色。
他直起身,问陪着笑脸的男人:“都准备好了?”男人赶紧点头:“是,遵照您的吩咐,都准备好了。”梁文清眼里闪过一丝寒光,说:“别说我没提醒你,出了什么茬子,我让你全家死无葬身之地。”那对小夫妻腿一软,跪了下来,直说:“不敢,不敢。”梁文清问:“大丫,二丫呢?”女子颤声说:“在…..在她爹那里。”
卧房里光线有些暗,张乾背靠床头坐着,两个小姑娘在他脚边玩一个娃娃。看见梁文清,二丫笑着扑上来:“梁叔叔。”梁文清躲闪着把托盘放在桌子上,然后抱起二丫坐在床边,笑问:“你乖不乖?”二丫有些惧意地望望父亲,点点头。梁文清暗中叹了口气,回手摸摸大丫的头发,大丫一扭身避开,嘴里嘟囔了一句。自妈妈离去以后,大丫变得沉默而冷淡。
张乾突然严厉地说:“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三个人都是一愣,大丫瞪大眼睛,又说了一遍。梁文清忽然意识到,她说的是辽语。刚想开口劝慰,张乾的手已经打在大丫脸上。大丫吓得呆了,捂着脸哭都不敢哭,倒是二丫,在梁文清怀里挣扎着嚎叫起来。
梁文清抓住张乾的手,怒吼:“你干什么!”张乾此时已无力地倒下去,咳成一团。梁文清向门外急叫。不多时,进来两个侍女,将孩子抱了出去。
很久,张乾的喘息才平复,朝墙扭过脸,不做声。梁文清的脸痛苦地扭曲着,无法相信张乾会对女儿动手,他说:“大丫只是和侍女学了两句辽语,你何必•••”张乾没有回头,只是肩膀轻轻颤动,攥紧了拳头。
梁文清黯然摇头,抱起张乾,往他身后塞了两个枕头,扶他重新坐起。张乾低垂着目光,任他摆布,一句话也没有。梁文清端过桌上的粥碗,舀起一勺送到他嘴边。张乾闻到药味皱起眉头,待要推开勺子,却抵不住梁文清殷切的目光,终于张口吃了下去。
一碗粥喂完,张乾靠回枕头上,松了口气。他头有些晕,晃晃脑袋,觉得眼前人影模糊。在半睡半醒之间,他听到梁文清的声音:“你一定要好好等着我。”“等?”张乾想问,却敌不过睡意,人事不知了。
梁文清愣愣地看着张乾,伸手轻抚他的脸,泪水一滴一滴落在他身上。他俯下身,将头抵在张乾胸口,轻轻蹭着,又一次倾听那沉稳的心跳声。半晌,在张乾唇上印下一吻。
梁文清走出屋,朝外面等候的侍卫挥挥手。侍卫绕过他进入房间,不多时抱出张乾,送进大门口停的一辆马车中。那一对夫妻领着还在哭泣的大丫、二丫,抱着两个小婴儿走出来,也上到马车上。随后,那男人跳上车辕,扬起鞭子,赶车向城门驶去。
梁文清目送着马车远走,掩饰不住满脸的萧索。他回身面对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萧天,说:“走吧。”
凉城县衙,已成了辽军的中军帐。此时,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每个辽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离家已快半年,终于可以回去了。
梁文清和萧天在门前下马,一路沉默地走进县衙内堂。耶律文钰背着手站在窗前,正在等他们。萧天上前行礼,说:“二公子来了。”
耶律文钰点头,说:“你下去吧。”萧天静静地退下,关好房门。屋里只剩下兄弟两人,面对面站着。
沉默了很久,耶律文钰问:“你把他送走了?”
“是。”梁文清低低的声音回答。
耶律文钰露出奇怪的笑容,说:“没想到,你真能为了他•••”
梁文清拦住了他的话头,说:“你答应我的做了,我也会给你一个交代。”
耶律文钰脸色沉了沉,说:“好,我倒想看看你怎么交代。”
梁文清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盒,从中取出一根银针,慢而坚定地说:“我保证绝不会威胁到你继承王位。”
耶律文钰讽刺地一笑:“哦,保证?你用什么保证?”
梁文清用银针刺向双眼。耶律文钰大惊,扑上来抢银针,可是已经晚了,鲜血顺着梁文清惨白的面颊流下。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颤抖:“他们决不会让一个瞎子当王爷的。”
张乾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辆很大的马车里,身边是陌生的一对夫妇。他想动,身体却不听使唤。那两个人小心翼翼地伺候他和三个孩子,却对他的问题沉默不答。逼得急了,只是求饶。
张乾无法,努力挣扎之际,手在胸口碰到一块凉凉的东西。喊人拿出来一看,却是梁文清的那块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