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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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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军象潮水一样向楼门口涌来。萧天带领一帮辽人拉弓引箭,向楼下射去。重赏之下,宋兵个个争先,此时就显出辽人人手不足,箭只能短暂挡住势头,而终于有人冲破了箭雨,闯进凤来楼,和守在楼梯口的辽人战到一起。
萧天一见势危,将梁文清拉在身旁,说:“千万别离开我。”梁文清听到楼内传来的兵器碰撞声和两种语言的叱骂声越来越响,猛地推开萧天,向隔壁屋跑去。萧天赶紧提刀跟上。
梁文清一进门,就叫:“张乾,快,宋军••••”。没等说完,看见张乾的眼神,后半句话憋了回去。就只这一个晚上,张乾陡然老了好几岁,憔悴得不成样子。那双眼睛里盛的不是惶恐,不是悲痛,而是绝望。张乾盯着他,慢慢地问:“王二死了?”
梁文清心里一沉,张乾一定是到窗口看过了。他缓缓点头,说:“他们不认识王二。”张乾哈哈一笑,声音说不出的凄厉:“他们认识谁,认识我吗?你看楼下那一地的尸体,你让我怎么能活得安心!”
梁文清默然,岂止是楼前,恐怕到不了中午,全城都会是宋朝士兵和百姓的尸体。萧天并不想听这些废话,他又一次拉住梁文清:“二公子,这儿太危险,我保护你找个安全的地方。”梁文清又一次摆脱了他的手,径直走向床边,替惠珍把脉。
惠珍和腹中胎儿的脉都已经非常微弱了,梁文清暗暗叹了口气,看向张乾,不忍心地摇了摇头。张乾眼中的绝望又添了几分,他紧紧地抓住惠珍的手,象在使劲全身力气挽留她。
萧天急得直冒汗,再这样磨蹭下去,大家一个都跑不了。他呼哨一声,叫来几个辽人,自己拎着刀几步跨到床边,把钢刀架在惠珍的脖径上。张乾和梁文清同时大骇,想扑上去,却又不敢动。
萧天对身后的辽人吩咐:“快带二公子和这位张公子走。”“什么!”张乾和梁文清惊叫。几个辽人答应着,上前来搀张乾,张乾猛力挣扎着,大骂:“放开,放开,你们这些混帐。”
梁文清忽然俯身,从惠珍头上拔下一根簪子,对准自己的脖子刺了进去。簪子入肉两分,血顺着伤口流了下来。
“放下刀!她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你们要走随便,我不会丢下她。”他刺得更深了些,对萧天说。
就在两下僵持的时候,床上的惠珍忽然握住梁文清的胳膊,清晰地叫:“梁大夫。”众人都是一惊,屋里闹了这么久,惠珍一直无声无息,只有胸口微微的起伏才能让人知道她还有口气。张乾拼死踹开身旁的辽人,扑到床边,叫:“惠珍,惠珍••••”
惠珍却看向梁文清,眼神清澈见底,闪着温柔的光。她清楚地说:“梁大夫,我支撑不住了,救救我的孩子。”梁文清被目光深深吸引,手不自觉地松开,簪子当地一声掉到地上。
“救救我的孩子。”惠珍又把视线投向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梁文清的泪水一下子涌进眼眶,他明白了她的意思。惠珍努力展开了一个微笑,转头望望张乾,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眼神突然黯淡下去。
张乾眼睁睁看见惠珍生命的火苗渐渐熄灭,这两个月来的伤痛如洪水绝堤,一发不可收拾。他感到胸口向压了一块大石头,使他喘不过气来。他剧烈地咳嗽着,喷出一口鲜血。
梁文清冷冷地向萧天伸手:“刀!”在萧天犯愣的功夫,他已经把刀抢在手里,随即用刀柄用力砸向张乾后脑,张乾向前栽倒在床上。梁文清吩咐:“把他拖出去。”
几个辽人从没见过梁文清有如此大的气势,竟没一个人敢问什么,上前把张乾抬出屋子。萧天也不敢再催他,只呆呆地站在后面。
梁文清右手持刀,看着惠珍的脸,说:“保佑你的孩子吧。”
在凉城一片大乱的时候,张乾的儿子出世了。他的第一句啼哭淹没在许多凉城人临死前的惨叫声中,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当萧天他们就要支持不住的时候,辽军冲过来了。围攻的宋兵很快就被杀退,凤来楼内外到处都是士兵的尸体。宋军统领死在楼梯上,后腰插着一杆长枪,而他手中的刀狠狠地捅进身前辽兵的胸膛里。
萧天指挥手下清理战场,将受伤的宋军一一刺死,再把尸体都拖出楼去。直到忙活完了,才上楼回禀。梁文清怀里抱着婴儿,坐在张乾身旁,默默地出神,看都没看萧天一眼。
萧天连叫了几次不见答应,微微有些气恼,心想:“我拼了性命保你周全,怎么你连句话都不说。”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说:“二公子,楼里打扫干净了,你有什么吩咐没有?”
张乾昏迷不醒,梁文清凝望着他的脸,过了良久,又把目光转回到婴儿身上,忽然没头没脑地说:“怎么这么脏,该洗个澡。”他抬头看向萧天:“你去帮我烧点儿热水,我想给这孩子洗洗,好呢?”
萧天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憋死。“这是什么时候,”他心里暗暗有气,“这个二公子,即不关心宋辽战况,也不关心弟兄安危,倒要给宋朝的小孩洗澡,说他猪油蒙了心都是轻的。他还真是南蛮子的种儿。”
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敢这么说。他答应了一声,跑下楼去,一边摇头叹气一边吩咐人烧水,找大木盆。
小婴儿忽然哭了起来,虽然他在妈妈肚子里先天不足,有些瘦弱,但哭声却一点儿不小。梁文清伸出手指轻碰婴儿的嘴,小声哄道:“别哭,别哭,你看爹爹睡着了,再哭就把爹爹吵醒了。”张开的小嘴碰到指尖,小婴儿下意识地叼住吸了几下,却什么都没吸到。他幼小的心灵第一次遭到了挫折,放开指尖,再次放声大哭起来。
梁文清突然醒悟过来,抱着孩子扑在楼梯上,叫:“萧天,萧天……”萧天正准备出城迎接耶律大公子,刚要上马,听见叫声,以为出了大事,连忙冲进店里,仰头问:“二公子,怎么了?”梁文清举着婴儿说:“你在城里给我找一个乳娘来,孩子饿了。”
萧天苦笑,这是打仗啊,老百姓死的死跑的跑,到哪儿去找乳娘,这不是难为我吗?他低头不答,楼上梁文清不耐烦了:“你听见没有啊,还不快去。”萧天打了个激灵,只好说:“我试试看吧。”他转身出门,找了个心细会说汉话的手下细细嘱咐了一番。
凉城只支撑了一天,到擦黑的时候,绝大部分的宋军已经被赶出了凉城,只剩下有些残余的兵力在城中个个角落苦苦挣扎,但就如泡在水里的菩萨,变成一滩泥只是早晚的事。
从凤来楼上看下去,凉城笼罩在一层薄薄的轻烟中,那是四处民房着火造成的。不但辽军烧房,宋军看到大势已去,在边打边退的过程中,也在城中四处点起了火。他们就算要毁了凉城,也不能白白留给辽国。凉城的百姓们在哭喊,他们躲在家里会被烧死,而出了门外,就有明晃晃的刀剑砍杀下来。
又是一夜过去,喊杀声渐止,凉城已被辽军全部占领。城中的火头在扑救下也渐渐熄灭了,街道上来来往往的马车,装满尸体,送到城外焚烧掩埋。
梁文清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合眼,脸色惨白的象纸一样,走起路来右腿跛得厉害。他紧紧抱着张乾的儿子,不肯放手,任谁要接过去,他只是摇头。孩子已经洗过澡,喝了一点点米汤,此时正安安稳稳地睡在他怀里。梁文清硬撑着不睡过去,他不敢冒险,他怕张乾醒来第一个看到的不是自己,他怕他从别人口里知道这一切,他怕他会做出什么傻事。所以他只能坐在旁边等着。
他等来了一道军令。传令的小兵喘着粗气跑到他跟前,单膝跪下:“二公子,大将军让我传信给您,请您去凉城县衙相见。”梁文清皱着眉头,问:“你们大将军进城了?”“是。”令兵回答,“将军已经把中军帐设在县衙。”
梁文清挥手打发了令兵,嘴角浮起一丝苦笑:“不管姓宋姓辽,凉城县衙都不是什么好地方。盘踞在里面的人没一个不想他死。鱼都钓上来的,那个傻傻的鱼饵,留着干什么用?”他招来人,吩咐:“我要去个地方。”
李婶家院子靠近凉城最大的米店,宋军在米店里点了一把火,辽兵很快就扑灭了,还派人看守着,因此梁文清的医馆在劫难中幸存了下来。
梁文清带着张乾和三个孩子回到了这儿。推门一看,院子里还是他被林大人抓走时的样子,几件衣服从包裹中散开,胡乱扔在地上,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土。屋门虚掩着,想来是张乾偷偷溜进来配药,走得匆忙,忘了关门。
亲兵们手脚麻利,很快把屋里收拾干净,将张乾抬入卧房以后,随军的几个侍女也来了。梁文清把大丫和二丫交给了她们照料,两个小姑娘还没从惊吓中醒过味来,只会愣愣地吃东西,不哭不闹。可是梁文清实在没有精力照管她们,万一有哪个开口要妈妈,他会受不了,崩溃下来。
张乾仍旧昏迷不醒,梁文清也上床躺在他身旁。他搂住他,将头贴在胸口上,听那沉稳的心跳声。那曾带给他极大安慰的声音再次起了作用,他睡着了。
张乾在婴儿的哭声中醒来,他茫然四顾,不知身在何处。眼前的景物有些熟悉,鼻间一股淡淡的药草味儿,这是在梁文清的医馆。张乾清醒过来,刚想起身,感到胸口压着什么。低头一看,一颗乱蓬蓬的头放在自己身上,是梁文清。我们怎么会睡在这里,张乾甩甩涨痛的脑袋,忽然,经历的一切如涨潮般从心里翻腾起来。他腾地坐起,哀叫:“惠珍。”
梁文清被吓醒了,第一个念头就是:“不好,孩子!”他翻身就去摸床里的婴儿,待抱到怀里,才松了一口气。一抬头,正对上张乾惊讶的目光。
小婴儿又饿了,张手张脚地越哭越响,梁文清也顾不得张乾,跳下床,从桌上拿起一袋马奶,送到婴儿口边,慢慢地喂下去。
张乾坐在床边,颤声问:“文清,我们怎么会在这儿?”梁文清不答,只是一点儿一点儿的喂奶。屋里静默下来,只听见张乾粗重的喘息和小婴儿咿咿呀呀的声音。
半晌,梁文清转过身,将怀里的孩子递给张乾。张乾讶然,伸臂接过,只觉一团软软的肉赖在他手上,低头看去,瘦弱的小脸皱着,似乎对刚才的一餐很不满意。
梁文清低声说:“这是你儿子。”
张乾全身一软,险些将孩子摔落,他的眼里涌出了泪水:“什么?你说什么?”梁文清点点头:“你和惠珍的儿子。”
“不可能,我看到惠珍已经••••,这孩子怎么能•••?”张乾一脸茫然。
梁文清黯然摇头,他不知该怎么说。 “我用刀剖开了•••••”他狠狠心。
张乾不敢相信地望着他的脸,全身上下都在颤抖,过了良久,忽然剧烈地咳嗽,梁文清赶紧上前,一手拍背,一手来接孩子。张乾脸憋得通红,强忍住呼吸把孩子放在旁边床上。刚松手,一口鲜血喷出来,直溅在梁文清胸口上。
梁文清急忙去搭脉,张乾一抖,甩了开去。梁文清的手停在半空,他低头看着张乾嘴角的血痕,叹了口气。
正在这时,外间屋有人叫:“二公子,大将军来了。”梁文清身体僵住,无论他怎么不愿意,这个人他非见不可。
张乾昏昏沉沉地躺着,隐隐听到外面的辽人在说些什么,听不懂,也不关心。身边是妻子盼了很久的儿子,他却提不起一丝兴奋,心在麻木中钝痛着,让他缩回到在监房里时的样子,只想睡过去逃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