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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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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武…..”随着一声吆喝,凉城县衙升堂了。曹老爷穿着大红官服,在师爷的陪伴下,坐在了明镜高悬的牌匾下面。张乾跟几个衙役分成两班,站在公堂左右。听到衙门升堂鼓响,很快,就围起一群看热闹的百姓。
绸缎庄张掌柜抢上几步,来到公堂上跪下。
曹老爷扯起官腔:“下跪何人呀。”
张掌柜叩头说:“老爷,小人张文,是张记绸缎庄的掌柜。”
“你有什么冤情,如实讲。”
“老爷,小人的父亲昨夜去世。我怀疑是郎中梁文清下毒杀害,请老爷明察。”
“你有什么证据?”
“老爷,本来,我以为父亲是患中风,昨夜还请了梁文清来诊治。谁知他走以后,我爹的遗体逐渐发黑,却不僵硬。确实不同寻常。”
“你怎知是梁文清下的毒?”
“我爹一直体健,很少生病。最近为了补养身子,才从梁文清那里取了几付药吃。自从吃了那药,这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昨儿他过世后,我越想越不对劲,就连夜请孟老郎中对着方子看了看。这一看,可不得了,原来这付药里有一味苦芹,药量是平时用的几倍。这药是有毒的呀。”
曹老爷点点头,扭头问张乾:“梁文清带来了没有。”
张乾被张文说得正心中忐忑,被老爷一问,下意识地望门外。就在这时,衙门口一阵骚动,孙五推推搡搡地带上一个人来,正是梁文清。孙五将梁文清按倒在公堂上,拿着令签复命:“老爷,梁文清带到。”
张乾一看,梁文清直挺挺地跪在大堂上,还是穿着早上的长衫,头发也还是松松挽起,只是脸上赫然有两个红红的巴掌印。
张乾心中一窒,转头向站回到自己身边的王二使个眼色,冲梁文清的脸努努嘴。王二愤愤地小声说:“我们用链子索他的时候,他居然敢反抗。你看,我的衣服都扯坏了。”他指着衣襟上一个小裂口,“你说,一个郎中,我们能让他反了天去。我和高六按住他,孙哥给了他两巴掌。”王二说着,忽然看到张乾的眼神,心里一惊:怎么张头儿这么生气,要杀人似的。对了,定是他见兄弟被人冒犯了,所以火冒三丈。
曹老爷“啪”地一拍惊堂木,张乾的心扑通直跳,堂下跪着的梁文清也是身上一抖。曹老爷喝道:“下跪可是梁文清。”
梁文清垂着头,低低的声音答道:“是。”
“现在有张文告你以行医为便,下毒杀害他父亲张祥,你有什么话讲?”
梁文清抬头看了一眼旁边跪着的张掌柜,又低下头去,坚定地说:“他是诬告。”
曹老爷吩咐:“传忤柞。”
孙庆是衙役孙五的父亲,五十多岁,开了个棺材铺,也兼任衙门的忤柞。一早他就接到赵师爷的指令到张府验尸,此刻上堂回禀:“老爷,尸身我已经验过了。张祥,六十八岁,死于年七月初八子时三刻。尸身过了四个时辰仍未僵硬,全身发黑,鼻孔有血迹,右脸痉挛,右嘴角下斜,尸身上无伤痕,疑似中毒身亡。”孙庆随即呈上证物,说:“此为张家提供的药方一张,未煎补药一包,煎煮完药渣一份。张家说死者服药后一直不适直至发病身亡。”
曹老爷拿起堂桌上的药方,递给赵师爷,“你拿给梁文清看,是他开的方子吗?”
梁文清接过药方,仔细地看了一遍,还给师爷,说:“是。”
曹老爷跟师爷低头交谈了几句,扔出一根令签,说:“带孟柏凡。”台下听审的众人都是一愣,这个孟柏凡没人听说过。待到有人拄着棍儿颤颤巍巍地走上堂来,大家才不约而同地哦了一声,原来这孟柏凡就是孟老郎中。
孟老郎中已经很久没人这么重视他了,心中激动,给老爷行礼时抱拳的手抖得让人眼晕。曹老爷摆摆手免了他的跪拜,问道:“是你检查的药方?”
“是,”孟老郎中抖着手接过师爷递来的药方,眯着眼睛端详。他捋了捋胡子,拖长声说:“老朽行医四十年了,这方子开的倒是不错,滋补养生,补肾装阳。你看,这红花一味可以通血脉,这籽葵一味可以壮精气,嗯,阴阳调和,好,好。”
师爷咳嗽一声:“捡重要的说。”
“哦,哦,”孟老郎中点点头,说:“这苦芹一味是点睛之笔,此药有异香,只有在辽东的深山老林里才能生长,培植不易。药性猛烈,去寒生热,适量服用是大补,这服多了可是有毒呀。我早年去辽国游历,曾见人采来此药,高价出售。在中原甚为少见,用此药开的方,至今我也只见几次而已。”
“那你看这方子药量是否合适?”
“方子里只开了半钱苦芹,从医书里讲,并不算多。可我仔细查看了没煎的药包和药渣,里面的苦芹比四钱还要多。服了这付药,可不是强身健体,而是使人热血上头,血崩而死呀。”说到这儿,孟老郎中痛心疾首,用手杖腾腾敲着地板。台下听审的百姓一片哗然。张乾心里不耐烦,忍不住出声喝止:“肃静!”
曹老爷点点头,又拍了一声惊堂木。让师爷把堂桌上的药包拿到梁文清面前打开,喝问:“梁文清,这药你是怎么配的!”
梁文清接药包的双手微微颤抖,他低头仔细地在药包中翻检,张乾瞧见他的脸色慢慢变成雪白。良久,他颤声说:“这药,这药,苦芹确是多了几倍………”。师爷劈手夺过药包,又放回堂桌上。梁文清嘴唇抖动,忽然大叫:“不会,不会,这药不会错,是我亲自按方抓的。我冤枉!一定是有人陷害我。”
“呸,”旁边张文扑上来,一拳打在梁文清脸上,“你这个人面兽心的贼人,这药一直放在我爹床边,谁也没动过,哪个冤枉你。”张乾和王二连忙抢上几步,将张文拽到一旁,喝道:“公堂之上不得无礼。”张文左右挣扎不过,忽然大哭:“老爷,您要为小民作主呀。”
底下民众议论纷纷,凉城已经许久没发生什么大事了,人们就像见了血的苍蝇一样围了上去。那边梁文清,摔倒在地上,嘴角一缕鲜血顺着腮边流下。他似乎没什么感觉,目光呆滞,愣愣地盯着堂桌的下角,嘴里喃喃地说:“不会错,不会错……..”
曹老爷把惊堂木拍得啪啪直响,才算把议论声压了下去。他又扭头和师爷一阵耳语,然后宣布:“此案涉及人命,本官要慎重审理,因案情重大,现先将人犯梁文清收押,待本官调查清楚再行审理。退堂!”
张乾连忙和众差役喊道:“威武……..”然后恭送老爷退堂。堂下听众意犹未尽,仨一群,俩一伙地议论着,逐渐散去。
张乾暗暗叹了口气,走过去弯腰搀住梁文清的胳膊。梁文清猛一抬头,张乾看见他眼睛里满含着泪水,一腔委屈似乎都从眼光中倾泻出来。张乾心中陡然一颤,好像不知什么东西直捅到心底,捅到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见过欢然大笑着的梁文清,也见过沉静思索着的梁文清,而这样柔弱无助的梁文清他没有见过,只觉得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张乾轻轻地把梁文清搀起来,旁边孙五铁链“哗啷”一抖,向梁文清身上锁去。张乾伸胳膊挡住,对着孙五摇摇头,说:“不用。”牢房在衙门的紧后头,梁文清被张乾拽着,就好似梦游一般,把全身重量倚在张乾胳膊上,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
世上无论哪间牢房,都是阴暗的,凉城衙门也不例外。高屋厚墙,如同一个巨大的棺材,几个小得可怜的窗户高高地开在房檐下面。走进监牢,靠近大门口是守卫的桌子,里面一条大通道两旁各有三间小囚室。牢房守卫是个老头,姓徐名安,无儿无女,当差当了几十年,老了就被安排在这儿作个牢头。凉城少有大案发生,偷鸡摸狗的多半是关上几天,打个几十板子了事,因此徐安乐得轻闲,住在监房里,每日守着酒壶度日。
徐安觉出了今日的不寻常,久未见的张捕头居然亲自押着犯人到监房来,后面还跟着好几个衙役。徐安眨眨醉朦朦的老眼,觉得这犯人也不对劲,不象以往那些泼皮混混,满身的魇气;也不像那些抢匪惯偷,一脸的贼相;身量虽高,却文文弱弱,长得比唱戏的小生还要标致些。
张乾与其说是押着,还不如说是架着梁文清站到牢头桌前。徐安本能地一阵慌乱,桌子上乱七八糟,散放着酒壶、酒杯、剩菜剩饭,他想收拾一下,却又无从下手。张乾用眼神制止了徐安的手足无措,公事公办地说:“嫌犯梁文清,收押在这儿,你要好好留意。”“是,是。”徐安答应着,从墙上的铁勾摘下监房钥匙,蹒跚地走在前面引路。张乾仍旧把手托在梁文清腋下,跟着徐安走进通道。
几间监房都是霉气冲天,张乾皱着眉头四下打量,看见左手中间一间还算干净,有些新铺的稻草。他伸足轻踢徐安的腿,冲左面一偏头,说:“就这间吧。”徐安连忙停下脚步,用铁钥匙哗啦哗啦开锁。
就在此时,从牢房门口传来高六的喊声:“张捕头,曹大人叫你速去后堂。”张乾扭头应了一声,忽觉手臂一紧,低头一看,见梁文清细长的手指抓住他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已经没有了血色。抬眼望去,梁文清眼里满是惊惧,眨也不眨地瞅着他。张乾没有办法,只能轻轻拍拍他的手,温言说:“你先呆在这儿,没事,老爷会查清楚的。”梁文清没有撒手,张乾轻托着胳膊一推,将梁文清推入囚室,望着他的眼睛,说:“你放心,我会回来。”梁文清黯然松了手,后退几步,跌坐在稻草上,把头深深地埋进臂弯。
张乾呆站在栅栏外,看着徐安把门推上锁好,心里十分不是滋味。高六从人缝中挤了过来,在他后面叫:“张头儿,老爷叫你去呢。”“哦,”张乾回身把众衙役轰到门口桌子边上,说:“王二留下和徐安看着,其他人回前院等我,老爷定有吩咐下来,去吧。”衙役们答应着一哄而散。
王二心有不甘,和徐老头一起看牢门,是件极没意思的差事。张乾心里却有计较,王二虽然常被他数落,但在众衙役中却是跟他感情最好的一个,也最听他的。张乾拍拍他的肩膀,说:“我信得过你才让你盯着,有什么动静马上去找我。”王二点点头,拿起桌上的酒壶摇了摇,撇撇嘴,又放回去。张乾转向徐安:“我说徐老爷子,你这儿也不收拾收拾。去,赶紧烧点儿水给王二喝,顺便,”张乾的眼睛望向寂静的通道,“也给他送去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