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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叁 善人是我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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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想到来大理寺以后写过的堆积如山的报告就觉得手腕子疼。
不过他也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就是了,毕竟如果两个人一起去探查,一旦出点什么事耽搁些时间,后来的邝照与缇骑就不会有人接应,到时候误了期限还是得自己吃不了兜着走受皇后责骂,想想也就只好憋屈地答应了。尉迟真金朝他看了一眼,似乎看出他的不乐意,嘴角微微翘了翘,含了一丝有点不怀好意的笑意:“狄少卿是觉得事情太少了闲得慌?”
狄仁杰看到尉迟真金的表情,忙不迭地说:“不是不是,下官绝对相信大人的本事,大人绝不会不小心摔在哪个山涧下面的……啊,不,我是说,遵命,明天我会把全城都问遍,一定会将事情问个水落石出……这样说大人会相信么?”
他一边这么颠三倒四地胡乱说着,一边继续观察尉迟的表情,看到上司似乎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又皱起眉头瞪了他一眼:“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就算是真人也会这么说吧。
狄仁杰突然又觉得自己试图靠观察反应来证明上司对刻意弄得乱七八糟的话的反应没有真人那么快的作法有些无趣,打着哈哈说:“下官只是看大人心情不错,开个玩笑罢了。”
尉迟朝他审视地看了一眼,“别以为本座不知道你在打什么坏心眼。”
“那大人说说,下官打的是什么坏心眼?”
“大概是想早早把本座弄坏了事。”
狄仁杰只想鸣冤,可鼓在县衙,离驿馆可还远着,就没付诸实践,只好把稍微放凉的水喝掉,缓一缓早些时候被辣得冒烟的嗓子:“弄坏了大人对下官有什么好处嘛……”
“这就只有你自己明白了。”尉迟真金说,“明日里事多,狄少卿奔波劳苦,还是早些睡觉去吧。”
狄仁杰憋屈地收下了逐客令,回了自己的房,找仆役熨了皱皱巴巴的官服,躺倒的时候才发现因为白天睡过觉了,晚上睡不着,只好烙了半个时辰饼。
狄仁杰清早起身的时候,大屋里的尉迟真金已经不见了。地图和文书叠得整整齐齐地摆在小桌上,衣箱上放着叠起的官服。狄仁杰打着呵欠穿起自己的官服,打算去认真完成被交代的工作。
这回到了县衙里,县令和刺史就都在场了。狄仁杰不曾见得昨日里大理寺卿与县令的交谈,自然不知今日对方言辞为何如此谨慎小心,想来想去总觉得好像被瞒着什么事情,因为和此行目的没太大关系,就决定回去再和御史台小小通点气。
他随便拿昨日里问过钱五的问题问了几个,答案倒还不如钱五给的详实,便觉得再在衙门里折腾也没什么用,不如去城里再问问,出门的时候也没注意到县令和刺史的脸特别绿。
大理寺少卿快快活活招摇过市赤手空拳一个随从也没带地到了城东,没再找着钱五,也没找到钱四钱三之类的知情者,想到回去报告不知该写些什么,刚愁眉苦脸地在街边站了一小会,就看着远远有人说话:“昨天钱眼儿又在市里瞎胡闹,说什么幽灵谷的大王,大王是那么容易见得的吗?”
大王既然那么难见,你们难不成也见过吗?
狄仁杰悄悄地从那二人身后冒了出来:“两位既然提到幽灵谷的大王,”他手指上转着大理寺的莲花徽章,“那就请随本官走一趟好不?”
那两人朝着两边拔腿就跑,一个窜进人群,另一个一边跑一边叫起了杀人,引得了不小骚动。狄仁杰虽然厉声喊嚷说大理寺办案顺带提气纵身地玩命去追,却也分身乏术,只能抓到那个朝人堆里挤还跑得快一点的。
原因无他,方才那番话是谁说的就捉谁。
“敬酒不吃吃罚酒。”狄仁杰脸不红气不喘地笑着说,一手把被轻易撂倒的人拎到树下,一只手里依旧转着他那块徽章,“本官不过是想问句话,心里没鬼跑什么呢?”
那人朝他手里的莲花腰牌看了一眼,又看了看他招摇过市的官服,脸色顿时变得不怎么好看了,不过还嘴硬着喊:“说,说谎!你既然是当官的,怎么一个随从也没有!”
其实我算是随从……当然狄仁杰不能说这句话,因为穿着官服,自然也没办法说自己在微服私访之类的,就只好回答道:“本官前来缉办凶案,手下皆是高手,他们出马你还活得了吗?”
因为面前这一脚就能踹翻的人不大可能是凶徒,所以这样吓唬证人其实很不好。狄仁杰稍微在肚子里给他道个歉,打算把正式的道歉留到问好话之后,依旧笑眯眯地说:“你若不是凶手,本官也不会对你怎样。听你方才言谈,与本官要办的案子有关,既然是个知情人,那就请随本官走一趟,无需多想,只要你做个证人,认真回答本官的话就行了。”
那人还硬着头皮狡辩:“我说过什么了!你随便在街上捉好人,还,还打我!我要告你!”
狄仁杰哈哈大笑,把腰牌挂在腰带上,扶起那个小子,给他拍拍身上的灰:“小子还挺倔!好,你什么也没说过,钱五你总认识吧?知道他在哪吗?”
那人一下急了:“你谁啊,找钱五干什么?”
“当然是谈谈幽灵谷的大王的事情。”狄仁杰悠然自得地说:“大理寺来这里,就是管这件事情的。这里不准有大王。”
那人目光闪烁,狄仁杰觉着有什么不对,一低头,一棒子就擦着他的纱帽过去了。
狄仁杰从风声里面估算到了力道,不由啧啧两声:“谋杀朝廷命官啊。”一边抓住了拿棒子的手,朝前一摔,两个人就晕头转向地叠在了一起,“倒还挺讲义气,不怕来救他的时候把自己搭进去?”
前面被问话的人拦腰抱住了还要挣扎起来再和狄仁杰过两招的小年轻:“猴子猴子,别动手,你打不过他!”
“你想要干什么?”被叫猴子的人盯着狄仁杰,恶狠狠地,“我们说些闲话,你这公门狗咬上来干什么?”
虽然狄仁杰觉得应该让尉迟把他打一顿,让他学会好好说话和尊敬年纪比自己大的人,不过尉迟现在不知道在哪个山旮旯里,他也还得先问询证人然后写好报告。……如果真的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自己把他们打一顿可以吗?
狄仁杰左右看看,虽然他不像尉迟真金可以瞪走那些试图看热闹的,但至少能找到个人比较少的地方。
然后他把赖着不起来也宁死不愿透露任何线索的二位拖走了。
有些人敬酒不吃吃罚酒,狄仁杰想,自己偶尔也能理解尉迟真金在某些时候的心情……大概吧。
不过狄仁杰擅长摆事实讲道理,深知对他人要循循善诱不要棍棒教育——虽然他一手一个揪着拖走似乎也不是非常和平的举动。如果是尉迟真金在,不用皂隶喊开道就能瞪走大部分围观群众,但是狄仁杰没那么有威慑力,只好挤呀挤地拖着两个被扣住脉门,半分气力都使不出来的人挤出了人群。
说起人少又安全的地方,上选虽然是富人家的花园,但狄仁杰穿着大理寺少卿的官服,堂而皇之地翻墙入院实在有点不好解释自己到底要干些什么,就只好找野地来说话,虽然清静了,终究不太安全。
待到了地方,把两个人摞在一起,狄仁杰好整以暇地盘腿坐在二人身前,就看着猴子转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露出一点黄牙来,阴森森地笑了笑。
狄仁杰说:“你们说起过幽灵谷的大王,是说那里面确实有群强梁了?钱五以为尉迟寺卿是强人之一,就是说那边的强梁头子是胡人?”
猴子还要再凶他,另一个人这时候突然说话了:“你这是要害死钱五!”
狄仁杰说:“告诉我线索,我大理寺迅速破了此案,无关之人一个也不会死!”他瞪了对方一眼,想起来自己还是没有尉迟那样杀气腾腾,不过该教训人的时候决不能姑息,“光天化日强盗横行,你们以为自己是能在他们手下分一杯羹,还是能独善其身?现在还不说,是要求大刑伺候吗?他是猴子,你是什么?”
另外一个人死活不肯说自己的诨名,猴子朝狄仁杰裂开嘴笑了笑:“这不是你们该管的事。”他轻轻地摇着头说,“这不关公门狗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山大王。换句话说,是因为你们来查,才会开始死人。”
狄仁杰皱起眉头:“什么?”
“那位昨日里打了钱眼儿的胡人一大早从城西出去了吧。”
狄仁杰听了这话,倒是放了大半的心,只笑了笑,捻着小胡子说:“要他死可没那么容易。而且就凭你们?当众说钱五的事情,是想故意诱我出来?就不怕我把你们直接拖到县衙大刑伺候?”他摇了摇头,盯着猴子的眼睛,冷声说道:“不必说谎了,你们不把知道的事情说出来,这件事不会这么轻易了结。”
狄仁杰刚疾言厉色地说了几句,眼珠一转,又换了和气的口吻,“或者,我们可以打个赌。”
猴子还想说什么,前面被狄仁杰逼问过的人一把拽了他的衣角,“他是通天神探,别让他套你的话!”
狄仁杰这时倒是微微一怔。
昨日钱五已经将他的身分透露出去了?
不过钱五一看就是个大嘴巴,说出去不足为怪,但是这样事情就格外麻烦。他想了想,决定还是按原计划行事,便笑着说:“怎么,不就是个虚名,吓得连话也不敢听一句入耳了?”
“你要打什么赌?”
“赌幽灵谷的山大王,或者你能想到所有的人,都不能让我们的胡人寺卿流一滴血。”
那人不屑地哂笑一声:“胡人又不是三头六臂,不过是肉体凡胎,你就如此信他的本事?”
狄仁杰笑着说:“你们说与此事无关也不会有人相信,我现在自可以把你们拖回公堂大刑伺候,但是本官想得个明白,也想让你们明白点事理。如果任何人能让他流一滴血,我可以负责说服他,立刻离开此地,再不过问此事,甚至可以答应你们更无礼的要求,如果我赢了……”
“看你这样子,顶是个满口谎言的大话精。”猴子说,活动活动手脚,见是无碍,也咧嘴笑了笑,“还是不和你们打交道了,免得引火烧身。”
“等一下。”另一个人说,“你这公门狗只敢用旁人的死活为注?”
“因为我人在这里,还随时能把你们两个杀掉,这时候用我的死活来打赌,未免对你们不太公平。”狄仁杰依旧笑着,“还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那人恨恨地瞪了狄仁杰一眼,还是一脸绝对不说的表情,而猴子转了转眼睛,揪了一把那人,装作饶有兴味其实一点也没兴趣地说:“这个赌和我们又没什么关系,当然是可以打的,可是你得保证一件事。”
“只要你们不与恶人为伍,本官除了问话,自然不会找你们的麻烦。”狄仁杰说,“只要你们不去招惹尉迟寺卿,他也不会找你们的麻烦。”他顿了顿,“钱五现在何处?”
“你也应该知道,如果你输了这一场,那位胡人寺卿无论是死是伤,都将是你的罪过,你也就别想再当公门狗了。”猴子说,“但如此你又怎么会觉得自己能赢?”他转着眼睛打量狄仁杰,“想坐收渔利?你们面和心不合,还是你想要他的位置?”
狄仁杰并没有否认,毕竟好像很多人都这么认为。他笑了笑,接着说:“尉迟真金去了幽灵谷,现在已经在半路上了。如果你们不反对,我们也可以跟着他去看一看。”
当然出发之前得回县衙一趟,先把衣箱里的亢龙锏带上。这些人……可以留着慢慢套话。
反正没有一个能打,甚至不用担心被偷袭。
四百里地,纵然快马加鞭也得走个大半天,纵然应了日落前回去,看起来也像是得反悔的样子。
尉迟真金策马疾奔,从官道走到小路,渐渐地,小路也没了,顺着山脚一路过去,杂草上的露水沾湿了马腿,也在他的官靴上微微印了一点湿濡的痕迹。
马奔得久了,咴咴地叫着委屈,尉迟轻轻地揉了揉摇来摇去的马耳朵,勒马停在了山脚下的小林子里。
他将骏马松松地拴在一株水青冈的小枝上,就着日头和山势回忆了一下那张地图,旋即寻了个方向,轻捷地蹿了出去。
他只身犯险,事先已有准备,在沿途也用刀鞘在大石上划下记号,以便一旦无法及时赶回,狄仁杰带着缇骑也能追得上他。再行十数里路,转过山脚,一阵大风吹来,差些吹落他的官帽。
这天气里哪来的大风?尉迟真金抬手紧了紧幞头,加快脚步,山路崎岖,他却如履平地,又跑了百来丈路,忽见眼前两山斜夹,露出一道裂谷,像是这苍翠群山中的一道漆黑的刀痕。
尉迟停下脚步,风吹过裂谷,传出尖厉的声响。他皱了皱眉头,并不踏入,只是倾身去寻找地上的痕迹。马蹄,足印,此地曾有人进出,不过不多,不过如果如传言是什么鬼怪幽灵……
世上信佛信道之人众多,就连二圣亦信有神佛俯瞰众生,独独狄仁杰是个不信鬼神的家伙,听了什么奇谈怪论都只会发笑而已。
在这种时候想起总是拿自己寻开心的下属,似乎有点太闲了。
不过这风声还真是刺耳。尉迟虽然不会被刺痛耳膜,总听着这声音还是不太舒服,又不能塞起耳朵什么也不听,心情就有些差。他检视了一下所带的物品,佩刀,流星锤,飞镖,火折子,翻身轻轻地攀在岩壁上,就以一种非常奇怪的姿势进了幽灵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