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城而过》丝齐

6、深陷马德里2

　　几天后，绮齐和胡利照例约在国立图书馆旁的咖啡厅。胡利说他第二天要去参加一个电视台举办的大型聚会活动，参加的都是文艺和体育界的名人，其中包括皇家马德里球队的几大明星。“劳尔会去吗？”绮齐问道。“当然了，他是队长嘛，谁能把他忘了。”胡利说。“那么，能拜托你帮我要签名吗？我最喜欢他了！从02年世界杯的时候起就狂迷了。”女孩天真的说道，一双大眼睛眨呀眨地看着他，闪着兴奋的光，像是在期待他肯定的回答。出乎意料的是，胡利的笑容一下子收敛了： “我不管！”他坚决地说，好像很不愉快的样子。
　　“你和他关系不好吗？”绮齐吃了一惊，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突然不高兴，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许久，她好像突然醒悟过来了： “对不起，我忘记了你支持的是马德里竞技队，和皇马是同城死敌呀。”“不是这样的！”胡利好像很无奈，“根本就不是因为这个！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唉！”他好像很苦恼，欲言又止。女孩觉得怪怪的，也没再追问下去。
　　两天后，胡利突然把她约出来，一见面就塞给她一个外皮十分精美的小本子。绮齐打开一看，第一页上赫然用刚劲流畅的西文写着“劳尔.冈萨雷斯”。“你，你不是说不管吗？”她惊奇地看着胡利。“我是故意逗你的，呵呵。”“太谢谢你了！我好高兴！”女孩快乐的像一只刚出笼的小鸟。看着她一脸幸福的样子，胡利微笑着，但却掩饰不住一种异样的情绪。“我是故意逗你的。”这大概是他这一生中说的最完美的一次谎话。

　　“想不想去伯纳乌参观？我可以带你去。”“真的？”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然是真的！而且还可以见到劳尔。”胡利肯定地说。“太好了！我们现在就去好不好？”女孩晃动着他的胳膊，半撒娇地说。“好吧，上车！”他很爽快的答应了，但是眼神中却透出一丝无奈和伤感。绮齐没有发觉，仍然自顾自地兴奋着。
　　很快到达了目的地，看着这宏伟的大型建筑群，深深呼吸着这神迷已久之地的空气，女孩轻轻呢喃着：“这就是举世闻名的伯纳乌！光辉灿烂的伯纳乌！”她无法掩饰内心的激动。曾经从高中时候起她就无数次地想，如果能得到属于伯纳乌球场的草坪上的一根草，自己都可以幸福得马上死掉。而今天她真的来了，却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气拔下一根草来做纪念，甚至不知道在这样的兴奋中自己是否能撑到参观结束而不晕倒。
　　“怎么了？看你激动的样子，呵呵，先收着点吧，你看谁来了？”胡利边说边指向大门内侧的方向。绮齐抬头一看，远处走来一个人。“啊！是劳尔！”她激动得大叫起来。“呵呵，开心吧？”胡利笑着说。“嗯！太兴奋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她在想一定是他们事先约好的。

　　“Hola”。劳尔走过来跟他们打招呼，胡利给彼此做了介绍。绮齐觉得劳尔看上去比自己想象中要成熟许多，彬彬有礼，性格多少有点内向，而且很有大男人的感觉，和胡利完全是两种类型。“这就是你那天跟我说的那个让你开始动摇了的中国女孩？”劳尔指着她对胡利说，“确实有种很特别的感觉。”“喂！你别在这里乱说呀！我还什么都没和她说呢，她一点也不知道！”胡利赶忙制止他。“哦，对不起，我还以为你们已经说开了呢。”劳尔说。
　　这几句话让女孩听的糊里糊涂的，她直接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呢？我不知道什么？”“哦，没什么，这是男人间的秘密。”胡利似乎在尽力遮掩。劳尔也努力地岔开话题：“胡利跟我说你很想来这里看看。其实可能是我每天都呆在这儿的缘故吧，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游玩的。这里对于我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了，已经不再有什么神秘或新鲜的感觉，只是一种责任，很像是家。不过如果你喜欢，我还是建议到处转转，也许对你有新鲜感。”“今天怎么那么冷清呀？人都到哪儿去了？”胡利问。“今天放假，大家都出去了，我是特意留下来等你们的。”劳尔回答。

　　说话间已经走入训练场的草地，绮齐觉得这里的草踏上去很舒服，有种特殊的味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没有拔一根下来带回去。整个体育场包括看台都是以亮眼的蓝色和白色为主题搭配，气势恢弘。在国内的时候，她也曾经去过大大小小的很多体育场，但没有一个能给她这种震撼的感觉。这里拥有的不止是外表和规模上的大气，而是弥漫在半空中的似乎都是强烈跳动着的空气。
　　走进皇马的荣誉室，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无数的奖杯，满屋的金光灿烂，见证了这支世界顶级豪门球队一个多世纪以来的辉煌。想着几年来自己亲眼所见的这支球队在战绩上的跌宕起伏，自己伴随着一起感受过的荣誉和失败。再想到眼前的胡利，他那些曾经的得意和失意，和那些曾在胡利家中看到的同样象征着他的荣誉的很多东西。绮齐发现无论是皇马还是胡利，或者是其他的个人或团体，所经历的都是在不断的起伏中喜忧参半。常言成王败寇，也正因如此人们才会拼命地去为荣誉而战，而荣誉其实只不过是一种加注了大量运气的赌注，没有谁能够永远好运。她突然觉得面前这些奖杯中装的都是泪水和汗水，甚至还有鲜血，是一种虚拟的精神上胜利表现在物质上的寄托。想到这些，心中不由得凭添了几分伤感。

　　中午的时候，劳尔热情地邀请大家一起吃午餐。离开伯纳乌已经是临近傍晚了。绮齐望着与这座世界闻名的球场隔街相望的建筑群，若有所思。“你很喜欢这里的房子吗？”胡利问道。“嗯，我好像从来没有跟你提起过我的理想吧？”女孩说，“其实从高中时候起，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在伯纳乌的对面开一个酒吧。这样我就能时常关注着我心中最喜爱的球队了。”“我看你是想时常见到劳尔吧。”胡利小声嘀咕着，像是在问面前的女孩，但更像是在自语。“也许这个愿望是可以实现的！”他似乎很肯定地说道。女孩一笑，没有回答。因为她看来这永远只是个笑话。

　　回程的路上，胡利突然很严肃地问：“坦白的说，足球和斗牛你更喜欢哪个？” 这个问题显得很突兀，绮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确实没有考虑过。“这个，怎么说呢，这两项运动我都很喜欢。但对足球，我的喜欢只限于西甲，只限于皇马。” 她接着说，“那些规则我其实都不懂。所以我想应该是斗牛更喜欢一点吧，至少几乎所有斗牛士的表演我都会去看。”
　　“我不是问这个！”胡利打断她说，“其实，我是说，我的意思是其实我真正想问的是我和劳尔之间，你更喜欢哪个？”
　　这句话就像一声惊雷，让女孩一下子变得不知所措。她抬起头呆呆地望着胡利。胡利用双手抓住她的肩膀轻轻摇晃着，同时也在瞪大眼睛看着她，像是在期待一个已渴望许久的答案。他的鼻尖距离她的面颊不足1公分，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呼吸。那双足以迷倒整个西班牙的蓝绿色眼睛饱含神情地注视着她，专注程度远胜过他在斗牛场上注视公牛。绮齐觉得有点喘不过气，这突如其来的敏感空气似乎能使人窒息。
　　就这样沉默地彼此注视了良久，她的心扑通扑通地像要马上就从嘴里跳出来，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我对劳尔只是崇拜，就崇拜，确实很欣赏他。而对你，”她的声音小的似乎连自己都听不到，但胡利却听的很清楚。“对我怎样？你快说呀！”他更加用力地晃动着她的手臂。“对你，我，我，”女孩哽咽着，快要哭出来了。她其实心里好想说“我来这里完全是为了你！”，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说不出来。“对不起，你不想说就算了，我不该这么问的。”胡利放开她，后退了一步，轻轻吐了一口气，隐隐能感到一丝失望的情绪。一直到告别前，两人谁都没有再开口。

　　一个星期后，胡利的一个朋友结婚，举行了盛大的婚礼，圈内数位著名的斗牛士都应邀参加。胡利特意要绮齐也去看看，感受一下西班牙婚礼与中国式婚礼的不同之处。
　　复古的欧式餐厅里高朋满座，充满了异域贵族气息，身着盛装的人们纷纷向新人表示最美好的祝愿，到处都是欢声和笑语。新郎和新娘忘情地深吻着对方，把对彼此的爱传达给在场的每一个人。新娘的橙红色礼服长裙像是一道燃烧的火焰，在散发着幸福之火的同时也彷佛具有穿透力般的灼烧着绮齐的心。

　　她一个人远远地注视着这对幸福的新人，注视着这自己从未敢想的幸福场景。视线里，胡利和ROSALIO手挽手并排走到新人面前，分别和新郎新娘愉快的交谈着，周围还有其他几位斗牛士和他们的妻子或女友。静静地看着他们，女孩丝毫感受不到整个餐厅的欢快气氛，有的只是深入骨髓的心痛。终有一天，胡利也会举行这样的一场婚礼，也会同样深情地亲吻他的妻子。她这样想着，看着他们亲密的样子，再想象着胡利结婚时的画面，只觉得天旋地转，这华丽喜庆的现场让她感到窒息。
　　他们根本一点都不般配！怎么可能是恋人呢？姐弟还差不多。她看着远处的两个人，ROSALIO很显然是那种成熟干练的大女人，而胡利，尽管穿着正统的西装，尽管他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很成熟，但是那张可爱的娃娃脸和举手投足间透露出来的活泼与孩子气还是出卖了他。四岁的年龄差已经不是很小了，而两个人目视的年龄差更是绝对不止四岁。

　　可是他们最终还是要在一起的！这大概就是命运吧。绮齐这样想着，开始憎恨自己的软弱。明明爱一个人，却没有勇气说出来，每次都只能懦弱的逃避，甚至连一个暧昧的眼神都不敢给他。他特意要我来，而在这许多呼朋引伴的人中间，我却没有走上前去跟他打招呼说句话的权利和勇气。
　　不知道是因为孤独还是挫败感，在这个欢庆的餐厅里，她一个人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无助的哭泣。她清楚地意识到这是多么的不合时宜，却忍不住眼中的泪水，更忍不住心中的伤悲。她努力想拭去面颊的泪水，却被更多涌出的泪水以淹没来代替。细微的啜泣声隐没在欢笑的人群中，如水滴落入大海般无声无息。人们继续着欢庆和热闹，整个餐厅沉浸在一片欢快的气氛中，只有一个来自异国的女孩此刻真实地感受到自己的心在淌血。

　　“你怎么了？为什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哭？”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绮齐的哭泣，她揉揉眼睛。抬起头来，面前露出一张如画中丘比特般纯真可爱的娃娃脸。“我哭我的，不用你来管！”女孩呜咽着负气道。“这是怎么了？我特意带你来，想要你看看婚礼的场面，以为你会很高兴，结果半天不见人影，一个人在这哭。到底是为什么呀？”胡利不解地问。“都说不要你管了啦！你什么时候找过我？你跟你的女朋友在那儿快活着呢，哪有心思管我是哭还是笑！”不知道为什么，绮齐一下子觉得心里无比委屈，冲着面前的人大声咆哮，此刻她已经无暇顾及是否会有人注意到她的吵闹，似乎要把一生的怨气都一次发泄干净。“谁要领你的情，谁稀罕来看别人的婚礼，谁要你把我带到这鬼地方来，谁要一个人在这里跟傻瓜一样看别人接吻！你觉得很好玩是不是？你这个不折不扣的大混蛋！”她歇斯底里地叫嚷着，哭的几乎喘不过气来：“你走啊，你走！去作你的伴郎，不要来理我，让我哭死好了！”
　　胡利被这莫名其妙的吵闹弄得不知所措，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她会这么生气。他把她拉起来，试探性地问：“你是不是在怪我没有陪着你？是不是觉得孤单了？”“谁稀罕你陪呀！你去陪她好了，我是不是孤单跟你没有关系！”绮齐颤抖着嚷完，挣开他的手，又重新蹲缩在角落里继续哭泣。“你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呀？给我起来！”胡利有点急了，再次用力地把她拽起来，这次没有放开，而是一直拉到自己的怀里... “听话，不许再哭了，告诉我为什么生气。”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有耐心，用最温柔的声音在她的耳边细声说道：“谁说我不陪你呀，我刚才一直在找你呢。是我不好，我不应该让你一个人孤单着，别生气了好吗？”
　　女孩僵在那，她不再感到委屈，却仍在哭泣，也没有说一个字。她傻傻的过了半天才发觉自己是被胡利抱着，她不确定这是不是真的，似乎一切都来的太快了。她从不曾想过他竟如此在乎自己，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拥抱，居然发生在这样匪夷所思的场景下，她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怎么还在哭？是不是你不喜欢这里？”胡利关切的问。女孩还是没有反应，她甚至没有听到他的问题。“那好，我现在就带你离开。”胡利说完，轻轻拥着她向餐厅门口走去。绮齐不知不觉地随着她一起向前挪动，并且冲着他使劲地点了点头，此时她已觉得天旋地转，甚至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知道此刻，她对于他任何的决定都可以完全认同。

　　两人就这样向门口走去，完全没有发觉那些本来没有注意到绮齐的宾客们的视线早已随着胡利这个焦点人物转移到这里，对眼前的情景议论纷纷。
　　“胡利，发生什么事了？”新郎官也走过来询问。“这是我一个朋友，她有点不舒服，我想先送她回去。”胡利说道。“可是婚礼马上就开始了。”旁边的朋友提醒说。 “对不起，我不参加了，找人代替一下我的位置。”说完后，不只是周围听着的人，甚至连胡利自己都不敢相信这话是他刚才说出的。他可是这场婚礼的伴郎啊！一向看重朋友注重礼节的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么失礼的话？更何况还有要做伴娘的女友在等着他。然而这些胡利并非不懂，也不是没有考虑到，只是他清楚发现在那一瞬间，所有的这些都变得微不足道。他只有一个想法，就是马上带身旁的女孩离开任何她不想待的地方，他不想也不能再看到她流一滴眼泪了。
　　ROSALIO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她看着男友的举动，没有上前去询问也没有阻拦。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阻止，或者说有没有权利去阻止，想不想去阻止，她只知道一个确切的想法：他爱上她了！该怎么办？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狼狈，没想过失败是什么滋味。然而尽管内心在活动着，这个成熟的女人冷静的脸上依然微笑着，看不出任何的悲喜。

　　闪光灯猛烈闪动着，仿佛一下子把绮齐从梦境中扯回现实。晕了好久的她终于看清了现在的状况：这是别人的婚礼！我是来做客的。而且有为数不少的记者也到场了。著名的斗牛士胡利安·洛佩斯在朋友的婚礼上中途离席，丢下满场宾客和女友，跟一个掩面哭泣的异国女子在众目睽睽下相拥离开，这一定会成为明天报纸上的头条。想到这里，她努力使自己尽可能远离胡利的身体，止住抽噎。尽管她今天有很多怨气，尽管此刻跟胡利一起离开会使她感到莫大的幸福，无疑是最“解气”最能满足另类“报复心理”的方式，但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给这个婚礼惹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她违心地转头对胡利说：“我不想走了。”“为什么？刚才你不是还说不想待在这儿？”胡利不解的问。“我还没看过西班牙式的婚礼呢，想留下来看看，好不好？”她努力使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很期待。胡利无奈地点了点头：“好吧，女孩子真是嬗变，只要你高兴就好。”他觉得绮齐挂着泪痕的脸上那看似愉快的模样有几分搞笑，却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忍不住多看几眼。
　　“是呀，留下来吧，一会儿会很热闹很好玩的。”新郎努力使气氛显得自然一些，他对胡利说，“快给我们介绍一下这个可爱的小女孩吧。”“看，这么漂亮的脸蛋都哭花了，快擦擦去补点妆吧。”新娘也热情的招呼着，并拿出纸巾帮绮齐擦拭脸上的泪痕。胡利找了几个他认识的女孩子，让绮齐跟他们坐在一起。 ROSALIO仍然静静地看着，没有上前，她感觉到胡利在隐隐捕捉着她的表情，却又刻意闪躲着她的目光。

　　婚礼在经过了这个小插曲后终于顺利开始了，因为要做伴郎而不得不离开的胡利与ROSALIO并排站在新人旁边，他们牵着手，却彼此没有感觉到温度，同时也在回避着每一个四目交接的瞬间。胡利一直侧目看着坐在远处的绮齐，试图通过她的表情来猜测她此时的心情，而女孩也尽力做出快乐的样子，与旁边的人交谈着。这种奇怪场景被在场的很多人看在眼里，若想要隐藏只是欲盖弥彰，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大概不会太久了...